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赢逃出去没多久,就被杨如晤拎上了车,抵达医院挂号问诊,又吊上了输液瓶。
点滴调的很慢,杨如晤安静地陪着,中途祝词来过一趟,问候宣赢之后,对杨如晤耳语了几句。
杨如晤面色逐渐变得严肃,祝词也一脸为难,宣赢看看二人,冷声道:“你要忙就走,我没让你陪。”
宣赢好好的话向来不会好好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无非还是担心耽误他正经事。
杨如晤看眼他手背,对祝词挥挥手。
待人一走,杨如晤说:“外人面前给我一些面子,祝词是我徒弟,你这样不给我台阶,我以后怎么教他?”
宣赢嘴唇哆嗦了几下:“你说什么?”
“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杨如晤气定神闲地补充,“我说过,你的态度决定我的态度。”
杨如晤在外给人一种非常严肃,且具备强大可信力的印象,在宣赢面前,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不正经,就如眼下,他身姿散漫,翘着二郎腿,一股十足的反派腔调,但他眼神略带悲悯与怜惜,对宣赢纵容地笑了一下。
宣赢被这笑晃的心跳都乱了,再一回味,觉得杨如晤这眼神一点儿也不和善,彷佛无论他怎么折腾怎么骂,杨如晤视他为囊中之物,自己的东西,宠一宠没任何问题。
宣赢不确定杨如晤所说的态度是否包括卫生间里的强吻,他究竟要用什么态度来对待,才能让杨如晤满意一些,或者说正常一些。
宣赢被三瓶药灌的浑身无力,拔完针又往厕所冲,杨如晤仍在门口等,并且十分贴心地提醒他,这里不是自家,味道可那么好闻,三少爷可别被熏臭了。
‘砰’地一声,宣赢把门推开,头也不回头走了。
不知杨如晤找了什么借口搪塞赵林雁,回到欢喜园时天刚刚落黑,一应餐点摆在餐桌上,贺家三口人谁都没动筷,专等他们来。
赵林雁托着手臂招呼他们落座,宣赢走过去,皱了下眉。
“你俩干嘛去了?”贺此勤问。
宣赢反问:“你为什么坐在这里?”
原本属于杨如晤的座位被贺此勤占了去,杨如晤示意赵林雁身边位置:“回去。”
贺此勤端着一杯水,满脸不解:“你们这是干什么?一个位置你们也争?哥,你坐妈旁边呗,坐我旁边也行。”
为了拉进他跟赵林雁关系,贺此勤有如此行为也可以理解,但宣赢莫名恼火,贺此勤怎么什么都要抢。
贺成栋也在一旁劝,宣赢总不能说好了要跟赵林雁和睦共处,连一天都忍不下去。
劝自己一番,宣赢沉着脸准备过去,脚下刚动了一步,杨如晤抓住他手臂,对贺此勤重复:“回你的位置。”
气氛陡然冷下来,宣赢侧目看,杨如晤面无表情,像是生气又好像....又跟平时无异。
“如晤...”赵林雁过来说,“此勤是想——”
“此勤,第三遍。”杨如晤目光越过赵林雁,“回你的位置。”
宣赢一阵头晕目眩,神思也偏离了十万八千里,心里想着别烧刚退了,再让杨如晤给他吓出个好歹来。
他犹犹豫豫,微微喘着气:“你别——”
刚一开口,宣赢忽然发觉哪里不对,按说杨如晤应该对贺此勤促进母子关系的行为乐见其成,怎么反倒他还不乐意了。
亲如兄弟的二人隔空叫板,贺此勤呼吸逐渐加促,跟气急了似的脸色也开始涨红。
杨如晤忽而一笑,把目光转到了贺成栋那边。
在相处年头这块儿,杨如晤占据优势,叔侄俩对视片刻,贺成栋虽然不理解杨如晤此番行为,但还是打了圆场:“此勤,回去,好好的乱动什么。”
贺此勤跟你宣赢毕竟是亲兄弟,在某些方面有几分相似,心里有气就想自己安静,反正贺此勤是吃不下饭,撂下众人就要上楼。
哪料杨如晤还不肯放过,推下宣赢后背,示意他入座,回头叫住贺此勤:“吃饭。”
就两个字,声音不强不弱,辨不清喜怒,宣赢短暂地为这俩的兄弟情欣慰一把,杨如晤这哥做的也挺到位,看不了弟弟挨饿。
饿他一顿能死?
