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欣悦仔细地搓了搓手,然后坐在地上的小板凳。
老板从一大红脸盆中挖出一个碗公那么多的鱼肉倒进小木盆,然后倒入几汤勺盐巴,撒上薄薄一层生粉,又到了一些鸭蛋白进去。
林欣悦一手插入粉嫩湿滑的鱼肉,学着旁边老板的儿子在大红脸盆里面搅拌鱼肉的手势,顺着一个方向不断搅动。
比起李老板的儿子,林欣悦更上镜。
一旁的李吉对着她拍照,而方俞则在林欣悦的笔记本上帮忙记录这个过程的细节。
林欣悦搅动着自己面前这价值五十块的鱼丸原料,这是她跟老板买断的。待会他们要吃的鱼丸和鱼面,就从这盆鱼肉中产生。
老板儿子盆里的鱼肉渐渐发白变成鱼肉浆,搅一搅后习惯性拍打一下鱼浆,又把鱼浆揉推向盆边,跟搓洗衣服一样的动作。
他那一大盆鱼浆渐渐发白,一掌下去可以看到那个鱼浆一点也不松散,就像一团白色的乳胶一般起伏。
林欣悦就学着他拍打一下,可她就像拍打在水面上一样,鱼浆溅出细细的肉花,也没有达到做鱼丸的那么白。
她手没有停,挫败地嘟囔说:“你们做鱼丸真不容易,我这个外行真的做不来。”
抬眼向老板求助:“为什么你儿子的鱼浆的打得又白又滑,有胶感,而我的还很松散?”
老板瞅她那副可怜样,哭笑不得:“不一样。店里搅拌的活都给男的做,就是要那个手劲!而且搅拌的速度要快,搅拌太久鱼就不新鲜了。”
林欣悦点点头,上次另外一家店的大姐也说了效率问题。
她不管酸酸软软的手,加快速度用力揉捏盆中的鱼浆。
“我的鱼丸鱼面做出来,待会老板你也煮一碗其他的给我对比看看呗。”
老板当然乐意。
毕竟他今天不仅可以被报社采访,而且还因为对方要体验而直接卖出去了一盆鱼丸。
林欣悦在李老板儿子的指导下,快速的打出了一盆鱼浆。
接下来就是,把鱼浆挤成鱼丸。
林欣悦把手伸进用来凝固鱼丸的温水:“有一点点烫手呢!”
老板说:“就是样子,刚好烫手的水最好凝固鱼丸。要在水降温前把鱼丸全部挤出来,鱼丸才能保证口感一致。”
林欣悦看着边上两个人挤一盆鱼丸,一颗颗鱼丸从木盆里的鱼浆变成脸盆里的鱼丸,速度飞快。
她招呼李吉:“李记者也来试试呗!”
说着她就已经开始动手从虎口挤鱼丸,用汤勺挖到一边的温水。
李吉才刚挤出第一个鱼丸,老板儿子刚才的那盆鱼浆就已经全部变成鱼丸了。
两个人见状,在那里快速地挤鱼丸。要快,所以一个两个都长得奇奇怪怪的。
最后剩下一些,直接捏成一块饼状,重新换了一盆温水,放进去成型。
鱼丸鱼饼做成,林欣悦转转右肩,笑说:“真不容易,好累哦。”
李吉讥诮地扫她一眼:“不知道你做的能不能吃呢?”
方俞还没习惯李吉跟林欣悦不分大小的开玩笑话,腼腆说:“我看都一样,应该没问题吧。”
林欣悦看着在锅里沸腾的鱼丸,一部分当场做了鱼丸汤,撒上老板送的紫菜。一部分则装成两袋,一袋留给李吉带回家。
鱼饼要煮久一些,看着那块鱼饼终于晚一步浮上水面,也在沸水中荡漾。老板用铁钩勾起鱼饼,摆上砧板切成面条状,然后猪肉韭黄炒熟后加上鱼饼,热火烹炒后端上了桌。
林欣悦已经给大家都各倒好了一碟子浙醋,还招呼老板一起坐下来试试她的作品。
李吉先吃,韭黄夹杂着几丝鱼面,蘸了蘸浙醋,一边吃一边点头。
“不错,果然是刚做完就吃,很鲜。”
别人拿着筷子,林欣悦手里拿着本子和笔。她瞧了瞧方俞:“我们都是本地人,你是江西人,标准不一样,你试试看好不好吃!”
