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玉温走了没多久,廖桂花就去了鬼屋找玉香玩儿。
眼见之前荒草丛生,鬼气森森的鬼屋现在种满了一院子的花,窗上也挂上了小碎花的帘子,虽然陈设还是简单,但却更多的是温馨雅致。
廖桂花把这房子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对鬼宅的改变赞不绝口“啧啧,玉温阿妈,你的手很巧诶。”
玉香正在给香茅草锄草,抬起头冲她笑了笑。
两个月前的独苗苗香茅草已经发出了好大一丛,再过两天就要把这些草分株,让它发出更多的草来。
“我是真没想到啊。”廖桂花盘腿坐在院子里的一张矮腿方凳上,唏嘘不已,
“这里以前可是我们村的停尸房,但凡人死了都得先停在这里,操办完后事后再下葬,这几年大家都在自家操办后事,这里逐渐荒了下来,大家都说这里是鬼屋,谁都不敢住进来,没想到倒让你打理得这么漂亮。”
玉香停下手里的活计,用生硬的普通话,不太确认地问了一遍,“停尸房?”
“你不知道?”廖桂花有些诧异,“村里人人都知道啊,没人告诉你?”
玉香这才想起来,刚搬进这里的那晚,苏茶来找玉温,俩人有意避开她说话。
这宅子周围没有人家住,也鲜有人会路过这边,玉香出去偶尔遇到村民,大家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所有这些反常的举动,这会儿都找到了解释的原因,原来她们母女俩住的是停尸房。
玉香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这时屋外传来了苏茶和玉温说话的声音,玉香回过神,对廖桂花使了一个眼色,低声说道,“这件事不要告诉玉温。”
玉香有自己的打算,如果玉温知道这件事,会担心阿妈自己在家会害怕,肯定做不好外面的事。
玉温刚去村委干活的时候,大家为难她的事玉香也有所耳闻,后来又听说玉温可不得了,连邢二宝也让她收拾得妥妥帖帖的,玉香这才惊觉,自己闺女兴许是个干大事的人。
现在玉温又要去市里卖鸡蛋,后面不知道还要做多大的事,她不能拖了闺女的后退。
说好晚上吃凉拌的,玉温从城里买了柠檬和米干回来,见到廖桂花也在,便留她吃饭。
廖桂花讪讪地应着。
不知道怎么的,她有点怕玉温,总觉得和她相处不如和玉香相处那么轻松自在。
玉温回来,她原本是想要告辞,可一听有吃的,又迈不开腿了,玉家做的饭吃着跟有瘾似的。
米干是西南这边的一种常见的小吃,先用豌豆磨成豆面,经过三道筛滤,再把淀粉状细腻的豆粉调成糊状,上锅蒸成一张张半透明的面皮,最后将这些面皮切成细条,便成了米干。
这个做法的面皮也叫“卷粉”或者“河粉”。
在凉开水里调入白糖、米醋、红油和姜葱、香茅草碎,淋入米干里后,再拌上炒香的白芝麻,最后挤上柠檬汁。
福村的村民夏天也常做简单的凉拌菜吃,但一般都是放点酱油味精,再讲究一点的就放点辣椒油,像这么细致的做法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廖桂花的一双小三角眼叽里咕噜转,诧异的同时又有些不解。
这玉姑娘一个月十五块钱的工钱,赚得比她还少一点,经得起这么吃?
饭菜很快摆上桌,除了三碗凉拌米干,又炒了一盘炒鸡蛋,烤了几个小土豆。
那米干不但看着诱人,吃起来的滋味更是妙不可言,柠檬汁带着果香的酸味,辣椒油的香辣,香茅草的独特香味混合在一起。
米干香糯,调料酸辣劲爽,廖桂花吃得那叫一个眉开眼笑。
没花一分钱就吃到了这种级别的美味,得亏她和玉香是好朋友啊。
几个人正吃着晚饭,突然有一颗小石子砸到脚边。
玉温抬头一看,院子的矮墙上坐着一个小四五岁的小屁孩儿,正朝他们仍石头。
廖桂花冲小孩儿挥挥手,小三角眼里都是嫌弃,“滚开滚开,赵全你作妖我就告诉你奶去,看她不打烂你的屁股!”
叫赵全的小孩儿朝她吐了一口口水,跳下院墙逃跑了。
口水没落到廖桂花碗里,但她还是不高兴地又骂了几句,这才对玉温母女解释道,
“这倒霉孩子是苏茶的儿子,从小跟着他奶长大,没教育好,一天尽作妖。”
苏茶的儿子?
苏茶结婚了?
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这事玉温是一点都不知道。
今天下午从庄慕回来的时候,苏茶许是顾及到汽车上有同村的人,上了车后就没再和玉温说起她的事。
只是在汽车站的时候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要赚钱”。
玉温心里本来记挂着这件事,此时乍一听廖桂花说苏茶有个儿子,连玉温向来不爱管别人闲事的也多问一句,“苏茶有个儿子?”
平时在茶厂玉温是不大爱说话的,现在突然接廖桂花的话,搞得廖桂花还有些受宠若惊,话更是比平时多了,倒豆子似的把苏茶的情况给说了。
“要说这儿子,他也不是苏茶亲生的。”廖桂花吃完香辣爽口的凉拌,端起玉香给她倒的酸酸甜甜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接着说,
“苏茶嫁给赵志新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就是你们刚看到的赵全,赵志新以前的老婆生病死了,要说也怪可惜的,那赵志新年纪比苏茶可大了不少,得有十好几岁吧。”
说到这里,玉香接话道,“苏茶长得漂亮的,怎么会嫁给这样一个人?”