宣赢只顾自我脑补,浑然没发觉餐厅的气氛已将至冰点,就连贺成栋也起身走到客厅。
“此勤,过来吃饭。”贺成栋说,“一家人好不容易齐了,听话。”
这爹当的真有样,宣赢原本就对贺成栋印象不错,此番在心里更是不吝夸奖。
贺此勤把着楼梯平息好半天,转头乖乖落座。
赵林雁招呼众人动筷,只见杨如晤在宣赢旁边落座,又对贺此勤说:“跟宣赢道歉。”
宣赢一愣,扭头过来,本想对杨如晤眨眨眼,问一问跟我道歉是什么意思?但杨如晤没往他这边儿看,死抓着贺此勤的眼神,其中意味让人捉摸不透。
安静半晌,贺此勤彷佛将将反应过来,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下,跟宣赢口气如出一辙:“你说什么!你吃错药了吧!”
杨如晤挽起袖口,不紧不慢夹口菜,这种沉默的态度在众人眼里转为了默认,默认杨如晤承认自己无理取闹,不接着折腾了。
贺此勤气哼哼地准备接着吃饭,没成想杨如晤轻飘飘地把筷子放在他筷子上:“不道就看着我们吃。”
最近杨如晤当真反常的厉害,把咄咄逼人的气势架在贺此勤身上,寸步不让。
许是不发烧了,精神尚可,宣赢做起了和事佬,用手肘抵了下杨如晤,示意他差不多得了。
贺此勤原本一脸怒气地跟杨如晤对视,往宣赢处短暂一扫,忽而又转变了目光。
怒气不见了,一张俊脸也恢复了以往的清朗:“哥,我跟宣赢是打断骨头也连着筋的亲兄弟,小时候他打我从不手软,前阵子也揍过我,我有说过一句话吗?”
明面上听着意思在为自己叫屈,细品品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他好像在阴阳怪气,使劲儿往杨如晤肺管子上戳,你是个外姓人,受人恩惠就得居人篱下,怎么敢对主家指手画脚。
宣赢觉得自己是想歪了,与贺此勤是亲兄弟没错,但这么多年,亲与疏之间,他排哪一边,心里还是有数的。
“如晤哥,”贺此勤起身给他续杯茶,“我可以跟你道歉,但我跟宣赢之间,你就不用管了。”
杨如晤饶有兴致地笑了笑,宣赢背后莫名一紧,未等细琢磨,只听耳边‘啪’地一声。
扭头看,贺成栋重重撂下筷子:“如晤,此勤,你们想吃就好好吃,不想就回自己的房间。”
大家长发话,终止了一切暗流涌动。
用餐期间,宣赢又犯臭毛病,一口饭恨不得嚼八十回,偶然触碰到杨如晤望来的眼神,脑海里蹦出一句话。
矫正你吃饭慢的好办法。
宣赢手指一紧,赶紧把荒唐的画面挥走,按照众人吃饭频率,追赶用餐进程。
饭后宣赢满腹疑团地上了楼,回到从杨如晤手里抢来的房间,罕见地生出几分心虚。
杨如晤以前就睡在这里,床是他的,衣柜是他的。
宣赢没出息地想反悔,要不跟杨如晤再换回来?
