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极高难模式 第6章 面“逝”

周围忽然一片震耳发聩的寂静，尬得连呼吸声都响得像吹风机。当符泽川意识到它的存在时，只好亲自下场来将其打破。

“冒昧地问一下，你今年多大？”他突然有点想占个便宜。

但本杰明先生往后一仰，很快地打消了符泽川这个念头：“个人**，不方便透露。”

“妈的。”

忒修斯…….吗，面试官顺势作闭目养神状，快速在脑中梳理着有关这个名字的记忆。忒修斯，希腊神话中杀死牛头怪物弥诺陶诺斯的王子，顺着红线成功逃出生天的迷宫征服者，与阿里阿德涅的爱情悲剧中的男主人公，也是伴随着审判庭首次坠落至地面世界的同时，一并诞生的都市传说。

这个名字至今仍被刻印在知识库里的最隐秘之处，但却从没有人真正地见过他，甚至，整个审判庭联合会里能找到的记载也仅有寥寥数句，包括那语焉不详的所谓“止境”。

现在想来，也正如符泽川所说，7是个魔性的数字，历史中确有许多段以它为尺度的周期，其中所遗留下的一切书面记录都含糊其辞，仿佛要将什么极重要的规律**件掩人耳目……

本杰明先生缓缓睁开双眼，一个异想天开的计划已经逐渐在他心中凝聚成形。

为此，他必须先确定符泽川说的都基本属实，而要搞定这点其实也不难，毕竟对方所知的信息不仅需要联合会的权限，而且还极其偏门，属于那种只有高级学者才会选择涉足的领域。

但更具决定性的还是面前的投影，那上面，分析仪正故障了般堆放着好几排乱码，替代了本该有符泽川全部个人信息的位置。

面试官眼中，符泽川现已成为了一个契机，要么能撬开那些腐朽秘密的地窖，再不济，也总归可以把目前这趟水搅得更浑，无论如何，都对他有利而无一害。

“你通过了。”本杰明先生假惺惺地说，“实话讲，我没法承担你不是‘忒修斯’的风险。”

“咳咳，可你还没问我在‘止境’时发生了什么呢，就是关于……”符泽川明明已经站起了身，却挡住了身后林柏宇要借位坐下的动作，语气里是蹬鼻子上脸的刁难，能听出他的敌意来由并不复杂，也许就只是纯粹地看面试官颐指气使的模样不顺眼而已。

“我到底在那里碰上了谁。讲真，老兄、老弟？你就真一点不好奇吗？”

本杰明先生愣住了，还在思考措辞的功夫，符泽川就已经把答案砸向了他。

“我遇上大审判官了。”

这句话只是稍微地吐露于空气中，却瞬间激起了本杰明先生满背的寒毛。某种未知的恐惧刺激着他的全身，犹如什么重大变故前的强烈征兆。

“他不是人们面对无法理解事物时编造出来的幻想，也不是审判庭联合会鼓吹信仰以奴役民众思想的手段。”符泽川瞪大了眼睛，“他是真实存在的。折断了我的胳膊，豁开了我的肚肠，把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大审判官是真实存在的。”

*

“那么，你认为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呢？”

挡在面试官脸前的全息投影上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这副“虚拟表情”实在是太大了，盖住了她整张真正的面貌，以至考生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出对方实际是个年轻的女性。

“大概是……太善良了？哈哈，我总是很难对别人报以恶言，哪怕是他们先惹的我。”方杉良好地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却没成料竟是一出口就直接将这场面试带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上。

“换作是别人，你这时就已经被淘汰了知不知道？”面试官脸上的“虚拟表情”也随之变化成了流汗黄豆emoji。

“别想有半点侥幸心理，我知道有关你的一切，哪怕是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的。”

“……懂了。感谢您的指导。”方杉礼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在面试官看不到地方用力刮着指甲旁的肉刺。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希望这次你能做到令我满意。你觉得林柏茂是个怎样的人？”

这下，方杉脸上的笑容算是彻底消失了，他从未设想过居然还会有这种无耻到极点了的问题，因为当事人，林柏茂现在就挨在自己的身后，作为这一列里仅剩的两位考生，把同个问题听了个清清楚楚，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回答，他也同样能逐字逐句地被迫偷听个一干二净。

“在我眼里，他是个……”方杉此刻的表情就像一个坩埚，而五官就是其正酝酿着的汤料，融化着，扭曲着，重组着，亦如他面部的混乱，他的后半句也尽可能选择着折中的，融合的，谁也不会得罪的说法。

“虽也有些许不足，但依然是个很不错的领袖，把根本不相干的我们凝聚在一起，他很重情重义，也……”

“这根本不是我想听的。”

面试官的“虚拟表情”又成了红色的怒脸黄豆emoji。

“再这样下去我就只好淘汰你了。”

