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疾 第56章 骨肉团圆

钟原只诧异了一瞬，便觉得有些离谱，好笑道：“什么？怎么可能？皇上，您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是土生土长的承州人，出生在一户农家……”

周恒业打断他：“你五岁时，父母为当地的一个地主所陷害，被判处死刑。在那之后，朕便失去了你的踪迹。”

见他准确地说出自己父母去世时的年纪，钟原逐渐半信半疑了，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周恒业叹了口气，望向窗外，回忆道：“当年，朕还只是储君，已故的先皇后，也是当时的太子妃，为朕生下了第一个儿子，也就是你。可当时，夺嫡之争正是最激烈的时候，朕的几个兄弟虎视眈眈，就连尚在襁褓中的你，也成了他们妄图下手的目标。

“不得已，朕只好先将你送走，只有这样，才能护你周全。在朕的心腹好友帮助下，朕将你送到了一位告老还乡的老臣家中。钟大人只想过闲云野鹤的农家生活，便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和夫人做一对普通的夫妇。原以为你会在这样的环境下活着更加自由、快乐，却不料钟大人这等显赫的身份，竟会命丧一个有眼不识泰山的狗官之手！实在是令人唏嘘。

“夺嫡之争长达整整五年，朕好不容易登上皇位，想接你回宫，却发现你已经不知所踪。这些年来，朕一直在寻找你。几年前，你逐渐声名鹊起，我们总算又有了你的消息，可你神出鬼没、踪迹难寻，朝中刘兼又开始兴风作浪，这才又将接你回宫的计划搁置了。”

周恒业转过头来，眉目见尽是追悔，此时的他，不像一个杀伐果断的皇帝，更像是一个慈爱老父亲，哑声劝道：“原儿，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回宫来吧，回到朕的身边。这些年，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朕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钟原沉默了良久，消化他话中的信息，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自己身份的转变。

现在细细想来，他的父亲慈眉善目、儒雅随和，母亲温柔贤淑、和蔼可亲，的确不像是普通百姓。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也不曾低头妥协，这等不同常人的魄力，让钟原对周恒业的话又多信了几分。

“所以，当初那狗官落马、地主被抓，都是皇上您的手笔？”

周恒业点头：“不错。且不说他们害你家破人亡，又害朕与你分别这么多年，国家有这等蛀虫与败类，自然是要除之。”

钟原默了片刻，想起一件更要紧的事：“皇上与齐通大人可是好友？”

周恒业有些惊讶他会有此一问，还是如实答道：“是，当初就是他将你送出城的。而且，就是为了隐瞒这件事，才会将他调任到并州。”

钟原又问：“那皇上又可知他是被谁所害？”

“这个嘛……”周恒业更吃惊了，心中忽然有些慌乱：“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钟原没发觉他的异常，解释道：“躺着的那位齐姑娘，就是齐通大人的女儿，齐若清。”

周恒业恍然大悟，喜道：“原来如此，竟然还有这等渊源，可真是太巧了。对了，原儿，明日我就向天下昭告你的身份可好？”

“皇上！”钟原急呼出声，“那个……先不急，我……一时间还有些难以接受，请您让我再好好想想吧。”

周恒业笑得和善：“好，朕都依你。”

钟原松了口气，又继续打听齐通之事：“不过刚才所说的齐通大人遇害一事，不知皇上可有线索？清清一直在调查此事。”

“这个嘛……”周恒业有些汗颜，“齐通出事之后，朕大为震怒，派了许多重臣去调查此事，可调查了许久，也未查到凶手是谁。是朕无能，愧对齐通啊！”

钟原突然一阵心虚：“皇上言重了，这件事情我会再暗中查探一二的。”

周恒业点点头：“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跟朕说。今夜月色怡人，陪朕出去走走吧。”

“是。”

钟原低着头跟在周恒业身后，暗自琢磨着，看来，皇上并不知齐通被下悬赏令的事情，如果不是他，那果真是刘兼吗？

“对了，皇上，不知刘兼之事如何处置？他现在还关押在大牢中吧？”

