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的猫 第1章 第 1 章

南城的夜晚，寂静无风。

低空下是灯红酒绿的街肆，男男女女欢快的笑声穿插在中，远方可以看到古里街高高挂起的灯笼，照在水中荡漾出一片粼粼的微光。

元宵节的夜，街头挂起一串串仿古的灯笼，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偶尔蹦出孩子欢愉的笑声。秦风想起今天一早林萧萧就告诉他，古里街今晚会有灯笼展，一年一度的展会，请来国内知名大师亲手制作的灯笼，模仿乾隆皇帝某年元宵庆贺的一盏，很是有风华，学校组织师生前去观看，给她发了两张门票。

秦风很喜欢看展，更重要的是陪喜欢的人看展。只是可惜手头上还有工作，只能婉拒了。

他手上也有一张展区的票，vip门票，不仅仅可以看展，还能去剧院看戏。他领着皮箱，走到剧院对面那家有点历史的老南城。老南城是一家专门做南城特色小吃的酒楼，也在古里街内。秦风给自己定了一间vip厢房，雕花镂空的窗户就正对着对门的剧院，厢房里放着刚刚砌好的大红袍。他走进厢房，抿了口茶。

远方传来整点的钟鸣，秦风走到窗户边，这儿视角极好，视域开阔。正是因为前面黄橙橙的招牌，把这边的光都匿了，做什么事也没人瞧到。秦风一手抓着窗沿，一手拎着皮箱，身体一下子滑到招牌之后，老南城招牌之后有个横梁，正好能站一个人。秦风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把皮箱打开，三下五除二就安装好了里面的狙击枪。

标准的狙击姿势，瞄准了从剧院出来的每一个人。

秦风是一个杀手，代号Q。在这个凡事都分成三六九等的世界里，秦风是杀手界里一等一的高手。秦风要狙击的目标是南城一个颇有实力的商户，至于什么人想杀他，因何要杀他，秦风不知道。他是杀手，杀手公司要他杀谁，他就杀谁，拿了钱，死了的人就不关他的事了。

可是这个人，对秦风有些不同，因为今天要死的这个男人，是他金盆洗手前杀的最后一个人。这个人之后，杀手界就不会有Q了。

秦风爱上了个女人。情爱之事，本就是人伦。更何况是林萧萧那样天真烂漫的女人，很少有男人不会对她动心。秦风对她动心了，这虽是人之常情，却让秦风有了软肋。秦风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也会被远处大厦飞来的一颗子弹打死，接着横尸街头。他杀了太多人，总会有人来报复的，也总会有人，拿着他爱的人来报复他。

退隐这件事情，虽然荒谬，但他真的想这么做。所以当他接到这个任务时，他对公司说，他干，但他不收分文，因为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单。

林萧萧的笑容，就像是他枯朽又冰冷的冬天里绽开的一束鲜花，那是经年暗淡无光的岁月里唯一一抹色彩，为了保住她的笑容，他做什么都愿意。

剧院的戏结束了，人群从出入口一涌而出。秦风的狙击枪瞄准了那个一脸富态的男人。男人叫周承志，偶尔会出现在南城当地的电视台中，并不难认，他长得一张很是商人的脸，一手挽着优雅的发妻，另一手边是穿着高中校服的孩子。

和谐的一家人啊，秦风想。今生造业太多，还是下辈子还吧。他即将扣动扳机的那一瞬，人群中忽然一阵骚乱，好像是什么人给摔了，周承志立刻跌出了秦风的镜头，转而出现的是一个恬静的女人，她穿着黑色的呢外套，披散着一头乌黑的秀发愈发衬得脸色苍白。秦风的心跳恍惚漏了一拍，眼睛盯着那个女人，觉得稳稳握枪的手忽然一软。

林萧萧。那张恬静又天真的脸，他怎么也忘不了。

林萧萧忽然抬头，眼睛盯着老南城看了两秒，她的眼睛里有光，仿佛是直直盯着秦风。他看到我了？秦风心中一阵慌乱，不，不可能，这样的距离，加上招牌的强光，她一定看不到枪眼。可是那双眼，让秦风还是失神了，从业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失手。

手机忽然响了，林萧萧的电话，秦风翻身回厢房里，手脚慌乱，将手机都掉在地上。

“秦风……你在哪啊？我和同事在古里街看展，特别想你。”

“我也想你。”秦风捂着话筒小声说，“乖，下次我一定会陪你来。”

电话挂掉，剧院前的人群渐渐也散了。

周承志的家，在南城郊区一个托斯卡纳风格的洋房别墅。这儿方圆好几里，才能看到一个同风格不同样式的别墅，可以说全南城最有钱的那一批人，都住在这里。

保姆已经准备好夜宵，周承志一家就围在餐桌前，一家三口，加上一只温顺的大金毛。

秦风翻身进周承志的阳台，这是别墅的书房，三面墙全是书，还有一面墙是周承志儿子的奖杯，小到小学的奥数比赛第一名，大到高中时青年组围棋比赛冠军，应有尽有。

门外忽然传来走步声，秦风立刻躲在窗帘后，是周承志和他儿子周晓琦。周晓琦高三了，最近在申请出国，秦风听他们的对话，似乎是已经申请到大学了，哈佛和剑桥？真是好学校。秦风看到周晓琦的眼，那是少年郎意气风发的眼神。人生一直是康庄大道，偶尔那么点挫折，也就动动手指头就过去了，他会不会是周晓琦人生路上第一只拦路虎呢？

周晓琦离开了，周承志还在书桌上办公。秦风从窗帘后出来，手中消音手枪指着周承志的脑袋。年逾半百的中年男人看到了枪，顿时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脸上惊恐万分，手脚都不利索了。这世上有一千一万种人，但每个人在枪面前的表现，都是一样的。