方俞在学校吃不到这样的菜肴,她学着李记者,入口后评价说:“鱼面弹口,而且没有腥味一点也不像鱼做的。”
林欣悦低头记了记,又充满期待的看着方俞,希望她给更多的评价。
方俞以为自己的评价太浅薄,不够姐姐发挥。
她轻咳了一下:“好吃,口感奇特,弹口,有酥感。鲜味很足,鱼面带着一股鱼肉自带的鲜甜味。韭黄的香味不冲,口感也不韧,搭配鱼面的鲜甜味,很有特色,让人觉得回味无穷。”
林欣悦一愣,没想法对方居然做起了食评,哈哈笑起来。
“老板,你看小姑娘的评价这么高,我是不是也可以支个摊子在家做鱼面出来卖啊?”
老板笑了笑,也试了一口:“是挺不错的,口感是差不多了。如果做鱼浆那个过程快一些,可能更能锁住鱼肉本来的鲜味。”
林欣悦是吃了一口,这可比自己做的鱼丸好吃多了!可以卖钱了!
“我觉得还不错啊,虽然我没吃过其他的鱼面。”
是的,重生来到这个时候,她还没吃过鱼面。
毕竟要炒出够一人吃饱的鱼面,可能需要整两斤的鱼,成本不小。
不过正因为鱼面价贵,所以就算是韩江人也不是谁都吃过的。
但是很快她在吃鱼丸时就知道李老板说的差距了。
对比李老板他们家里人做的鱼丸,自己做的确实多了一些腥味,而且没有人家的弹牙。
总言之,没有人家做的好吃。
林欣悦用筷子夹了夹自己的鱼丸,弹性看起来就是没有李老板他们的鱼丸好。
明明用的是一样的鱼,调料也是李老板帮忙放的。
林欣悦把脑袋搁在不锈钢餐桌上,模拟着未来人们口中韩江丸子能打乒乓球的样子,脑袋在桌子上充当乒乓球。
方俞说:“姐姐别沮丧,第一次做能这样就不错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李贤说:“就是,你要是一下子就能做得跟李老板一样,李老板这块招牌都要被你砸了。”
早点学到手不好吗?
林欣悦脑袋不离桌面,转过去问李老板:“老板,收徒弟吗?”
老板权当她是开玩笑,“家传手艺,不收徒弟。”
林欣悦殷切的眼神,娇气的嗓音,从桌缘支楞起来:“求求了,老板。我觉得着这个挺有意思的,就教教我吧。”
看着林欣悦在那里苦苦哀求,李吉也劝说:“老板,你就教教她呗。她是市里水产协会的秘书,说不定可以给你搞一些销路呢!”
李老板一听算是个同行,明显有了介怀之心。
但是他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过,摆摆手说:“不了不了,我们这是小生意,家族生意,手艺不外传的。”
林欣悦眼神虔诚,双手拜拜,把自己的条件都摆了出来:“李老板,只要你肯教我,我可以给你交学费!而且我还能把你的鱼丸引进到韩江市最大的水产市场去卖,你甚至要个档口,我都可以帮你找的!”
李老板不清楚这些。他很简单,他只是个手艺人,卖点鱼丸鱼饺鱼册,顺便烫个粿条汤,够他养家糊口之余,其实也能赚上一些钱。
他心想让报社来看他们家的鱼丸,也就是想宣传宣传。
可是要是收了徒弟,他的手艺可能就会外传给其他人,就会有人跟他竞争生意。
虽说招收都做鱼丸的有好几家,可是大家都是在这行做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倒也没什么。要是自己凭空多一个竞争对手,他不愿意。
况且,她还说她是什么协会的?他不知道什么协会,但是他知道要是有人有钱又有权,他这种小生意肯定是竞争不过的。
林欣悦的想法则很纯粹。
她就算靠今天的采风知道了鱼丸怎么做,回家勤加练习,那也只能掌握鱼丸这一种的制作。
但还有鱼册,鱼胶,甚至墨鱼产品,她都希望可以学会制作。
靠王雪珍打听,不如自己找人好好学。
林欣悦看李老板起身躲开了,她追了过去亦步亦趋。
“求你了,李老板!就算你不愿意收徒,我可以来你们店里给你帮忙,学费照付,我自己学习也行的!”
