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人起得早,七点多,不仅老太太们开始了亲切的交谈,连鸡鸭牲畜们都进入了社交圈。
昨晚还宁静的农村,在此刻吵闹无比。
装修精致的屋内暖浓浓,繁复花纹被子下的女人动了动,眼睛还未睁开,睡意已经跑了一大半。
“唉。”
桑绿睁开眼睛,缓缓转头,表妹的大脸怼在自己肩旁,口水印子淌在自己枕头上,她嫌弃不已,再也睡不下去了,掀开被子起了床。
屋外天色暗淡,阳光努力透出几丝亮光,远处的山叠出了重影,模糊中充满大自然的造物之美。
桑绿心情大好,起床气一扫而空,洗漱完后在客厅里碰见了早起做俯卧撑的乐清。
“清姐,早。”
清姐是大姨的女儿,比她大了十岁,此时着一身冲锋衣,结实的臂膀上下起伏,下巴底下的瓷砖积了一滩水渍,手腕上的丝巾也不复轻柔,吸了太多汗水,颇有重量的贴在手背上。“早。”
桑绿感叹清姐的身体素质,又四处看了一眼。“姐,有看到我妈吗?”
“去医院了,说是嗓子不舒服,配点中药。”
云浮的咳嗽是老毛病了,不知是不是癌症的后遗症,反反复复十多年,中西医看过无数次,仍是不见好。
“怎么等我一起去呢?”
乐清撑地起身,擦了擦下巴上的汗水,强健高大的身体略显疲态,黑发中的白发异常明显。“姥姥也要去配点补药方剂,她俩结伴去了。”
她上下打量了桑绿的打扮。“你要出去?”
桑绿本来要陪母亲去医院,这会儿有了别的打算。“嗯,今天天色挺漂亮的,想出去逛逛。”
乐清做了十年警察,一出口没有赏景浪漫,只有人身安全。“外面雾大,能见度低,从橡胶道上走,那上面没车。”
桑绿乖巧应声,一出门便裹进了浓雾中。
乐清往外掠了一眼,桑绿今天的穿着有些反常,通身的黑,在几步外就不见了身影。
左阳新农村规划贯彻得十分彻底,不仅村里全是水泥路,农田间也都铺了彩色橡胶,定期会有退休的爷爷奶奶来扫地,比城市还干净许多。
彩色橡胶路醒目,两侧伫立时尚艺术的路灯杆子,桑绿沿着标志性的道路,在浓郁的雾气中悠闲晃荡,待看到了公交牌,便坐在椅子上休息。
滴滴——
半小时一班的公交如约而至,桑绿上了车,彻底消失在迷雾中…
“江淮市博物馆到了,请有序下车。”
桑绿踩着播报音下车,入目就是一栋复古的低矮建筑。
建筑外的石板上雕刻着江淮市博物馆几个大字。博物馆老旧,爬山虎腐蚀墙体,墙砖缝隙间的根茎肉眼可见,虽破旧,却恰好与博物馆的基调相符。
馆里几乎看不见游客,落叶铺了厚厚一层,无人打扫,抛去氛围感,只剩下落魄二字。
桑绿刚踏上台阶,便有一老妇人佝偻走出来。“哎,桑桑,你终于来啦,这么多年不见,一转眼长这么大了。”
桑绿虚扶住她,怕她摔倒。“是我,钱姥姥好,我姥姥最近还念叨着过来看你呢。”
“嘿,那老太婆,在家闲得一点事不干,就几站公交车都懒得坐,哪里会念叨我。”
钱老太嘴上不饶人,眼却笑眯了。“桑桑,这次回国待多长时间?”
“还不清楚,我妈也跟我回来。”桑绿情绪低了下去。
钱老太面色也沉了下去,语气严厉。“这丫头越来越过分了,当初擅自改你的高考志愿,还硬要陪读,好不容易放个假,连假期也要跟过来,怎么,她自个得癌症弹不了琴,这辈子都要赖上你不成?!”
