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珠,泼他!”
乌娜指挥阿珠,一铜盆凉水兜头浇了个精光。
浑身湿透的男人转醒环顾四周,自己还在九公主的寝殿内,双手反绑在罗汉椅背后。
“说! 你到底是谁!”
甩甩紧贴在脸颊的发丝,“九公主,小臣郭思,不知犯了什么罪? ”
“你撒谎!你根本不是郭思!我查过了,你掌心厚茧足以说明你常年拉弓射箭,一个多年饱读诗书的上京城清贵公子,怎么会常年拉弓射箭呢?你的左臂亦有狼牙啃咬的旧伤,这样大的疤,只会是乌托狐狼狼王所伤,而狼王的领地在乌托天琅山附近!天琅山是王室禁地,非王室成员不得入内。你根本不是大齐人! ”
男人颔首,“不错,继续。”
“但,你带来的皇帝舅舅的信和桂花糕都是真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你绑了大齐使臣!”
男人又点点头,“很好,还有吗?”
“还有......”乌娜坐在他面前,沉吟片刻,“你不知道明觉师父已到了王城,那么你就是在使臣还未到明觉师父的华盛寺之前就绑了他们。”
“那岂不是一入乌托境内,你就绑了他们?”
男人笑了笑,“九公主果真聪慧过人,不错,郭正的确在我手上,而且他们此时正在向王城奔来,天黑之前我的人可以确保郭正赶到。”
“为什么要绑他们?”
“因为他们太慢了!这样是救不了你的。”
上一世,大齐使臣的确来的太晚了,那时母妃已经被乌里曼绑走,乌里曼对使臣宣布说自愿为先王殉葬!以致于假死药根本没有用上。
“你为什么要救我?”
男人看着乌娜,目光中的怜惜让她陌生,“因为我受人所托,她曾救过我的命,我曾发誓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那个人告诉我一定要救你。”
“可是,你先劫持了大齐的使臣团,又是撒谎骗我们,我如何相信你?”
“乌里曼今日会让你母妃给先王殉葬,你也会被赐给两个部落首领,哈兹和昂格。你除了相信我,没得选。”
乌娜大惊,“你怎么知道?”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失态,改口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人瞬间的迟疑后,转而笃定地说,“我,曾听到了乌里曼和两位部落首领的密谋,而且他们还会栽赃你通敌。”
还有通敌一说?
上一世怎么没有?
难道乌里曼在本公主死后,还给我泼脏水?
“本公主暂且相信你,那你的计划呢?”
“我的计划是,你和王妃随先王的棺椁一起前往王陵,路上你们吃掉假死药,你们一同假意殉葬,等乌里曼的人返程后,郭正会把你们救出来喂解药,届时你和王妃一起返回大齐。”
这个主意是上一世郭正想的,本来一切完美,只是因她冒冒然告诉了乌里曼天琅山的秘密宝藏,从而失去了执行这个计划的时机。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怎么会知道假死药的事?!
“本公主不明白,什么假死药?”
“喏,你的桂花糕最下一层中间那块,里面藏着一个白色布包,里面有四颗药,两白两红,白色遇水无色无味为假死药,红色遇水变蓝为解药。不用怀疑,这些是郭正告诉我的,而且天黑之前他会到王陵等你。”
乌娜眼睛眨了眨,掰开那块桂花糕,如上一世一般,一个白色布包,四颗药,两红两白。
这布包的确是郭正放的,上一世郭正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吃反了,先白后红,方可有效。先红再白,人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阿珠被两人的对话惊住了,乌里曼要杀害公主和王妃?!
手中铜盆已然拿不稳。
只是预想的巨响没有出现。
那男人轻松站了起来,右手稳稳接住了铜盆,左手正是本该在他手上绑着的麻绳。
阿珠和乌娜大惊,他什么时候解开了绳结?
“还有,你这样绑人是没有效果的,随便拽两下就松了。看好了,绳结要这样打。”
说着,他一边讲着,一边将绳结套在了乌娜手上,手指翻飞,两下便套紧了。
“喂,你干嘛!”
男人看着她嗔怒的模样,无奈笑了笑,“九公主问题太多了,我还是觉得,把你绑起来带走最简单。”
乌娜脚踹向男人,被他一把捞住,她还想骂他。
门外倏然响起乌里曼的声音,由远及近,“妹妹!在吗?”
