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非烟出现在此处,并非意外。
彼时素明舟对沈佩宁身份心生警惕,便使人暗中交代向来乖巧又无甚武力的女儿将那藏于地道密格中的神剑取出——凭他生性多疑,不能不担忧这神剑所在早已被妫越州探知,故而势必要转移藏处。当然,为了安众人之心,少不得还得令人一观。
故而素非烟便领命,由管家陪护着下了地道。然而后来一切却被突然出现的妫越州搅了局,先有震鸣,后传急信,管家不得不先去统筹安排地道中的人手,后又有素明舟的消息传来——令素非烟另寻他处先将明坤神剑藏好,不必在人前出现。
素非烟自无不可,于是便带人将明坤剑取了出来,又在数人的低头簇拥下在地道中闲逛起来,恰好便撞见了情况——
“咦,父亲那里频频传信,这里怎的还留了这么些人?”
原本正齐力围堵宋沈二人的地道诸人则纷纷一顿,他们当中大多均为素家庄的打手仆役,其中隐隐头领者便先向素非烟问了好。
“大小姐有所不知,这小妖女正是龙啸门所押来的人质,不知闹了甚么诡计害了关六爷他们方逃了出来!现如今上面恐怕正苦于无可令那妖女掣肘,所以小的们便要直接将她擒了上去。”
听得这番说辞,素非烟点了下头,却忧心道:“原来父亲那边已临困境,既如此,我这边却要先麻烦诸位一件事了。”
说着,她挥了下手,身后侍从便抱着一古朴剑盒上前,上书“明坤”二字。旁人见之,不由抽气连连,却听素非烟继续道:“还请诸位尽快将这神剑奉送,好助武林群侠一臂之力才是!”
闻言,围拢宋沈二人者则纷纷意动——明坤神剑名震江湖,在这正邪交战紧要关头,哪怕他们只能护送一程,却也是值得吹嘘的一桩豪事。
“可,可这小妖女……”
有人犹疑出声道。
众人的视线便尽数落在了尚背负着一人的宋长安那里,却见她恨意凛然,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极了只闻到了腥味便欲张口见血的狼。
“你们——你们休想!小姥姥我登时死了,也不跟你们作伙儿去欺我州州姊!脏心烂肺的东西,打她不过便只能想阴谋诡计!我呸!孙子们倘若不信,那就来试试看!”
这话听得围观者纷纷皱眉,见这丫头虽身量不显又背负累赘,眉宇间却实在悍厉逼人,自有“死也要从人身上咬下块肉来”的一股狠劲儿在,便心知不可擅自将她小看。须知这世道大都欺软怕硬,更何况气性观人,人观气性,才求成败。倘若柔顺怯懦,临此困境恐怕只以为无计可施,便因此只能引颈受戮;可若誓不屈从,又见穷途,哪怕生死一线,未必不可搏一条出路。宋长安年纪虽小,却最是明白这样的道理不过,便打定主意绝不叫对面这群人称心如意。
“好凶的丫头,”素非烟掩唇道,“诸位却也不可长于此地纠缠,否则岂非误了我父亲的正事?这样吧,这丫头便交由我,我身后这些人也不是在素家庄吃干饭的呀——不过轻功却着实差了些。素七,你便先率人带着明坤神剑上去罢。”
之前率先回话之人则是一怔,心中实为自己竟能被大小姐点名而欣喜若狂,又念及大小姐多受庄主宠爱,当即便要应下,可想到身旁尚有弟兄,自己又是私自留下要逮人质抢个功劳,乍然放下却也不舍。
素非烟一眼便瞧出他心中所想,眼珠一转,只轻声嘱咐道:“以明坤神剑之威,才切实能为我父亲助力。至于人质……难道就非要是本人不可么?寻个身量相仿的,未必成不了事,兴许还另有奇效呢。”
素七眉头一跳,原本狭窄思路仿佛瞬间豁然开朗,忙点头道:“属下明白!”
他低声向身旁人吩咐了几句,便恭谨接过明坤神剑,率一行人匆匆离去了。
素非烟收回视线,又幽幽转过身,在身后这几个被管家指派前来跟随的人身前走过。
“方才我说的,你们可都听到了?”
然而这些人却不发一言,仔细观察,才知其双目呆滞、神情僵冷。
素非烟叹了口气,只轻轻挥了下手,他们便一个接一个地摔在了地上。
宋长安一时为这变化所惊,面对她笑着递过来的药,终于还是将信将疑地接了过来。
“你也认识她?”宋长安依她所言将药瓶放到沈佩宁鼻翼下,果真另后者恢复了几分神志,她便向素非烟试探道,“是她叫你来救我们的么?”
素非烟好整以暇地等待着,目光从昏迷的沈佩宁身上来到了她的脸上,道:“既是,也不是。”
宋长安又将眉头一拧,瞪着她继续问道:“方才那甚么明坤神剑,难道真能伤到我州州姊吗?”
素非烟笑道:“凭她的本事,任上面的人各个都拿上了那甚么‘神剑’,也绝非是一合之敌。不过嘛……”
宋长安年级尚幼,最爱听旁人夸她亲近崇敬之人,因此正眉头大展,听到后面有转折,忙大声问:“不过甚么,你快说清楚些!”
素非烟的眼中漫上几分不知是真是假的笑意,幽幽道:“不过‘人质’可就说不准了。她倘若要记性再差些,那就更说不准了。”
宋长安猛然跳了起来,指着她恨声道:“你!你!你……不可能!我州州姊绝不会认错,更不会记错我!你们——你们打错了主意!”
素非烟颔首道:“正是此理。她向来记性不错。”
她低声重复道:“她应当记性不错啊。”
“噗。”
这一声几不可闻,却切切实实是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
蒙面的布条自那姑娘的脸上滑落,露出一双眼角泛红的眼睛来。她仰头,便与妫越州的目光相撞,这让她原本止不住颤抖的嘴角终于镇定下来。
自妫越州闻声侧身起,素明舟几乎便已忍不住心中畅意,此刻则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妫越州!你以为神功护体便可百毒不侵,可如今毒已深及皮肉,又还能周全得了么?”
妫越州微微皱了下眉,只瞧着这突然奔来的姑娘仿佛已支撑不住手中利器,几个呼吸起伏间,便在她小腹处留下一团血痕。
她用力收回手,握着利器被拔去。钗尾已被藏在手间,只有血液滴滴。
“我记得这支钗,”妫越州道,“我也见过你。”
这个不怎么做声的姑娘终于浅浅抿出了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