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逸忙完公务回正寝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穿过庭院的时候特意放缓了脚步,朝着东厢房瞧了一眼。屋内还余一盏孤灯,透过窗户的明纸,传出微弱的灯光,分不清里面的人是否歇下了。
姜逸犹豫了片刻便收回视线,径直回了正寝,这么晚了,他也折腾了一晚上,还是不再打扰他了!
但是她的公务一向是繁忙的,第二日早上天还没亮就上朝去了。等她尽快忙完所有的事情,回到府上又是亥时了(晚上十点)。
东厢房内还是燃着一盏微弱的灯,姜逸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在小新的服侍下换了一身常服,姜逸一边净手,一边问身侧的小新,“柳公子今日做了什么事情?”
小新将手上的捧着的帕子双手递到姜逸面前,低声回话,“公子今日一天都呆在厢房内,除了三餐用膳,要么看书,要么坐在窗边瞧着外面的景色。”
姜逸两弯眉毛轻皱,抽过奉上的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手上的水,“若天气好,你带着他在府上各处转转。”他看了看身侧垂眸的人,又道,“你平日里办事妥帖周到,柳公子的事情,你也要上心些。”
小新原本是宫中侍儿,三年前姜逸被赐了官邸,他是随同这宅子一同被赐下来的。三年多的时间,他差不多能揣度出这位主子的脾气秉性,眼下这压低了的语气,已经代表她心中有一丝不悦。
看来她这主子,比他想象中还要重视那个官雀,小新心中一酸,不敢造次,恭敬的回话,“遵命”。他偷眼去瞧姜逸面上的眼色,见她目光冷冷的,心中有些忐忑的请罪,“是奴才考虑不周,只瞧着公子性子冷,想来是不喜欢出门的,就没多嘴一问,奴才知道错了,明日奴才定劝公子出门散心,尽心服侍。”
昨日柳腰腰能二次进府,他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诧异极了。然而更忧心的还数前几日给柳腰腰收拾客房的彩玲四人,当日他们在客房嘲弄取笑柳腰腰的话,可是被人听得真真切切的。当时以为他都被打发到客房了,不过是因为积雪太大走不了了,才暂时安置在府上。便言语无忌的嘲弄人家。如今得了信,人家真要入府,便开始害怕。
四人求到他面前,一脸愁容的问他该怎么办。
他当时心中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闷得厉害,吩咐着他们将东厢房收拾好。等安顿好了柳腰腰,第一件事情便是让彩玲去门房上打听,轿子是将人从何处接来的。
当时彩玲兴高采烈的告诉他,‘教坊司’三个字的时候,自己竟和他们四人一样,都松了口气。
犹记得彩玲当时的话语,“不过是个教坊司出来的东西,即便是得了些宠爱,也上不得台面,以后当不了家做不得主,成不了这府里真正的主子,哪里能管到咱们头上。”
是呢,那样的出身,撑死了混个小侍的名分,哪里管的了府上的人事。
姜逸将手上的帕子扔进小新捧着的水盆中,荡起一片水纹,“退下吧”
小新捧着水盆,心情复杂的退下了。
姜逸负手立于窗前,正好能瞧见东厢房那盏微弱昏黄的灯光。她有个习惯,不管白日里多忙多累,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在脑中在将一整天手头上处理过的事情再复盘一遍,确保没有任何差错和遗漏。前世如此,今生身居高位,更是如此。也是这个习惯,为她免去了许多疏漏和麻烦。
在脑子里细细的捋完了白天的事,年节前事多,大昭周边附属邦交的藩国派使臣来朝,她最近都得陪着太女殿下接待国宾。晚上必有宴饮,年前估计是没有多少时日能早回府。
照着这个忙碌法,天天回来都得是深夜了,想要板板正正的见面,不知得等到那个猴年马月。
姜逸这样一想便拿定了主意,抬脚出门,去了东厢房的方向。
柳腰腰枯坐在床上,双手环抱着曲起的双膝,目光瞧着窗边他特意留着的一盏灯发呆。来了姜府一日一夜都没见到姜逸的身影,是忙着还是忘了还有他这个人,他也不清楚,底下伺候的侍儿虽周到,却也不会和他多说一句话,他也没法开口问。
明天又是什么光景呢?柳腰腰心中惆怅。
他只穿了褻衣坐在床上,背心升起一阵冷意,最后看了一眼留着的那盏灯,灯光摇曳,却没有等到想要等到的人。柳腰腰失落的叹了口气,抬手拉过床里的被子,刚准备睡下,门上就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楚,柳腰腰的心猛然跳快了半拍,半响才张口轻声问,“是谁呀?”