周承志跪在地上向秦风求饶。他愿意出更多的钱，来买下他这条变得微贱的命，那些年老的横肉在他脸上颤抖着。秦风忽然在想，他那个优秀的儿子，耀眼的少年郎，此刻看到枪到底会是什么个表情呢？

周晓琦端着茶走进来，看到秦风的枪，忽然就傻眼了，周承志对着周晓琦大吼道，“晓琦！快跑！”接着周承志一把抓住秦风的脚，“你放了我儿子！我不怕死！你杀我吧，你杀了我吧！不要动我儿子！”

秦风拉开了保险，一字一句道，“我会杀了你的父亲，但只要你跑了，我就不杀你。”

周晓琦手中的茶水早已被打翻，他腿都软了，瘫在书房门口。周承志对他吼道，“晓琦，听到没有，快跑啊！带着你妈快点跑！”

周晓琦的声音在呜咽，“爸，爸……我……”

那句话周晓琦没有说完，因为他已经消失在书房的门口，秦风听到楼下大金毛的狂吠，伴随着从远处天空传来的雷鸣。微弱的枪声在雷鸣和犬吠中几乎不可闻。秦风看着周承志渐渐倒在血泊中，闭上眼轻声说一句，“永别了，Q。”

回到家是晚上十二点，元宵节已经过去了。秦风蹑手蹑脚打开了门，电视里还在播放着深夜档，林萧萧已经蜷缩在沙发上睡了。

秦风掏出男士香水，往自己身上喷了两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前，想把林萧萧抱回房间，他动作很轻了，但林萧萧还是醒了。

“回来了？”她的声音软软的，柔柔的，“微波炉里有汤圆，我给你拿。”

“好。”秦风微笑地看着她，一只小猫忽然从林萧萧的怀里跃出来，跳到秦风身上。

“呀！”林萧萧赶紧把小猫抱起来，放到一边的毛巾被里，“我今天去看灯展，回来时候就看到这个被遗弃的小猫，大团圆的就它一只，寒风那么大，怪可怜的，我就把它带回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秦风道，伸手还去摸了摸小猫的脑袋，那只小猫却又突然扭头躲过去了。

“你别介意啦，它就是刚刚被遗弃，还怕生。”林萧萧说完就去厨房拿汤圆了，秦风把手凑到鼻尖，问道了那若有似无的硝烟味。

林萧萧的善良，秦风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每周末林萧萧都会去孤儿院陪孩子，定期还会去宠物领养处当志愿者。她本身就是高中的教师，对孩子和宠物都格外有耐心。秦风常常在想，萧萧是生命中最美好的那部分，就像天使，而他却代表了生命中最黑暗的那个角落，如同恶魔。

无数个夜晚他都会在林萧萧枕边惊醒，梦到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抓着枪，而林萧萧就躺在自己对面的血泊里，那双无辜的眼睛里写满了失落和绝望。越是到了后期，这样的噩梦就越强烈。

他始终、始终都没能说出那句话，“林萧萧，我们结婚吧。”

他发现金盆洗手并不能让他好过，闲余的时间多了，更让他会去思索那曾经不堪的过往。

直到有天，一位同样金盆洗手的前辈告诉他，如果真的想要放下这些，可以去城南老城区梨花巷子的一家忘忧酒馆。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通体黑色的猫，秦风愣了两秒，却发现那只猫像是有灵性一样上下打量着他，接着一摇尾巴，大大咧咧地离开了，那走路的步数，说是像绵若无骨的猫，不若说更像一个人。秦风举目望去，发现酒馆的各个地方，无论是吧台，小桌，还是天花板的横梁上，到处都是这样的猫，花色各有千秋，唯有那双灵性的眼，仿佛能洞察人性。

老板娘穿着一身唐风的古装，半肩微露，风情万种地倚靠在吧台边上。她手上还有一只长长的烟斗，一阵贪婪地吞云吐雾，从嘴里和鼻尖吐出了一颗颗烟圈。她那双狭长的桃花媚眼直勾勾地盯着秦风，嘴角**似地上扬着，“客人，是要喝酒，还是要忘忧？”

秦风记得前辈对自己的嘱咐，话不用多说，只要说目的，她让你说你的事，你也不用隐瞒。

“忘忧。”秦风道，“我要忘记我做杀手时给我带来的那些痛苦。”

老板娘单手撑着吧台，两只白花花又纤细的大腿利落地翻过吧台，她信步走到秦风面前，指尖挑起秦风的下巴，“忧，是记忆。所有让你苦不堪言的忧，都源于你做过的事，在你脑海中形成无法磨灭的痕迹，你想要忘忧，你就会忘记你曾经是杀手的事情。可是即便你忘记了，你欠下的东西，总是要还的。”

秦风毫不犹豫地点头，老板娘掩面笑了，“真是一个急躁的年轻人啊。”

老板娘又吸了一口烟，烟雾铺面而来，秦风一时间居然看不到老板娘的声影，只觉得周围一阵模糊，依稀之间，他看到一只黑色的猫，正缓缓朝他走来。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秦风就离开的忘忧酒馆，他的步子从未如此轻松过，当他站在酒馆门口时，他甚至连他为什么要来这里，都忘了。

老板娘抱着黑猫，目送秦风远去的背影，嘴里轻声叨念，“记忆这种东西，就像是一种毒品，你千方百计地想要忘掉，却在你忘掉后，又千方百计想要他回来。”她的声音太妩媚，轻飘飘的，仿佛在吟唱一首来自远方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