桑绿叹了口气。“不说她了钱姥姥,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抓紧时间看看译本吧,在学校的时候您给我发照片,我一直心痒痒到现在呢。”
“好好好。”钱老太笑容慈祥,欣慰之余又有些感慨。“这年头对民俗民风类的文物古迹感兴趣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也亏得你一直放在心上,要是你当年能读上之大的考古系,我这馆子也不愁后继无人。”
桑绿勉强挤出一丝笑。“咱们博物馆现在基础设施薄弱,我能做钢琴表演挣点钱,补贴这里,不也挺好的吗?” 她语气虽是安慰,却难掩落寞。
“哎,学考古挣不了什么钱,又苦又累的,你现在就把它当成一个爱好,也挺好。”钱老太的语气也很是怅然。
两人说着,来到了一处展台。
不大的玻璃展柜上方开了一盏暗灯,幽幽照着一柄小弯刀,弯刀刀鞘古朴,布满云雷纹,云雷纹的间隙中夹着扭曲的妖兽,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纹路,刀把缝隙雕刻着一个字。
桑绿认出那是巫词中的封字,欣喜若狂。“这是九黎的刀?他们能让外人进山了?”
“刀是九黎的刀,但它属于封姓,姜姓一族依旧封闭,要是能进山的话,那本巫词书说不定也能全部解释出来了。”
九黎人分散在五湖四海,大多已经与汉族同化,极小部分人久居深山,他们继承着幽远的民族文化财富,是很多考古人梦寐以求想知道的东西。
桑绿也是如此,她做了不少九黎族的研究,唯姜姓始终触碰不到,她不禁想起昨天的那个女人。 “要是有机会能进山就好了。”
“哼!进什么山!命重要,还是这些破东西重要!”
突兀阴沉的中年男声从斜后方传来,随后是急促地一瘸一拐的踢踏声。“老子为了这点东西,当初差点连命都搭进去,你一个女娃娃,趁早死了这条心!”
桑绿无缘无故被怼了一下,自然要反驳。“考古一直都有风险,难道事情都不做了?”
“天真,你以为巫山人和你一样单纯?!他们养蛊,种在婴儿身上,就是为了获得所谓的飞檐走壁的神力,最终把小孩糟蹋成不人不鬼的怪物!你要是进山,连跑得力气都没有!”
桑绿面色凝重,她所见过的文物资料,没有任何一支九黎支系有过这么残忍的记录。“先生,你说话要负责任的。”
“你不信?”男人拉开围巾和领口。“这就是那怪物咬的!”
一圈完整的齿印嵌男人焦黄的肩颈处,凹陷处深得发黑,再往上一点,就是大动脉了,那齿印比两个成年人大张嘴还要大。
桑绿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人类能咬出来的,可她搜遍了常识,也无法找到能对应上的生物。
“你个女娃娃,趁早歇了这个心思。”男人拉上领口,用围巾遮掩住伤疤。
沉默许久的钱老太终于开口。“哎,小曲,你今儿早点下班吧,我替你坐班。”
那男人冷哼一声,没说什么,一瘸一拐地走了。
钱老太拍了拍桑绿的手背。“别见怪,他当年也是救文物才瘸了腿,那本巫词还是他拼死抢回来的,这些年他因为瘸腿,老婆讨不到,工作也升不上去,难免有怨气。”
“钱姥姥,那个怪物……”
“应该是真的。”
“应该?”