“是我”
女人清脆的声音,早就深深的刻入了他脑海中,柳腰腰心中一喜,立马就从床上爬起来要去开门。可等他跑到门口,手都搭在了门栓上,才猛然察觉,自己只穿了一身褻衣。搭在门栓上的指节捏紧。是要大费周章的将衣裳规规整整的穿好,还是就这样开门,柳腰腰心中纠结了起来。他抬手摸了自己的发髻,虽然已经卸去了訍環,但因为还没躺下,所以发髻还规整。他垂眸又瞧了瞧自己的衣裳,冬日里的褻衣厚,遮挡的还算严实。
女子挺拔的身影映在门上的明纸上,柳腰腰用眼眸描摹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开了门。
冷风夹杂着细雪,柳腰腰低垂着脑袋,目光只敢落在女子的的被风雪裹挟翻飞的衣摆上。
姜逸目光坦然的打量着垂手而立的柳腰腰,一身褻衣,满身素净。还没有那个男子这身打扮出现在她面前过,姜逸瞧着有一瞬间的失神。
“奴才见过姜大人。”柳腰腰屈膝行礼,声音很轻。
姜逸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温声道,“不必多礼。”
手腕落入一个温热的掌中,一丝热意攀上柳腰的耳尖,他顺着那力道站直了身子。
姜逸才察觉他害羞了,讪讪的收回了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柳腰腰垂着头,目光落在姜逸的裙摆上,一时无话,二人就这样杵在门口,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柳腰腰心里开始着急,不会就这样走了吧。
脑袋里犹豫片刻,他才鼓起勇气开了口,声音很轻,“更深露重,大人请屋内坐吧。”
柳腰腰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门口风大,姜逸见他穿的单薄,点了点头抬步入内。
这府邸是三年前她任太傅时陛下赐下的官邸,她平日里公务繁忙,在府里他呆的少,园子都没逛全,这东厢房她还是第一次来。姜逸抬眼打量了一番,布置周全洒扫的干净,小新办事还是妥帖的。她随手找了个八仙椅坐下,就见柳腰腰开始找出火折子,弯腰一一将屋子里的烛火点上。
他的头发半披散着,浅青色的衣裳,白皙的面庞,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和婉。姜逸就这样看着他忙活,直到最后一盏灯点燃,柳腰腰才将火折子吹灭,站在她面前。
像是察觉到自己一目光一直在他身上,垂着眸子神色十分拘谨。
姜逸错开眼眸,抬手指了指边上的椅子,温声道,“别忙活了,坐下,咱们说说话。”
柳腰腰顺着姜逸的手看了看边上的椅子,轻轻的摇了摇头,在姜逸诧异的目光下,低声道,“奴才有些话想同您说。”
“你说就是”姜逸有些意外,他一向是寡言少语,小心翼翼的,今夜倒是奇了,主动找她说话。
她指节在椅子的扶手上轻点,饶有兴趣的等着他开口,
柳腰腰正色道:“大人三番四次救奴才于水火之中,此次更是将奴才从教坊司那肮脏的地方拉出来,奴才还没正式给大人您道过谢呢。”
姜逸笑了笑,“你不是每回见了我都在道谢吗?再说你这事也并没有费多少周章,不用放在心上。”
柳腰腰抬眼对上姜逸漆黑的眸子,认真道:“不一样的大人,对您来说可能举手之劳的事情,对奴才来说却是事关生死荣辱的大事,不向您正经的道谢,奴才实在是于心不安,还请您能允许。”
“那好吧。”姜逸见他神色坚定执拗,便退让了,她也很想知道,眼前的人要如何谢她。
柳腰腰后撤一小步,抬手理了理衣裳,在姜逸一步远的地方,双膝跪地。
“哎……”姜逸抬手想要阻拦,见他神色认真,又忍住了将手放下,受了他三拜三叩的大礼。
“腰腰谢过姜大人数次搭救之恩,更谢大人费心关照我远在漠河苦寒之地的父亲,然奴身无长物,只能余生给大人当牛做马,以报答大人大恩大德。”
姜逸瞧着俯首在地的人,听他说了一通话,不知怎的,注意力就落在了那句‘身无长物’上面,脑子里立马浮现了天牢瞧见的那一幕,心中冒出了个念头,不是挺‘长’的吗?。她被自己这念头都下了一跳,面上的神色都不自然了,幸好跪伏在地的柳腰腰没看见。