再度听到乌里曼的声音,乌娜的身体仍不由自主地颤抖。
上一世,乌里曼在父王下葬后,迫不及待称王,夜晚的庆祝晚宴前,终于露出真面目,以母妃性命相要挟,昭她入殿。
她还记得听到他威胁时的震惊,王兄是大妃所生,虽同父异母,但他误闯王宫禁地,乌娜为他在大殿外跪求父王三天三夜,他也曾教乌娜骑马射箭。
她一直视他为父王母妃之外,最亲的人!
母妃告知乌娜父王的遗言是天琅山上有宝藏,足以称霸乌托的宝藏。
乌娜知王兄初称王,在昂格、哈兹两位部落首领间周旋,日子肯定不好过。
他来找乌娜时,她第一时间就跟他说了这件事。
“王兄,父王说天琅山上有宝藏,你不用再惧怕昂格、哈兹。”
“妹妹,父王果真更嘱意你!”王兄的嘴角扯起一抹讥讽的笑。
“什么?”乌娜再迟钝,也隐约看出王兄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
他低下头,盯着她许久,直看得她心底发毛,才开口说话,一字一顿,“乌娜,我惧怕的......从来都只有你啊!”
乌娜大惊,“王兄,你在......说什么......”
他游刃有余拍了两下手掌,“带上来!”
母妃双手手脚绑着,嘴巴也被人塞了破布绑着,被人扔在我面前。
“母妃!”
“乌娜,今日昂格、哈兹皆到场庆贺,你需好生伺候二位首领,才能保你母妃性命。知道吗?”
昂格、哈兹是各自部落的首领,王兄称王离不开他们俩的扶持,他一直在二人之间周旋,礼物珠宝送了不计其数。
母妃被他带走,乌娜被人带上大殿,赐给昂格、哈兹享用。
回想至此,乌娜止不住地发抖,似乎还能感受到他们在自己身上的气息和重量,自己目光空洞,像是死了一般,看着王座上的王兄,他轻轻摇晃着手中的琉璃杯,桌上是葡萄、美酒。
他掷下一串葡萄,讥笑着,“昂格,你还需要加点花样!”
“哈兹,本王的酒比之九公主的蜜,哪个更甜啊?”
乌娜的心像是被人挖了一个大洞,向外汩汩涌着黑红黑红的血。
就算自己如此屈辱得忍受了哈兹和昂格的凌虐,乌里曼还是没有放过母妃和自己。
想着想着,眼眶微红,眼角就泛起了泪光。
“乌娜,在吗?”
男人感受到她的战栗,将她拉入怀中,仅两三步,就带着她倒在床榻上,软毯抖开盖在两人身上,帷幔也随之倾泻而下。
“我进来了,妹妹。”
乌娜还在发抖,男人的大手温暖,包裹住她胸前的双手。
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男人的手轻抚过泪痕,酥酥麻麻,目光中怜惜和心疼一览无余。
乌娜不知道这个男人什么来历,只莫名觉得安心,身体也放松下来。
她一双泛着泪光的眼睛望着面前的男人,直望得他耳朵脸颊都开始泛红,眼睛也不敢再看她。
“乌娜还在睡吗?”
乌里曼远远看了眼帷幔下的床榻,软毯下一动不动。
阿珠面色如常,“是。公主小憩了一会,仍觉得不适,便又睡了。”
“好,她母妃要去随父王棺椁一起入王陵,问她是否要一同前去?既如此,就算了。”
乌里曼依旧很客气,还是一副好哥哥的面孔。
她若没有见过乌里曼张弓拉箭射死自己时的得意表情,大概永远无法相信,这样的一个好哥哥竟然会恨她至此。
父王曾说,看人要看他对自己最坏的时刻,因为好是可以伪装的。
最坏的时刻,即是那人对自己最深层的恨意,是他最本能的恶。
她此生都忘不了,他得意地望着大殿中央鲜血染红的自己,那目光里没有一丝迟疑和兄妹之情。
乌娜假装刚刚睡醒,喃喃道,“王兄,我和母妃一同去吧!”