*

林柏宇彻底慌了，目送符泽川通过后，只是经过短暂交谈，在同个问题上他就已经被本杰明先生连续驳回了两次，也许下次再说不出对方想要的答案自己就要被淘汰了？但为什么非要如此执着于同个问题？又为什么给了自己这么多次机会？这其中又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少年正头脑风暴着，面试官却已经准备好重新回到这个问题的开头。

“你眼中的梦幻岛是个怎样的地方？”

他到底想听到哪种回答？实话？假话？赞美的？还是诋毁的？？

林柏宇在大腿上紧张地绞着手指，最后还是选择把先前说的套话又复述一遍，并且尽可能进行了修饰。

“那是能让每个人都实现自身最大价值的地方，是没有歧视与偏见，只有和谐和友爱的天堂，一个真正美丽且平等的新世界。想必大审判官会自愿将他的力量分发，以协助每年的考生们登上梦幻岛，也是为了让他们充分发挥各自的潜能……综上所述，我想象中的梦幻岛是个能让人们实现梦想的地方。当然，如果我能成功通过一系列考验的话，一定不会沉溺于享乐，而是去投入全身心地建设它，就像各位面试官，我最仰慕的榜样们那样。”

本杰明先生耐心地听完，表情没什么明显变化，“所以你认为梦幻岛与地面世界的最大区别是平等？”

林柏宇虽对此没有任何实感，但还是为了迎合面试官而点了点头。

“可是当我们将它与地面世界分开成两个不同概念看的时候，它就已经不平等了。”

本杰明先生抿了口茶，继续道。

“每年都有那么多人挤破脑袋往上钻，却无法如愿以偿，并在这之后的每一天里都用怨愤的目光望向天空。建立在这些之上打造出的梦幻岛，其根基就是腐烂的，又怎么可能平等得了呢。”

林柏宇有点吃惊，学校与社会花了那么多年时间恨不得钻进学生们耳朵里把梦幻岛给夸个天花乱坠，而现在居然在它的入场门槛上由一个陌生人说这都是假的？废话，这他妈还用你来告诉？

不平等，可不嘛，我站在地面上看它的时候当然不平等了，但等我真正上去的那天，它不就又平等了么？！

“你为什么非要去梦幻岛不可？”本杰明先生换了个问题，整场面试看上去总归是有了些许进展。

可差点就绷不住了的林柏宇依然对面试官的内心想法毫无头绪，没有揣测动机的机会，他只是在深呼吸之后又编出了下一段完美的“满分答案”。

“因为为我们的社会贡献力量是十分有必要的，梦幻岛不能没有新鲜的血液，而我很肯定我会是下一位卓越的建设者……”

“你在回答第一个问题时用了‘他们’来指代。”本杰明先生冷不防地说，留给林柏宇一脸的疑惑

“……可我现正在回答第二……”

“你对自己曾被‘中考’刷下来这点深感自卑，以至于潜意识里都不觉得自己实际拥有什么能力，不是吗？”

面试官身体前倾，用焦灼的视线逼视起林柏宇的灵魂。

“你说的根本不是我想听的，再这样我就只好淘汰你了。”

*

方杉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黑暗正重塑着他，包括最容易看得见的表情，也包括最难被洞察到的内心。

“如果我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您就会淘汰我，对吧？”

沉默告知了他肯定项。

于是方杉离开了黑暗，脸上再没有先前的矜持与友善，取而代之的是被黑暗转化而成的一切：轻蔑，丑恶，冷漠，暴戾，它们迅速占据了他的外貌高地。现在暴露于面试官眼前的连暴徒都算不上，顶多只能算是混混，就是自由贸易区，或者贫民窟，再或者官方命名:P区里那些最常见的面孔，方杉最本来的面孔。

“也就是说，我现在碰上大麻烦了。”方杉微微笑着说，遭黑暗砺洗后的双眼充满了思虑与狡诈，宛若狼眸，“一开始就选择了错误的策略不说，甚至首次得到教训时也未能及时止损，相信在您心中，我的印象已经烂到谷子里了，我能理解，换作我也会这么想。”

“所以现在，我不得不要做出些额外的努力了。您曾说您知道连我也不知道的事？这是个错误。因为实际上，其实是我知道连您都不知道的事。”

他能感觉到身后林柏茂的呼吸都凝滞住了半拍。

“作为林柏茂的第一个朋友，我当然了解他是哪路货色，毕竟嘛，他干的事，我基本也都跟着干过，我们的第一桶金是小半包白|粉，干掉的第一个人是个想半途而废的软怂蛋，但是唯独一件事我没参与。”

“一年半前的一次考验期间，曾有个看起来挺斯文的蓝眼睛的中年白男在街边拦住了我们，他说自己是什么【LK组织】的人，要拿考验的内幕换取近期区块治安官的巡逻路线，那天夜里，我听到门响了，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很好，你通过了。”面试官的“虚拟表情”变成了微笑黄豆emoji，好像是在嘲讽林柏茂一般。

