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疾 第4章 何去何从

前往古河的路上，回想起昨夜之事，钟原还有些后怕，但齐若清的坚韧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竟还主动提起：“那杨少侠长得如此英俊，想不到竟是那恶贼。”

钟原不屑道：“这些采花大盗最爱将自己打扮得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然后非说那些女子是自愿的，试图减轻自己的罪孽。依我看哪，全是扯淡。”

也许是因为钟原又救了她一次，齐若清与他说话间也不自觉地带了些亲昵和撒娇的意味：“我以后可断不能这样被男子的外表所欺骗。”

钟原也有些惊诧她竟然说出这般走心之语，一时无言，齐若清倒是很快反应过来，颇有些难为情。

她其实不记得自己被掐晕之后的事情了，便小心翼翼转移话题求证道：“钟原哥哥，昨夜，是你又救了我一次吗？”

“是啊。”想起江洋被她踢得龇牙咧嘴的场景，钟原忍不住好笑道，“丫头下脚还挺狠。”

齐若清不明所以：“什么？”

“没什么。”想必是胡乱挣扎中无意所致，钟原也未放在心上。

一路上，两人都是难得的放松，钟原也发现齐若清好像比前几日更活泼开朗了些，神色间多了几分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纯真和娇俏，话也变得多了起来，经过集市时，竟还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说着想吃糖葫芦。

他诧异，然后庆幸，到底是个小孩儿啊。

如果她能忘记以前那些不好的事情，在赵府应当能过得很好吧。

***

把江洋的人头带到赵府时，两位痛失爱女、一脸倦容的老人忍不住潸然泪下——也许不该称之为老人，他们这个年纪本该还没有这么多白发。

当赵炼之拿出准备好的高额报酬时，钟原却拒绝了。他将身后的齐若清推到跟前，提出了他的条件：“赵大人，赵夫人，她叫齐若清，小小年纪就没了家人，我一直想给她找个靠谱的人家。如今你们大仇得报，我希望你们能收养她，好好待她，视如己出。”

这次追杀江洋，害得齐若清再次遇险，钟原自责无比。如果再晚一点点……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跟在他身边，日后只会越来越危险，倘若他没能顾好她安危，那真是要羞愧一生了。钟原事先打听过赵炼之和秦如夫妇的为人，再加上今日所见，确信他们信得过。留在这里，当一个简单快乐的千金大小姐，总比跟他一起过刀尖舔血的日子要安全多了。

只是这么多报酬，虽然是有些不舍吧……但若能换来老两口的真心相待，也算值了。

这也是钟原思量许久后的决定，他内心实在是复杂极了，若是以往的他，定然是钱财为上，可自从遇见齐若清后，他的心好似变得越来越软，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无论如何也得趁此机会将齐若清丢开了去。

老两口连连点头，秦如喜极而泣，忍不住又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老天爷带走了他们的女儿，又为他们送来了一个女儿，她一定会拼命把所有的爱都给她的。

只有齐若清愣在原地，钟原做这个决定之前，并没有同她提过。

她觉得如坠冰窟，原以为这几日的相处，两人之间也算是建立起了几分微薄的情谊，可钟原仍然是这般厌她嫌她至此，恨不得早日脱手了才好。

钟原没错过她眼里的难过，心中五味杂陈，虽然未曾问过她的想法，但对二人而言，这的确是最好的安排了。

齐若清未发一言，只是默默走到赵父赵母的旁边低着头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这个安排。

钟原喉头一梗，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口，只脚尖一点往院外飞去，刚走出去不远又忍不住回头飞到院外的树上往里面看了看，赵母正拉着齐若清的手在说些什么，似乎是在低声安慰她，没说几句便抬手轻轻搓了搓她的肩膀，扶着她往屋里走去。

钟原放下心来，她应该能在这里过得很幸福。

***

为了给女儿报仇，赵府遣散了绝大多数的仆人，只留下了两位一直待在赵家的管家和老嬷嬷。

秦如先是唤了老嬷嬷来给齐若清梳洗更衣，她身上的衣服虽然干净却破旧。还好楚楚的衣物都没扔，足以应付到为她制几件新的。

秦如一边收拾衣物一边念叨：“钟少侠没要我们的报酬，我得好好挑几个丫头来伺候清清，再给清清买好多好看的衣裳。”

齐若清好久没有体会到这种被人细心照料的滋味，只觉得心头暖暖的，却还是忍不住往窗外望了又望。

等齐若清梳洗出来，赵炼之和秦如夫妇两人都满脸激动。赵炼之拍了拍齐若清肩膀，连说了三个“好”字。秦如拉着齐若清左看右看，一会儿怕她冷了，一会儿怕她饿了，最后更是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

齐若清忍不住就想起了自己的爹娘。

在家生变故以前，她也是这样，被父母呵护着宠爱着的小宝贝。虽然那个时候她还很小，记忆都已经变得模糊了，但她仍然记得当时幸福的感受。她的父亲是当地官员，虽然公务繁忙，却视她为掌上明珠。她的母亲温婉贤惠，对她更是关怀备至、体贴有加。

直到那一天，小小的她忽然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这世上只余她舅舅一个亲人……

其实刚到舅舅家的时候，他还是照顾她的，那个时候他还能算作是一个好人，否则母亲应该也不忍心就这样留她一个人在世上吧。只是在失去了齐家的庇护以后，好吃懒做的性格让他逐渐坐吃山空，又染上好赌酗酒的恶习，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大，对她不是破口大骂就是拳打脚踢。她经常浑身是伤，肚子还一直填不饱。