仔细听的话,她的嗓音都还在微微发颤。
“好!那王兄先出去,你梳洗一下,半个时辰后棺椁启程。”
乌里曼出去,她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男人以极快的速度解了绳结,翻身下榻,“九公主,请梳洗,务必记得带药,我们依计行事,郭正会在王陵等你们。”
乌娜梳洗后,外边仍是月白色长裙,但里面一身的骑装短打。
不止如此,她还让阿珠换了一身轻便易骑行的衣服。
阿珠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将心中的疑问和不舍说了出来,“公主,今日你和王妃就要去大齐了吗?阿珠,舍不得你。”
乌娜拍拍她的手,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小笨蛋,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今日只有母妃一个人返回大齐,我们今日只是去送她。我会和你一起回王宫。”
她没说的是,我会和你一起回王宫,报仇!
哈兹、昂格、乌里曼,他们上一世加诸在我们身上的罪行,我怎么会忘了呢!
不到半个时辰,乌娜、阿珠就随先王的棺椁队伍启程了,前往王陵的路上,她拉着母妃的手,“母妃,乌里曼今日会害我们,舅舅已派使臣在父王王陵接应我们。我们今日一起离开乌托,回大齐。”
“好,乌娜在哪,母妃就在哪。”
乌娜掏出假死药,拿了一颗白色的药丸交到王妃手中,“这是郭正藏在桂花糕里的假死药,我们一人一颗,两个时辰后,乌里曼的人会返程,郭正会来救我们,给我们喂解药,我们就可以得救!”
王陵下葬前,阿珠大喊“王妃殁了!”
乌里曼的人齐刷刷过来看,几个人轮番试探鼻息,当真是没了气息。
我看着远处的郭正,高声宣布,“母妃因思念父王,已随父王去了,今日就遂了她的心愿,将她与父王合葬!”
乌娜假意哭晕过去,乌里曼的人紧盯着我和阿珠,寸步不离。
乌娜还在纠结,如何引开他们,以求和郭正做最后都嘱托。
嗖嗖几箭,烛火全熄了,乌娜和阿珠躲在父王的碑后,几声惨叫,再无声息,俩人的烛火再点燃时,乌里曼的人已被杀了精光。
那男人又来了,一身的血迹,此时站在郭正身旁,白日里单独看他倒是没觉如此魁梧,如今他和大齐的几位使臣站在一起,猛然发现,他比大齐男人高出一头有余,若不是他那张酷似大齐人的俊美脸庞,怎么看都更像是一个乌托武士才对。
乌娜向郭正行礼,“想必您就是郭侍郎,为我母妃喂了解药,你们即刻启程,返回大齐。我骗了母妃,假死药我并没有吃,我不会一同去大齐。请您此行一定多多劝谏母妃,务必使她相信乌娜一定可以战胜乌里曼,平安接她回乌托。”
郭正还想劝阻,她已先一步跪下,于陵前跪别母妃。
“郭大人,如若我和母妃一同回大齐,乌里曼这些人又都在王陵丧命,不出两个时辰,乌里曼必会起疑,到时我们谁都走不掉。”
郭正点点头,“九公主说得在理,只是我奉皇命而来,怎可使九公主身处险境!”
“乌娜乃我乌托九公主,誓与乌托共存亡!请郭大人返回京城后,回禀皇帝舅舅,望舅舅和母妃原谅不孝女乌娜!若此生无缘再见,生养之恩,来世当结草衔环以报。”
郭正不再多言,那男人却仍想劝阻。
乌娜自怀中掏出纯金长命锁,交到男人手中,“义士,虽不知你姓名,但我知你救我赤诚之心。此锁乃我自小佩戴,王室工匠打造,今日赠予你,感激你搭救之恩。倘使乌娜还活着,若有重逢之日,凭此锁乌娜定满足你三个愿望,决不食言。但今时今日,我绝不离开。”
乌娜望着父王陵前的石碑——乌托王六世乌图之墓,“我父王励精图治,对乌托倾注毕生心血,我却将乌托拱手让予乌里曼?”
她更愤怒的是,如若今日自己逃走,那将来就是她乌娜此生苟活于大齐,像乌里曼、哈兹、昂格这样的渣子,他们却在乌托逍遥自在一生?
“自会有旁人来教训他!”
她盯着男人的双眸,异常坚定,“那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乌娜一刀斩断了自己马车的套绳,“阿珠,上马!”
又斩断了另一辆马车的套绳,翻身上马,“义士,乌娜很感激你!但是乌娜更想自己主宰这命运。”
快马疾驰,极快消失在路的尽头。
王兄,这次我们来一场,真正的较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