李老板很为难,毕竟他不缺人手,他拒绝的出发点就是不想手艺外传培养竞争对手而已。
“招收都做鱼丸的人很多,你找其他人吧。”
“不!”林欣悦立刻回答,以表达她对李老板手艺的充分信任。
“我就是想找李老板学,我找不到别人有你这样的水平的!”
李吉瞧林欣悦是认真的,就帮忙说:“对啊,欣悦她干活很麻利的,不会给李老板你添麻烦的。”
林欣悦说:“是啊!一个月就好,要不半个月也行!李老板求求你了。”
李老板面对对方的纠缠,开始不耐烦。
“不行就是不行,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是我们家的手艺我不会教你的。”
林欣悦她声音又软了一些:“你们要是有什么秘方,我可以回避的。我就是想学做鱼丸鱼册这些东西。”
李吉也站起来,帮忙说项:“是啊,而且欣悦她是在市区工作的,不可能影响你们在这里做生意的。”
林欣悦点点头:“而且我可以立字据坚决不在招收赌开店做生意!求求你了,我真的很想学。”
她在释放一种信号,她非常想学,她可以放低所有的条件。
李老板撇了撇,他有些动容,但是他还是要坚持。
“你们吃完快走吧,我没办法,以后你也不要来找我了。”
方俞坐在那里,看着他们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好。
而林欣悦则还在为自己说项。
李吉回到座位,对方俞说:“妹妹,吃吧,早点吃完我们回去。”
他们三个坐在回码头的大巴车上,李吉问:“你这又是何必呢?人家家传的手艺,要教你确实不容易的。”
林欣悦说:“那要不你找个愿意叫我做鱼丸鱼饺鱼册的人,来教我。学费我出!”
李吉无奈叹息道:“你这是要干嘛啊?你也想做鱼丸生意?”
林欣悦也不怕被人知道,毕竟李吉不是行内人。
“嗯,我打算卖鱼丸,做伙计的工作太累了。我想做一些白天的营生,这样我可以做个老板赚钱,晚上能有自己的生活,谈个对象,十二点后就上床睡觉。”
虽然这并不是全部原因,但她说的也是实话。
李吉盯着她,试图找出她原因中的破绽。
但是一切都很合理,她叹了口气,问:“你今天几点来的?你早上没睡吧……”
方俞说:“我跟姐姐七点就约在码头见面了。”
林欣悦点点头,氛围到这了,她眨巴湿漉漉的眼睛卖可怜。
李吉叹了口气:“这个报道我们先写吧,过几天刊登出来你再拿去找他争取一下。”
林欣悦弱弱地说:“我想早点学会。”请你早点刊登。
不仅是因为她答应了方姨寄放一些鱼丸在那里试卖积累一些经验,而且林光的店铺买了之后她也想早一点有进展,可以早早的把要做的产品的手艺学到手。
她想让爸爸看到她和妈妈想做的事情是靠谱的,而不是像现在这个每天花钱买那哥鱼,然后天天有吃不完的鱼丸,再带去给萧谨辰消灭。
她想证明自己可以做到这么一件事。
公车上位置紧俏,两张椅子,他们三个人挤在一起坐。
林欣悦看着坐在中间一点点位置的方俞,交代说:“方俞,回去之后你就把稿子写一下,把笔墨多放在他们这家鱼丸店的历史和父子之间的手艺传承上,尽量多一些文化的味道。”
李吉也有些许认同,如果她自己写她也会这样安排。
不过她还是好奇问:“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林欣悦说:“其实东西好不好,韩江人这么嘴刁大家都有判断力。况且吃的东西就是众口难调。有的人觉得好,有的人觉得一般甚至不好吃。有的人还不在乎好不好吃,只在乎划不划算。”
她扭头看向李吉:“但是历史,文化传承这种精神的东西,是可以打动所有人的。本来一篇文章就只能字面让人感觉的鱼丸的好,又吃不到。既然如此那不如花笔墨在美食文化上。”
李吉点点头,认同道:“行!”
“等专栏出来了,你可要告诉我,我再去求求李老板。”林欣悦提醒道。“还有啊,你答应这次的文章要署方俞的名哦。”
李吉笑道:“知道拉!光想着别人的事情。那你呢?等报道出来再说?”
林欣悦恶狠狠道:“不!列女怕缠郎,我就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