徐荷叶带着母亲熟练地绕过两条街道,来到一条胡同口。
她指了指巷子,对董桃花道:“妈,就是这条胡同,里头有很多大杂院,应该会有一些屋子出租。”
董桃花看了一眼胡同,胡同口长了一株巨大的香樟树,枝芽乱窜,靠近马路这边被人胡乱砍了些枝条,显得有些丑。
巷子很深,路面用的是青石砖,但因为年久失修,有很多砖块破损,缺胳膊少腿,好在干净。路旁的排水沟乱糟糟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苔,反而显得幽深。
“我们进去吧。”徐荷叶说着,走进了巷子。
两人走了几步,董桃花拉住女儿的手,停在巷子口不远处的杂货铺门前。
“咱们先买点东西。”
徐荷叶打量着店铺,店门头上挂着个木牌子,上头写着金谷杂货铺。
这是原来的油粮店改来的。
走进就见店门边的柜台上放着一座公共电话,电话边摆着个纸壳子,上头写着价钱——市里一毛钱一分钟,省内长途三毛钱一分钟,跨省一块钱一分钟。
价格还算是公道。
柜台边摆着一张姥爷椅,上面半躺着一位四五十岁,微胖,面色和善的中年妇人,妇人正拿着毛线针打毛线衫。
见有人进来,妇人放下手里的活计站了起来,笑着问道:“买东西呢,要拿点啥。”
董桃花早就想好要买的东西,“老板娘,给我拿一斤大白兔奶糖。”
“好嘞。”店主笑着应了一声,走到柜台后开始称糖。打好称,还特意将刻度拿给董桃花看了一眼,笑着道,“刚好一斤。”
董桃花看了一眼刻度,称是准的。又见称尾高高翘起,可见老板娘东西给得足,于是道谢道:“多谢老板娘。”
“不客气。”老板娘将装糖的塑料袋递给董桃花,随口又问了一句:“除了大白兔奶糖,还要点啥?”
见母女两面生,小姑娘又才十四五岁的模样,联想到最近市里出台的知青子女回城的政策,以及这段时间胡同里的闹剧。
老板娘暗叹了一口气,提议道:“鸡蛋糕和发饼都是今天新到的货,日期新,耐放。好吃还不贵,买上一两袋见亲戚送礼体面又经济。”至少比大白兔奶糖划算。
董桃花看了一眼柜子里的鸡蛋糕,色泽金黄,润泽清爽,没有久放后失水返油的干瘪油腻感,就知道老板娘这话不虚。
想到早上在董家,女儿就喝了半碗粗粮稀水粥,待会儿估摸着会饿,于是又道:“那再给我称半斤鸡蛋糕。”
鸡蛋糕被人精心做成了梅花形,小巧玲珑,半斤得有十来个。
董桃花接过老板娘称好的鸡蛋糕,笑着问道:“老板娘,总共多少钱?”
“大白兔奶糖三块钱一斤,鸡蛋糕一块五一斤,总共是三块七毛五分钱。”
董桃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钱包,数了四块钱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要给她找零,董桃花忙道:“大姐,咱先不忙找钱。我呢,其实还有点事儿想和您打听一下。”
“您放心,我不是坏人。认真算起来我也是这一带的人,六八年下乡做了知青,后来在那边成家立业了。但是闺女大了,咱们也得考虑她未来的发展不是?
七八年回城政策下来,我和她爸就没回来。知青子女回城政策下来后,她外公舅舅第一时间就给我们打了电话,让我们把孩子送回来……”
徐荷叶闻言,不由得抬起头看了母亲一眼。
要知道今早出门前,她那个继外祖母还在阴阳怪气赶她们出门,董家怎么可能给她们打电话让她回来?
不过她知道母亲有自己的用意,因此尽管心里非常疑惑,但也保持沉默没有说话。
董桃花继续道:“我和她爸本来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孩子送回来,毕竟我们在下乡地发展了二十年,也算有些人脉关系。
可孩子舅舅特意请了假,过去把我们骂了一顿,说什么也要让我们把孩子送回来。小地方再好,又哪里好得过扈城这个大都市?
我们一想也是,这才下定决心把孩子送回来。”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旁人三月初就来了,而他们磨蹭到四月底才来要租房。
董桃花解释一通,然后说明来意,“回来后,户口是很快就办好了,但住房却是个问题。哦,我娘家就在隔壁的钢铁厂,离这里不远。
本来她外公舅舅们是想让孩子住家里,可钢铁厂的家属房您应该了解,那么小的屋子挤了一家老小。
我小弟都二十六了,因为没有房间现在还在客厅打地铺。结婚的话,更是遥遥无期。我大哥的儿子也快二十了,马上也要考虑成家的问题。家里住房这样紧张,再挤一个大姑娘,哪里住得下。”
老板娘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大问题。”现如今这年头,家家户户房屋都紧张。
“娘家人厚道,我也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我就想在这附近租个屋子住,住得近,彼此也有个照应,您说是不是?