这一切都还可以忍受，最不能忍受的是，从某一天起，舅舅看她的眼神忽然就变了。

心惊胆战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太平无事，直到那天他带着满身的酒味进来。

明明她还是那么瘦小，舅舅却像一座山一样压过来，扯她的衣服，在她小小的身体上四处游走。她不懂这是在做什么，只是觉得恶心。于是她拼命挣扎，拼命反抗，换来的是一顿又一顿的毒打。她的舅舅，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恶魔。

刚开始，还会觉得伤口很疼，然而时间长了，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早就已经麻木了。一年多的折磨，让她已经心死如灰，她只想快点长大，等到她有力气，可以亲手解决掉这个禽兽。

直到钟原出现，是钟原，把她从地狱里拉了出来。

“清清，怎么了，是饭菜不合胃口吗？”秦如关切的问候打断了齐若清的回忆，她抬起头来，努力摆出了一个微笑，“没有，很好吃。”

再低头时，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进碗里，她咽下一口眼泪打湿的饭，内心十分苦涩。

都过去了，她在心底告诉自己。

直到躺在床上，齐若清还有一种特别不真实的感觉，她已经许久没有家了，如今再次体会到了家的温暖，却恍然如梦。

只是……钟原哥哥已经走了。

但她又能如何呢？现在的她，对钟原而言，的确只是累赘罢了。

可她终归是要走的，只是现在赵家夫妇刚把她当作精神慰藉，她不能不辞而别。她想给他们留封书信，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不会写——父母去世得太早，没人教她。她急得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却无计可施。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齐若清就立刻翻身起床，跑到赵炼之和秦如的房前跪下了。没多久，管家和嬷嬷起床，看见她都吓了一大跳。

嬷嬷赶紧过来扶她：“哎呀，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呀？快起来！”

齐若清只是抿着嘴一言不发。

嬷嬷急得不行，顾虑到老爷夫人可能昨晚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又不忍心现在就把他们吵起来。看着面前还跪着的小小身影，正想一咬牙前去拍响房门，齐若清却一把拉住了她：“让他们多睡会儿。”

看着小姑娘倔强的眉眼，嬷嬷只得叹了口气做自己的事去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秦如看着跪在门口的身影，又是惊讶又是心疼。赶紧上前把人扶起来：“这是在干什么呀清清，有话快起来说。”

齐若清的腿已经有点麻了，差点没站稳，秦如一把扶住她，扶到房里的椅子上坐着，又大声把赵炼之喊了起来。赵炼之睡眼惺忪、一脸茫然地坐了起来。

齐若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咬牙，“夫人，老爷，对不起。我可能要愧对你们的厚爱了。”

赵炼之的瞌睡瞬间清醒了大半，又听齐若清继续说道：“钟原大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一辈子陪在他身边照顾他，希望你们能成全我。”

赵炼之正想说什么，秦如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秦如蹲下身子握着她的手：“清清，钟少侠把你托付给我们，必定是不想你跟着他一起受苦。他行走江湖，除暴安良，但刀剑无眼，只怕会无暇顾及你。”

齐若清回握住她的手，“夫人，您说的我都明白，我也知道你们待我很好。可是……”

静默片刻，还坐在床边的赵炼之挥了挥手：“罢了罢了，钟少侠不要我们的报酬，我们却没能留住你，是我们愧对钟少侠。只是此刻钟少侠怕是已经走远，如果你下定决心要走，我让徐忠陪你去找，要是暂时没找到就且先回来住着，要是找到了，待你和钟少侠会合，让他回来报个信，我们也好心安。”

齐若清热泪盈眶：“谢谢老爷，谢谢夫人，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你们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秦如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目送着齐若清走远，赵炼之轻轻揽住秦如肩膀，将她拥入怀中：“就当咱们女儿，也是出远门去了吧。”

秦如泪如雨下。

***

齐若清虽然说着要去找钟原，但却不敢在他面前现身，只是想远远的跟着罢了。

她心中盘算着，待找到了钟原的踪迹，不待相认便打发了管家回去，这样对赵炼之夫妇有了交代，她也不必出现在钟原面前惹人厌烦。

这样做定然会有危险，可她的命本就是钟原给的，就算真丢了又何妨，反正朱义坤已死，她在这世上本就是没有念想的，但还苟活着的日子里，她便想守在她的救命恩人身旁。

齐若清带着管家徐忠先到了几所客栈寻找，却到处不见钟原踪影，正发愁时，齐若清忽然灵机一动，到告示栏处，新的悬赏榜果然已经贴上了——她曾同钟原一起见过这榜，唯一识得的便是这三字。

“管家伯伯，劳烦您看看这榜上第一写的是什么？”

徐忠凑近看了念道：“青龙帮，郑虎，十两银子。”

“第一也才十两银子，剩下的想必钟原哥哥是看都不会看了。”齐若清喃喃自语，又问徐忠：“管家伯伯，您可知道这青龙帮在何处？”

徐忠苦思冥想许久：“青龙帮……这帮派似乎算不得什么大帮派，像是在荆州一带出没。”

“钟原哥哥定是往那里去了。”齐若清心中有了主意，“管家伯伯，您先回府吧，接下来的路我已经知道该往哪走了。”

徐忠急忙摆手拒绝：“那怎么成，老爷定会怪罪于我的。”

齐若清拗不过他，只好道：“那我们赶紧出城吧，只怕钟原哥哥已经走远了。”

徐忠点头：“小姐，你且在此等候，我这就去府上驾马车来接你。”

齐若清应下，在告示栏前听旁人闲聊议论等候，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徐忠便来了。两人往西门疾驰而去，沿路寻找钟原的踪迹。

走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忽然急停，齐若清奇怪地探出头去看，只见徐忠一脸凝重，指着路边问道：“小姐，你看，那可是钟少侠？”

齐若清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道旁不远处的杂草丛之中有一黑衣男子躺着，一动不动，齐若清定睛一看，竟然真是钟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