提到此事，周恒业又是一阵叹息：“是的。虽说刘兼犯上作乱，按律当斩。可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他对于许多政事都处理得十分完美。所以，他在群臣和百姓中，威望很高，比起朕这个不管朝政多年的皇帝更高啊。要治他的罪，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停下脚步，微笑着看向钟原：“原儿，依你看，他该如何处置？”

钟原拱手道：“钟原只是一介草民，不懂朝中之事，不敢妄言。”

周恒业盯着他看了片刻，神色复杂，像是有些无奈，又有些落寞，最终也只是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慢慢来。”

两人又缓缓向前走去，钟原犹豫许久，还是轻声问道：“我能去见见刘兼吗？”

周恒业看了他一眼：“自然是可以。”

钟原放下心来，正思考着见到刘兼后该如何盘问他，又听周恒业问道：“你与那位齐姑娘，是何关系？”

钟原思考许久，答得有些艰难：“算是……亦师亦友吧。”

周恒业点点头，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指着前方的御花园问道：“你觉得，朕这皇宫如何？”

借着皎洁的月光与身后随从手中的灯笼，倒是能看清前头的绚烂瑰丽，可钟原对此并不感兴趣，随意敷衍答之：“自然是美不胜收。”

“可惜这皇宫，便如同一只精致的鸟笼，困在其中，便再也感受不到天地的广阔。朕知道，你从小生活在江湖之中，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更加不想受到束缚。可是啊，不知是不是这装病装久了，这段日子以来，朕真是觉得力不从心啊。原儿，你愿意留下来帮帮朕吗？”

钟原被他忽然展露出的苍老神态触动一瞬，心中很是动容，若他所言不假，那对他其实也只是一个与儿子失散多年的可怜人罢了，所想所做，都是可以理解的。

他想了想，折中了一下：“至少在清清醒来之前，我不会离开。帮助的话……我会尽力而为，只怕钟原才疏学浅，帮不上什么忙。”

周恒业已经很满足了，点点头：“好，不必如此谦虚，朕一见你就知道你非池中之物，只需稍加锻炼，定能大有作为。”

夸奖完后，他又抬头望天，明月皎皎如圆盘，正是团圆的好时节，不由得想起亡妻，有些怅然地感叹：“可惜你额娘已经不在人世了，要不然，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钟原沉默着没说话。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远处跌跌撞撞跑过来扑进周恒业怀里，脆生生喊道：“父皇。”

不知是哪位小皇子。

他身后紧跟着一位年长的宫女，口中着急地呼喊着：“五皇子！”

见到皇上，立刻下跪行礼：“奴婢见过皇上。”

周恒业淡声说了句“起来吧”，弯下身将五皇子抱起。小皇子俯在他父皇的肩头，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钟原。

钟原也看向他，衣着华贵，双眼清澈，一看就是从未受过半点苦、被呵护着长大的人。

小皇子似乎是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别扭地转过头去跟周恒业撒娇去了，周恒业看向旁边的钟原，忽觉有些愧疚之情，吩咐先前那名宫女：“快带五皇子回去睡觉，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疯跑。”

那宫女赶紧应下，细声哄抱着将五皇子带走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周恒业正思考着该说些什么，钟原淡笑着道：“皇上不必觉得对不起我，这些年来，我生活得很好。”

刚才父慈子孝的画面，其实钟原并未感到有任何羡慕之情，反倒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世有些荒唐，但看穿了周恒业心中所想，便随口轻声安慰之，更何况，这也是他心中真实所想。纵观这三十年，虽波折起伏，却也还算精彩自在，只是唯一后悔的事，便是阴差阳错杀害了清清的父亲……

周恒业有些感动地拍了拍他的肩：“好孩子，朕的好孩子。”

倏地有一内侍急步走来，语气中难掩激动：“启禀皇上，闻将军醒了！”

周恒业与钟原对视一眼，皆露出欣喜之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