我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扈城人,但我毕竟走了二十多年,对这一带不熟悉。
您呢,是本地人,又在这里住得久,街坊邻居啥情况也都了解,我就想和您打听打听,这胡同里哪家家庭和睦,又有空屋出租的。”家庭和睦,矛盾就少,间接也能说明那家人品性也不错,不是那种斤斤计较,或者无理也要搅三分的人。
“这年头家家户户房子都不够住,哪有空屋出租啊。”老板娘说着,突然想起一个事儿,“不过大妹子你来得还真巧,我还真想到了一个。”
老板娘说着,有些为难:“就是那屋子吧,不是很好。”
董桃花忙道:“有个屋子能落脚就成,我们不挑地方。只要主家人好,能住得下人,我们都没问题。”
董桃花再次强调了一下她对主家品性的要求。
老板娘笑道:“这你放心,整个巷子里就没有比那户人家脾气人品还好的人了。”
“那可太好了。”董桃花笑着握住老板娘的手,“大姐,您放心,规矩我懂。您要是帮我们解决了这住房的问题,答谢费不会少。”
“客气了。”老板娘说着,笑容更盛。她走到店门口,四处看了看,巷子口的香樟树下不知何时来了几个孩子,蹲在树底下拨石头玩儿。
她看向其中一个男孩子,喊了一声:“廉嘉树,这里有个婶婶和姐姐要租房,你带她们到家去。然后和你阿妈说,她们是来租房的,晓得不?”
名叫廉嘉树的男孩子慢吞吞地站起身,回过身来应了一句:“哦。”
老板娘又强调了一遍:“带这个婶婶和姐姐回家,告诉你阿妈,她们要租房知道吗?”
“知道了。”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拖长了声音应道。
“行。”老板娘转身看向董桃花,将要找的零钱递给她。
董桃花不收,老板娘不高兴道:“大姐我是个爽快人,做人做事最不喜欢含含糊糊。
这卖东西是卖东西,找房子是找房子。你买东西,我找零钱,理所应当。至于帮忙找房的感谢费,回过头相中了,你再给我。”
董桃花看出老板娘是认真的,于是也不推脱,将零钱接了过来,“行,那就多谢大姐了。”
“回头房子定好了,我请您吃饭。”
老板娘点了点头:“行,我叫柳玉梅。到了地方,你直接说是巷口杂货铺柳大姐介绍来看房子的就成。”看样子,柳大姐除了开店卖货,也做兼职中介的活儿。
两人说好,然后才跟着廉嘉树去往他家。
十三四岁的男孩子个头已经很高了,就是这性子,怎么像个小孩子?
徐荷叶看着这男孩子,走着走着,蹲了下来捡了个黄叶子,又或者看到蚂蚁,坏心眼地拿土疙瘩挡住人家的去路。
总之,就显得有些幼稚。
而且耽误时间。
徐荷叶急着去看房子,就拿了两颗奶糖,在廉嘉树眼前晃了晃,“嘉树,你叫廉嘉树是吗?”
廉嘉树的目光被奶糖吸引,然后慢慢落在徐荷叶脸上,“你矮,要叫我哥哥。”
徐荷叶:“……”
徐荷叶抬头看了廉嘉树一眼,你高了不起啊。
她点了点头继续道:“廉嘉树,咱们走快点,你早点带我们到你家,我就把这奶糖给你吃,行不行?”
廉嘉树的目光又回到奶糖上,香香甜甜的气息钻入鼻腔,男孩咽了口口水,显然很馋。但他没急着要,而是转身加快了步子往家走。
“行。”
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徐荷叶抬脚跟在后头追,没一会儿就到了廉嘉树家。
进了家门,廉嘉树对着一个正在晾衣服的中年妇人喊了一声阿妈,然后就盯向了徐荷叶手里的奶糖。
徐荷叶如约将奶糖给了他,男孩慢吞吞说了句谢谢,然后跑进了屋里,把老板娘交代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徐荷叶:“……”
难怪临走前,老板娘还要特别交代一句。原来是这小子不靠谱啊。
廉母有些奇怪地看向母女俩,“你们来是?”
董桃花忙道:“大姐,我叫董桃花,是胡同口的柳玉梅柳大姐介绍过来看房子的。”
廉母回过神,放下手里的湿衣服,在围裙上擦了擦,笑道:“快请进,请进。”
董桃花对廉家人挺有好感。
廉嘉树的不对劲,徐荷叶都看出来了,她自然不会发现不了,那孩子的智力怕是有点小问题。
不过这孩子身上的衣服虽然旧,还有补丁,但是洗得干干净净。
徐荷叶拿糖诱惑他领路,他虽然嘴馋,却也没抢没闹着要。拿到糖后还会道谢,可见家里人照顾得精细,也有好好教养。
对一个智力有问题的孩子都会好好教养照顾,足以见得这家人家风不错。
现在就差去看屋子,要是屋子不错,回头请杂货铺大姐吃饭时可以多点几道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