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的瞬间,喻书兰人整个僵硬住了。
盛未夏的心一颤,刚才听到的这句话,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背后隐藏了喻时什么样的童年。
喻书兰抓着她的手紧了紧,随即又颓然地垂下。
“你没事吧?”
喻书兰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下,“他说的大概是真的吧,但我那会儿太小了,记不太清。”
“你还记得我说过吧,我小时候由着性子大胆闯祸,反而让我爷爷对我刮目相看,可我最想让人对我好的,是我哥。他从小到大都不怎么理我,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从别人嘴里我才知道,他小时候生了很重的病,我妈把他往老宅一送,没管他。其实我妈也没怎么管我,但至少把我带在身边。她忙着打扮漂亮,让我爸能多看她两眼,可我爸后来迷上了道观,她可真是……媚眼抛给了瞎子。”
盛未夏不太会安慰人,但此时此刻能共情喻时和喻书兰。
或许是因为,都有不曾被好好对待过的童年。
盛未夏说:“怪不得你这么怕你哥。”
她忍不住想起自己经历过的一切,发现对比之下,如果喻书兰说的是真的,她和喻时相比,竟然分不出谁更惨一些。
喻书兰哭笑不得:“是啊,我怕他。其实以前,他对我也没这么好,不会给我找家教老师,不会管我跟谁交朋友……最多就是给我钱。”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揉了揉脸,重新振作,“行了,你先睡吧,我去对面,看二哥这次能在我哥书房待多久出来,上次是十分钟。”
可喻书兰刚把门拉开,就看见喻昊狼狈地从门前蹿过,身后的乌彪呲着牙,抖着蓬松的毛发,凶狠地一路把他怼到垂花门口。
这次竟然连十分钟都没有!
“喻时,你敢用狗赶我?!我说的方案你再想想,真的赚钱!”
“不用了。”喻时站在书房门口,冷冷地送话过来,“把你的人带走。”
乌彪停在垂花门口不动,喻昊生气又不敢过线,扯着嗓子大喊:“安娜!安娜!快出来,走了!”
哗一声东厢房门拉开,那个叫安娜的姑娘匆匆套上大衣出来:“怎么这么快啊?我刚坐下呐。”
“闭嘴!没看这条狗?给我麻溜点!”
两人一阵狼狈终于走了。
喻书兰耸了耸肩,穿过中庭回东厢房去。
人走了,阿九过来牵乌彪,顺手把大门关上,回来路过西厢房门停下脚步,非常认真地道谢:“还没谢盛小姐推荐的人,孔同学做事很认真。”
盛未夏笑了:“真的帮上忙了?我看她做得挺高兴,还去偷偷听了大三的会计课。”
“帮,当然帮上了!她从账本上挑出来的几个问题,帮上了大忙。”阿九搔搔头,从兜里掏出一只用礼品纸包好的盒子,“工钱说好了也不方便随便涨,等项目结束我给她申请一笔奖金,这个就当是我个人的谢礼。”
盛未夏了解孔礼真,特别贵重的肯定不敢收,便笑问:“贵重的她可不敢要啊,你可别让我难做。”
“不贵重!就一支派克金笔,我想她是读书人总能用得上。”
他没法直说,因为孔礼真的细心,帮忙找出来的账本的漏洞,足够他们做很多文章,把喻明达这么多年在南方苦心经营的根基,拔除掉一半。
“行吧,别忘了奖金,那比较实在。”盛未夏笑着说。
阿九憨笑:“不敢忘。您休息吧,我把狗祖宗送后院去。”
除了这个插曲,喻书兰的生日一直开开心心地持续到晚上。
晚饭吃喻时订的一桌席面,众人吃完饭后,陆续回家。
罗巧容家的车先来,把翘首等着家里车的马以舲一起带走,临走时对盛未夏俏皮一笑:“不顺路我就不送你了。”
“没事,我打个车回西久胡同。”盛未夏裹紧了身上的棉服。
“要不你留下吧?跟我挤一挤呗?”喻书兰说不上来怎么回事,突然有些舍不得她走。
好像跟她说过小时候的事之后,那份距离感又拉近了,忍不住想跟她说更多。
但盛未夏果断地拒绝:“今天不行,我还有事。”
张小春今天在她家,她得回去。
“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我还想让你看看我最近做的卷子。”喻书兰不快地拉她。
喻时披上外套出来,脖间挂着她今天套上去的围巾:“我送你。”
她看到那条围巾眼神一闪,脑海中又浮现起他们双手交握的瞬间,头皮发麻脚趾抠地。
“不用了,很近。”
突然,乌彪从里面跑出来,哒的一下蹦起,前爪搭到她肩上。
热热的鼻息往她脸上喷,像是在抗议她的拒绝。
“嗯?”喻时鼻腔里发出低低的一声,狗子顿时委屈巴巴嗷了一下,乖乖下去。
“天冷。走吧。”他不容拒绝地推开门,偏过头来看着她。
乌彪在她小腿肚上蹭了蹭,甩着尾巴走到男人身边,也偏过头来看着她。
一人一狗的注视,再加上喻书兰在背后推了她一把:“你快去吧!别说有一段路了,出来这么一会儿我就要僵了。”
的确冷。
她吸了口气,跟上去。
车上开了暖气,盛未夏松开了衣领。
启动后引擎的低噪声让空气显得更安静,也衬托得他本就偏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有磁性。
“护照和签证办好了吗?”