想想也就作罢,不能太神经病了。
重新坐到床边,宣赢心情仍然免不了沉了几下,这就在贺家住下了,也需每日与赵林雁相处了。
在宣文林墓前逼着自己许下的承诺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有一种鼓励作用,他不能回头,不能烂在一个地方,必须往前走,从沼泽里挣扎出去。
好在这一回赵林雁没有太过殷切,或许是受药物影响,她的行为与态度皆处于平淡状态。
宣赢吃过无数种类似药品,对此感同身受,再激动再悲愤的情绪在药效的克制下都要偃旗息鼓。
想完这头儿,宣赢又开始琢磨杨如晤今晚的态度,明明以前跟贺此勤兄友弟恭的,怎么这回就较上劲了。
难道杨如晤在为自己说话?
这个念头一出宣赢很快否定下来,从始至终杨如晤稳站中立,不偏不倚,但他与贺家共同生活多年,偶尔会习惯性地有失偏颇。
譬如以前他在背后给赵林雁出主意,譬如他揍贺此勤那回杨如晤下意识地来阻拦他。
何来为他说话,分明是想多了。
当宣赢下楼取水时撞见楼下场景,顿时更加确定了,杨如晤一如既往,不会对他有半分偏心。
楼下杨如晤亲奉两盏茶,端到两位长辈面前,冷静自持,彬彬有礼:“叔父叔母,今晚失礼了,二位见谅。”
两位长辈镇定自若,又似司空见惯,受下他的茶,贺成栋指指他,笑道:“你啊,跟此勤置什么气。”
赵林雁也好奇,关切询问:“怎么了?是不是此勤做错什么事情了?”
一旁的贺此勤瞥过来:“妈!我小孩儿?哪有做错事。”
杨如晤置之不理,赵林雁嗔怪地啧一声,支使贺此勤:“给你哥倒杯茶去。”
亲如一家哪有什么隔夜仇,加上父母发话,贺此勤沉沉嗯一声,弯腰倒茶,递到杨如晤身边:“哥,喝茶。”
杨如晤晾了他几秒,抬手接茶,颇有长辈风范地叮嘱:“婚礼在即,好好操持你自己的事,其他与你不相干的,别擅自插手。”
贺此勤错愕地钉在原地,没等再次开口,赵林雁被成功转移注意力,即刻就欢喜上了,叽叽喳喳地念叨起了儿子结婚的事宜。
一场风波在一盏茶里妥善化解,客厅之中恢复了其乐融融,一家人原本就该这样,吵过闹过,仍是一家人。
宣赢在楼梯拐角处的台阶上坐了几分钟,起身下楼,特意把步伐放的很重。
“宣赢?以为你睡了。”赵林雁过来,示意茶几上的茶饮,“如晤泡的,要不要尝一下?”
莹润的灯光下,杨如晤背对他坐着,气定神怡地头都没回,就给他留一个孤傲的后脑。
宣赢暗暗嗤一声,回绝道:“我不喝。”他转身往冰箱处走,几步过后,没忍住回头又说:“你也少喝茶,影响药效。”
赵林雁闻言顿时热泪盈眶,一边遮掩,一边连声应下:“你要什么?我帮你一起找。”
“水,想喝热水。”宣赢打开冰箱,抽出一瓶冰水出来,“找到了,我上去了。”
赵林雁满脸疑惑,犹豫几番,上前攥住瓶身另一头:“这....这是冰水,你...不是要热水吗?”
跟生母对视上的感觉很陌生,赵林雁眼底有关切有迟疑,又像还未从儿子关心令她受宠若惊里回过神来。
宣赢挪开眼神,改口说:“嗯,冰的也行。”
远远地,杨如晤声音传来:“放下吧,热水等我上楼给你送过去。”
宣赢没由来的心生怒火,这偌大的一个别墅,三楼都不给放个喝水的地方。
确实如此,欢喜园格局宽敞,但由于一开始三楼只有杨如晤,一来他晚间没有喝水需求,二来并不长住,所以三楼设置不如楼下齐全。
“哥,”贺此勤快步过来,殷勤十足,“我待会儿给你送,累了你就先上楼,等我。”
宣赢越过他去看杨如晤,停留一秒,又看向身前的贺此勤:“我不是水桶,房间也不是旅游景点,一个人送就够。”
贺此勤立即就接:“我送!”
小贺:我知道你们想骂我,但你们先别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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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