“抱歉了伙计，你之后想揍我一顿都成。”方杉拍了拍林柏茂的肩膀，直视着他眼中遭到背叛的怒火。

“那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挨千刀的。”后者也暂时不想计较，毕竟眼下还有更迫在眉睫的面试就在眼前。而当林柏茂正要坐到那张已经被方杉捂热了的椅子上时，面试官却直接开口打断了他：

“不用了，你已经被淘汰了。”

声音缓缓蔓延开，三言两语，信手拈来的不屑，掌控他人命运走向就像捏死了只蚂蚁般轻巧，一切都指向了手指粘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林柏茂。

最先反应过来的反倒是方杉。

“等等！明明考验的任何流程，包括这个面试，都不该以地面世界的道德规范为淘汰准则的不是吗？我抢过东西，杀过人，连我都通过了，您又怎么能因为一件也许与那个造反派组织有关的小事，就把他给淘汰掉呢？！”

“没有，那些人确实就是一群不成气候的社会渣滓而已，这个倒无所谓。”面试官不疾不徐地说着，比划了两下手，分析仪投影的一部分便被截下来飞到了方杉跟前，“主要是因为这个，两个考场加起来成功通过的人实在太多了，导致由我主管的这一列名额就只剩下了一个。”

“所以我做了个简单的抉择，刚那个问题如果你回答不好，就把你淘汰，回答得好，就把他淘汰，就是这样。”

“……什么叫就是这样。”方杉扫了两眼出现在面前的一行行数据，它们被计算机得出来的结果正如前面面试官所说的：仅需一个。

精密且严谨，井然且有序，合理且高效，特快且便捷，冰冷而刺骨。

“这他妈一点也不公平！你从头到尾压根就没问过林柏茂一句话，现在又怎么能因为一个与他完全无关的问题而淘汰他？！”

“我们面试的公平性是完全通过了管理局最高机密测试的。”面试官的“虚拟表情”又变成了流汗黄豆，“对了，他不是有个弟弟吗，我刚看了眼名单，发现他也来参加本场面试了，明明还没到管理局公开发布的最佳‘高考’年龄……呵呵，我倒觉得很有可能是因为他通过了，结果把哥哥给挤下去了呢。真是个小扫帚星。”

直到被治安官架住了胳膊，林柏茂才终于有了反应：“……放开，放开我……求你了！求求你们了！别淘汰我！我整个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去梦幻岛！！别让我回去——！我没法面对、真的没法面对……这不公平！他妈的一点都不公平——！你个、婊|子！贱|人！！”

*

“——对了，小宇，我的弟弟，林柏宇，他通过了对不对？把他的名额给我！他是我带来的！没有我他根本不可能通过面试！你们应该把他的成功记在我头上！！你们都做错了——！你们会失去这里最优秀的一位人才的——！！”

“……哥？！”林柏宇从座位上猛地起身，不受控地喊出了声音的主人。他回头看了眼本杰明先生，投影后的面试官只是半闭着眼睛，没有任何作为。少年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奔跑起来，在众人好奇的目光里朝着考场外冲去。

他所在的是最后一列，也就是整个考场中最靠内的位置，此时此刻脚底的地砖仿佛在无限地延长，最坏的想象所引发的一系列念头已经跃然于林柏宇的脑海：哥哥被淘汰了？我该如何接受这个现实？我现在离开考场算不算放弃考试？我应该转头再跑回去吗？可万一真去了梦幻岛，不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吗？对了，还有刚才的面试，到底要说什么才能不被淘汰……

帷幕半掩着，耀眼的灯光消失了，铁树林间的和煦又重新洒落回少年的头顶，林柏宇快速打量着周围，心跳得厉害，然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映进了他的眼里。

那是林柏茂，他的哥哥，一脚踩在平台的围栏上，半个身体已经跨了出去，“屋顶”的缝隙依然如故，割裂的破碎的光带照亮了林柏茂的脸。

“哥？”

林柏宇加重了自己口中含糊不清的音节，不算洪亮，但林柏茂还是听见了，或者感应到了。

接下来的几秒画面像被按下了慢放键。

他把头慢慢转向这边，神情中带着恐惧，也带着遗憾，那双没有生气的眼中因林柏宇的出现而重焕光芒，但紧随其后的，只能是更庞大也更深邃的绝望。

唯一能及时赶到救场的是刚为面试官画完一副肖像的葛洛丽娅，小姑娘不顾一切地伸出胳膊想抓住林柏茂，她成功了，却差点把自己也带了下去，自我保护机制让她立刻松开了救命稻草，于是她又失败了。

一声激烈的、因极度恐惧而战栗且变了调的惨叫随着十几米的高度被拉长。

如今哥哥就在自己的目所能及之处，彻底与楼下的那片血渍融为了一体，林柏宇却已经开始怀念起昨晚刚重逢时他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