“办好了。”
乌彪从后排探头过来,脑袋搁在中间的扶手箱上,睁着眼乌溜溜看着她。
幸好有它在显得不那么尴尬。
“机票看过没有,想定什么时候?”
“还没。”
“圣诞节那一周机票比较紧张,你要买的话抓紧,往前看看。”
“哦。”
盛未夏有心想问他买了没有,按喻书兰说的,喻时动身也就在12月底之前。
可转瞬又想,避开他是不是太刻意了显得心虚?
于是她放下这念头,伸手摸了摸狗脑袋。
喻时用余光看着她低头逗狗,唇角浅浅挂上一抹极淡的笑:“本来说等下大雪了邀请你去京郊山上玩,但看样子下周没有大雪,再者,你应该忙?”
是的,她下周很忙。
导员已经通知她,下周密集地给她安排了六门课的考试,盛勇要跟她商量下一步,加上她还得采购点东西。
虽然LongStar给她的通知书附件清单里,写了一条,安排给她的学生公寓,配备全套家电家具,她只需准备个人物品,但还是得买点备着。
于是盛未夏点点头。
“所以滑雪等到了英国吧。”喻时说。
盛未夏:??
说话间,车已经开到西久胡同口,他刹住车,瞥了眼炯炯有神的狗眼,摘下围巾围到她脖子上:“这条是新的,你戴。”
新的?可看图案跟之前那条一模一样。
他将她表情的变化收入眼中,眼光微闪之后抿了抿唇没有解释。
“那……谢谢。”围巾贴着她脸颊,暖烘烘的,盛未夏推开门。
喻时把车熄火,也拉开车门下车,乌彪飞速蹿出,一溜烟奔到了盛未夏跟前,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手,像是提醒她塞进兜里别着凉。
接着往后看,口中呼呼着,仿佛在催他动作快点。
“路上黑,我送你。”态度不容拒绝。
盛未夏转身往自己家走去,喻时落后她半身,乌彪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另一侧。
冷冽的空气里,从围巾上传来的温度抵住了寒冷。
盛未夏能闻到织物本身的气味,交织着非常淡的草木香,她意识到,即便是新的围巾,也在他脖间缠绕过。
两人中间隔着乌彪,狗子的头顶蹭着她手背,呼哧呼哧的呼吸声让安静不那么突兀。
她问道:“你去英国,乌彪怎么办?李师傅说它很粘你。”
“它跟着一起去。”男人伸手摸了摸狗头,引来乌彪满意的呼噜声。
盛未夏意外又不意外。
他在锦中和京市之间来回,都带着狗,出这么远的门,应该舍不得丢下不管。
说话间走到了院门口,隔着一道门,可以听见里头张小春和盛勇说话的声音。
“谢谢乌彪送我,再见。”她弯腰摸了摸狗头,在狗子恋恋不舍的目光中,起身抬手敲响了大门。
“有事跟我联系。”身后的男人说。
“好。”她偏头点了点。
他不外乎出国的细枝末节问题,但她应该用不着问,论普通学生在国外的生存能力,她大概能吊打绝大多数人。
“直接电话联系。”说完,他牵了乌彪往后退了一步。
盛未夏抬手在门上敲了敲,等盛勇过来打开门,她扭头往后看去时,一人一狗的背影已经没入了黑沉沉的夜色,在昏黄的路灯下,成为一道锋利的剪影。
“小春等你半天了,快进来暖和暖和。”盛勇把门掩上,小声说,“她好像有什么事儿,你问问。”
盛未夏应下,往里看去。
推门进中间改成客厅的房间,只见张小春眼睛有些红,眼前摊开着账本和各种收据发票表单。
“帐做好了?”
“做好了,这周勇哥的货跟上周比有点少,大概天冷了,卖的都是裤子,利润还行,这两周卖的货都是好货,剩下我们挑过的,勇哥过段时间可以低价甩卖了。”
盛未夏看着她,声音哑了,还带着鼻音。
“知道,我下礼拜去南方进点时新的款式,过年前卖一波,就等着开春了。”盛勇细数自己的计划,看了眼张小春又给盛未夏递了个眼色,“我去厨房看看,给你炖的汤好没好。”
盛勇出去,把门在身后掩上。
盛未夏仔细看着张小春的眼睛,整个眼眶从里透出来红,显然不是刚哭过。
她轻声说:“发生什么事了?我哥现在不在,你说说我听着。”
张小春低头咬着牙,眼眶里慢慢泛起水雾,眼泪很快悬在眼眶边上摇摇欲坠:“我昨天……收到了我妈写来的信。”
“我爸,我爸检查出来得了癌症,怎么办啊……”她抱着她,终于嚎啕大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