她连忙收敛了神色,正了心绪,起身将人扶起来,温声道,“好了、好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了,这就算谢过了,以后可不许再提了。”
她将人扶到侧边的椅子上坐下,自己才回去坐着慢慢回坐。侧边的人轻轻点了点头,面颊染了红晕。
姜逸也是第一次和男子这般相处,加之刚刚自己想歪了,心中有些尴尬。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想要找些事情来做,她瞧着桌子上这盏烛火燃的久了,灯芯太长灯光有些暗了,便拿起桌上刚刚柳腰腰用过的剪刀,慢慢修剪着灯芯。
余光瞥到柳腰腰面上,轻声问开始慢慢找话题,“你在府上住的还习惯吗?屋子里可有什么短缺?”
“一切都好,有劳大人挂心了。”
姜逸点点头,“若缺什么就和我说,年前朝中事多,我经常不能在府里,你就吩咐小新去办。”
女子温声细语的,柳腰腰心头一暖,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
“平日里无事的时候也不要一直呆在房中,这府上你尽可以随意转。”
“好”柳腰腰一一回应着。
“你平时有什么喜好吗?”姜逸见他始终都是问一句答一句,小心翼翼的模样,想找些话题拉近二人的距离。
柳腰腰稍稍思索,以前在阁中的时候,爹爹常说他懒怠,琴棋书画这些东西一概不感兴趣,但是大家公子是要练这些技艺的,将来以娱妻主,所以经常是拿着藤条,将他从被窝里揪出来,扔到夫子面前去学。由于父亲上心,这四样他不说精通,好歹也是能拿出手。
至于他自己的喜好,他喜欢书法,这个不用父亲催,自己每天闲暇下来就能练一练,在这一块还算是有所成就。
但是都说男子无才便是德,好像字写得好,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反而这世上的女子不是那么喜欢自己的男人舞文弄墨的。柳腰腰在心中一番挑拣,又揣度着姜逸的喜好,想到之前塌来教坊司的时候,夸过他琵琶弹得好。以为她对音律之事比较有兴致,便低声答话,“以前在家中,闲来无事的时候会弹弹琵琶。”
姜逸在心中记下了。
二人又说了会话,几乎都是姜逸在问,柳腰腰在答,一来二去的二人之间的气氛便不那么尴尬了,偶尔说道有趣的地方,眼前的男子还会勾唇笑一笑。
难怪人家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姜逸在心中感叹,果然如此。昏黄柔和的灯光下,衬托的他肌肤更加莹白温润,整个人都柔和温婉了起来,使人瞧着就心情舒缓。特别是案牍劳形了一整日,邦交的宴席上虽觥筹交错,却得时时事事注意言辞,实在是心累。
此刻一天紧绷着的繁杂情绪一扫而空,姜逸心情大好,觉着养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也是不错的。
柳腰腰感受到姜逸不错眼的瞧着他,疑惑的回望,察觉到女子眼中有笑意,看着他的目光像是对他及其满意的样子。他心忽然就跳的很快,莫名开始紧张起来。
没成想姜逸起身掸了掸衣袖,道:“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
柳腰腰心中空了一瞬,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起身相送,“大人慢走。”
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柳腰腰慢慢合上门,背身靠在门上,楞了许久才回床上躺下。
他和姜逸才见了四面,今晚好不容易把人盼来,人来了他有些害怕,可她真的就这样走了,他又有些失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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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