“我也不确定,但巫山人确实太怪了。早年我见过两次巫山的祭祀仪式,他们个个都能飞檐走壁,几米高的屋子,赤手空拳的就爬上去了,他们每个人都长得又高又大,按理说90年代那会,大家营养都跟不上,高大的人不多,但巫山人普遍都长那样。”
“模样呢?会不会是人种不同。”
“地地道道的黄种人,至于小曲说的那怪物,我确实没见过,但他脖子上的伤总不会是假的。”
桑绿垂首不语,眸色不定。
“当年我出差,错过了那次行动,据当时的同事说,那段日子连下了几天的大雨,山上一片混乱,这群山民平时肯定总乱砍乱伐,好死不死泥石流冲下来了,险些堵住了墓门,考古队没法子,只好先下来,没成想半路被寨民撞见,他们强行将文物抢了回去。”
钱姥姥怅然无比,隔着玻璃抚摸厚重的巫词书。“就剩下这么个独苗苗。”
桑绿扶着玻璃,惋惜不已。
“只是可惜了那座墓,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毁坏成什么样了。”
桑绿道,“当年的墓有具体方位吗?如今我们的考古技术有了很大进步,说不定能复原出来。”
“巫山可不比别的地方,常年雾气缭绕,地势又险,没有向导很容易迷路的。”
桑绿眸光一亮。“若是能找到姜姓人做向导,不就能解决了?”
钱老太笑她想得简单。“巫山封闭,十分排外,不是族人压根就不让你进去,而且他们连普通话都不会说。”
桑绿眸子里的光瞬间黯淡了。昨日见到的巫女,普通话虽然不标准,但还是能听懂的,看来她并不姓姜。
桑绿仍旧不死心。“巫词的翻译到底还是需要姜姓人,我们不如上山和他们谈谈。”
钱老太有心无力。“没人呀,这么大的馆子,前前后后就我一个老太婆,还有刚刚那个腿瘸了的小曲,馆子又穷又破,我已经好多年没见着新人了。”
“我可以出钱——”
“这可不是小钱,哪能全让你搭,要让你姥姥知道了,我后半生都不得安生。”
桑绿笑道,“哪有这么夸张,按理说省里不该拨钱吗?”
“江淮市穷得一塌糊涂,这博物馆二十多年没翻新了,省里压根拨不出款来,当年的镇馆之宝巫女像,也被国博借走,至今也没拿回来。有新人过来做研究,没几天就跑了,说是没有研究价值。”
钱姥姥指了指窗外的马路。“要不是这条路过去就是之江省,连公交都不会有。”
桑绿将信将疑地看着那条柏油马路,陈旧、有轻微的裂缝,甚至不及姥姥村里的水泥路。“怎么会……”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没钱啊。”
…………
桑绿翻看手里的巫词拓本,大片大片的空白需要填补,又是惋惜又是不甘。她合上书,一阵头晕想吐,眼看着不过一站就到家了,提前下了车。
时间已过午后,雾气散开了些,两侧的农田阶梯状显现,青翠欲滴。农田划分很小块,两三分地,大多都是瓜果蔬菜,也有一些竹子,果树。茂密的竹叶会生长到道路中间来,形成天然的竹林帘洞。
桑绿只身穿走其中,仿佛置身仙境。她没去过别省农村,但在之江省,农村的漂亮宜居已超出德国绝大多数的城市。
这么多年没回国,华国竟然已经发展的这么好了。
这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让她很是满足。
钱姥姥的话许是夸张了,像她妈妈一样,偶尔也会把现实夸张几百倍以博取子女的关注。
就这么逛着走着,欢喜着。
彩色橡胶小路没了,时尚路灯也没了。
桑绿迷了路。
恍然间,她发现远处那座极其漂亮的山,竟然不是实体,是由雾气凝聚而成。
此时雾气已然退散,大自然捏造的美景一去不复返,独留桑绿在茂盛的山林中到处打转。
桑绿依稀记得自己来时,周边有许多高大的树木,她估摸了个方向,剥开身侧拦路的藤蔓,朝视线中最高大的树木而去。
一阵风吹过,潮湿的绿叶晃了晃,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重新糊住,露出原先被叶子藏住的木牌子。
那牌子斑驳腐朽,依稀能看出上面用黎文写的几个字。
老屋,闲人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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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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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种蛊养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