廖桂花继续说,“谁说不是,苏茶可是高中生,她爹还是村小学的校长,可架不住命不好不是?她妈死得早,还留下一个痴呆症的小儿子,她爹前年也死了,她嫁给赵志新还不是因为她那个拖油瓶弟弟。”
当时崔有才他们几个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都劝苏茶别管她弟弟了,可苏茶非说弟弟的病是治得好的。
赵志新原本是庄慕给领导开车的司机,那段时间领导爱喝福村的新茶,时不时的就让他回来取,再加上苏茶又要带小弟去城里看病,有时候能搭上赵志新的车,这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熟了。
后来据说是赵志新答应帮苏茶照顾小弟,并且愿意承担小弟苏泉在市里疗养院的费用,苏茶这才嫁给了赵志新。
玉香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唏嘘道,“那这赵志新人还是不错呀,像苏茶弟弟的这种病那可是无底洞呀。”
“对呀。”廖桂花也承认,“赵志新这人确实挺不错,但架不住他有个不讲道理的妈,逢人到处说苏茶虐待赵全,还往苏茶身上泼脏水,说她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也不让苏茶接近赵全,就是为了逼苏茶和赵志新离婚。”
玉温端起凉滋滋的柠檬水递到唇边呷了一口,心想,看苏茶今天那魂不守舍的模样,要么就是小弟情况不太好。
要么就是赵志新反水了,不想再帮她出疗养的钱了,所以苏茶才突然蹦出那一句想赚钱的话的。
廖桂花结束今天的谈话走出鬼屋的时候,从胃里到心里都是满足的,不但好好吃了一顿爽口饭,玉温还难得的和她说了好半晌话,让廖桂花莫名地觉得自己的地位好似又爬高了一些。
盛夏之后天亮得越发地早,5点不到天就亮了。
玉温一大早就在蒸糯米饭,软糯香甜的糯米饭里包上一些猪油炒酸笋、油炸花生米和一小勺喃米蘸料。
这糯米饭她一共包了两个,一个是自己的午饭,另一个是给苏茶带的。
自从玉温进了村委会工作后,苏茶已经好久都没啃过干窝头了,刚开始她还不好意思,推辞过几次。
后来实在是玉温做的饭菜太香,苏茶也就不客气了,又因为吃玉温的嘴短,虽然玉温性子不好相处,她倒是再没和玉温置过气。
今天早上村委交茶叶的茶农很多,一直忙到中午休息的时候俩人才说上话。
玉温把饭团递给苏茶,苏茶泡了两杯新茶,就着袅袅的热茶吃着芭蕉叶包着的糯米饭团。
苏茶咬了一口凉掉的糯米饭团,米粒黏黏的,嚼着有粮食自带的回甜。
米饭就着油炒酸笋吃,那又是另一种滋味,米香、油香、酸爽脆嫩的酸笋混合在一起,吃起来别提多香了。
办公室只有她们两个人,苏茶也不讲究什么形象,大口大口嚼着糯米饭,酸笋有些辣,她嘴里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这才发现玉温一直盯着自己看。
苏茶摸摸脸,“我脸上沾东西了?”
玉温端起热茶呷了一口,“说吧,你昨天怎么回事?”
这事苏茶其实没打算瞒玉温,她也知道这件事根本瞒不住,她自己不说村里婆娘们早晚也会说的。
苏茶收拾了桌子,把那杯热茶捧在手心,焐热了手心,这才把自己的事慢慢说给玉温暖听。
她的小弟名叫苏泉,今年5岁了,倒不是廖桂花说的什么痴呆,医学上诊断为自闭症。
苏茶的父亲在世的时候,不管条件再苦都会坚持两件事,一是让苏茶念书,二是让苏泉治疗。
只是后来那两年,苏校长病得下不了床,苏茶勉强念完高中,原本是想出去打工赚钱,却没想遭遇父亲去世。
苏校长去世后,苏茶便在带弟弟去治疗的时候和现在的丈夫赵志新熟悉起来,赵志新开始大力追求苏茶。
说到这里,苏茶犹豫了一下,还是给玉温说出了自己当时最真实的想法,
“玉温,我很难不动心,父亲病逝,我自己拖着生病的小弟,只要答应了赵志新,眼前的困难都不是困难,他条件好,在城里给领导开小车,给小弟出治疗费也是他自己答应了的。”
话里话外玉温算是听出来了,苏茶不喜欢赵志新,他们的婚姻更像是一场交易,赵志新肯定也是知道苏茶的想法,这才提出帮忙照顾苏泉的事来交换。
说到底,这件事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手里的茶水已经有了一些凉意,玉温问,“那现在是怎么回事?他反悔了?”
苏茶苦笑着点点头,“他妈给他施加了很大的压力,感觉他要扛不住了,上次我过去庄慕的时候,他挺隐晦的提了一下,说小弟在疗养院里也不见长进,干脆接回来得了。”
她眼里的光逐渐暗下去,又重新亮起,坚决道,“玉温,我不能放弃小弟,要真把他接回来了,以后多半就这样痴痴傻傻的过一辈子。”
玉温把凉掉的茶水缓缓倒入桌上的一盆玉簪花里,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远处茶山上忙忙碌碌的茶农。
天光云影,空气中有隐隐茶香。天气真好,是该做点事情了。
玉温,“请看我装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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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凉拌米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