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河港的晨雾裹着焦糊味,谢明萱赤脚踩在滚烫的琉璃海面上,脚底烙出凤凰尾羽的纹路。嫁衣灰烬在指缝间流淌,凝成细小的青铜碎片——这是谢无咎熔鼎那夜溅落的归墟火种,此刻正随着潮汐在她掌心游走。
“二小姐,陆大人到了。”
春杏的声音在礁石后发颤。这丫头自谢府倾覆后便跟着她,发间东珠换成了青铜耳坠,坠心刻着潞河港暗礁图。谢明萱望着海面浮动的幽蓝菌丝,忽然将灰烬撒向雾中:“让他候着。”
陆昭华的官靴陷在琉璃沙里,每一步都踏碎万千星芒。他望着少女脊背上新添的灼痕——那是模仿谢无咎刺青的失败品,溃烂处隐约浮出九鼎纹路。
“工部要填平黑水崖。”他展开镶金边的诏书,朱雀纹火漆印烙着新帝的私章,“谢姑娘若肯交出归墟火种,羽林卫可保你……”
“陆大人。”谢明萱转身时,琉璃映出她眼底的金红异光,“你靴底沾着冯氏的血。”
浪头忽地炸开,腐尸的断臂随潮水扑上岸。陆昭华袖中短弩疾射,箭矢却在触及谢明萱前被菌丝缠成茧。她抚过腕间愈合的烫伤,那里嵌着枚青铜碎片:“谢家祠堂地窖三层,藏着比归墟更烫的东西——陆大人想不想看?”
谢府废墟的焦土下渗出琴声。谢明萱拨开断梁上的蛛网,指尖在残破的《金刚经》扉页一按——地窖暗门轰然洞开,腐骨草的腥气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
九十九盏青铜灯悬在穹顶,映出墙上的《璇玑图》。金线绣的星宿图里嵌着鲛珠,珠光流转处,浮现谢蕴与佐藤信吾密谈的虚影。陆昭华的银鱼袋突然自燃,火光中显出一行朱砂小字:“永昭元年,工部奉密旨造舰九十九,沉于黑水崖。”
“陆大人现在知道,为何我三哥要熔了那些鼎?”谢明萱将灰烬抹在《璇玑图》上,星宿突然错位,露出地脉深处的青铜巨鼎。鼎耳拴着的铁链延伸向八方,其中一条正缠在陆昭华腕间——那是三日前查封谢府时沾的锈迹。
暗处忽然传来木屐踏碎琉璃的脆响。九条雪的红袴角扫过鼎身,鲛珠项链映出她颈侧新添的刀疤:“谢小姐可知,归墟火种燃尽时,第一个遭殃的是潞河港三万渔民?”
“夫人不如先解释这个。”谢明萱弹指击碎鼎耳,内藏的羊皮卷滚落展开——竟是瀛洲与北狄瓜分九州的密约,落款处盖着佐藤家的血指印。
海风突然裹着冰碴灌入地窖。陆昭华短弩指向九条雪眉心,却在看清她手中物件时僵住:半枚残缺的玉璺,与工部失窃的传国玉玺严丝合合。
北狄的鹰笛声刺破夜幕时,谢明萱正躺在潞河画舫的甲板上数星子。琉璃海面下浮动着幽绿光点,那是腐骨草在啃噬归墟火种。春杏端着药盅过来,腕间青铜镯突然炸裂——这是谢无咎熔鼎那夜,她偷偷藏起的碎片。
“二小姐,港口来了群红袍萨满。”
谢明萱翻身跃起,嫁衣残片在风中烈烈如旗。十二匹雪狼拖着的金帐停在码头,帐前悬挂的青铜镜里,映出她后背溃烂的刺青。
“谢家的凤凰,竟是个女娃娃。”北狄大巫的声音裹着沙砾,“可还认得这个?”他掀开帐帘,冰棺中躺着的女子青铜面具裂成两半——与谢无咎生母遗物一模一样。
谢明萱的灰烬突然暴燃。火焰中浮现谢无咎七岁时的记忆:生母被北狄铁骑拖入帐篷,脊背烙下凤凰纹时溅起的血,染红了塞外的雪。
“阿萱,接住!”
陆昭华的吼声自云端传来。雷火弹坠落的刹那,九条雪的红袴掠过冰棺,金扇劈开棺盖的瞬间,谢明萱看清了棺中人的脸——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眉心点着谢家女子特有的胭脂痣。
黑水崖底传来裂帛般的巨响。谢明萱攥着冰棺中摸出的青铜钥匙,在腐尸群中杀出血路。钥匙插入崖壁裂隙的刹那,归墟火种突然凝成凤凰,衔起她冲向九霄。
“你三哥留了句话。”陆昭华在雷火中嘶吼,“凤凰浴火,不焚苍生焚鬼神!”
谢明萱的后背刺青骤然发烫。她望向海天交接处新起的浓雾——那是北狄的狼烟混着瀛洲的毒瘴,雾中隐约现出青铜舰队的轮廓。九十九艘幽灵船升起腐尸帆,甲板上的阴兵正将炮口对准潞河港。
“陆大人,雷火弹还剩几颗?”
“够烧出一条血路。”
“不。”谢明萱将灰烬撒向海风,“够炸醒装睡的人。”
春杏突然尖叫着扑来。这丫头心口插着北狄的骨箭,手中却紧攥从九条雪身上扯下的鲛珠链:“小姐……珠子里有……”
爆炸的气浪掀翻画舫时,谢明萱看见鲛珠里封着的画面:谢无咎浑身浴火站在归墟之眼中央,手中镇海戟插着的不是海底,而是自己的心脏。
潞河港的雨下了整整七日。谢明萱跪在琉璃滩上,将春杏的骨灰混着归墟火种撒入海浪。陆昭华的官袍残破不堪,手中却多了一卷从幽灵船缴获的《烬余录》——那是谢无咎的字迹,记载着九鼎真正的用途。
“归墟不是熔炉,是镜子。”谢明萱抚过书页间的血渍,“照的是人心贪念。”
九条雪的木屐声再次响起时,她手中捧着谢无咎的断戟:“佐藤家倒了,瀛洲还有十二氏族。谢小姐可想看看真正的归墟之眼?”
谢明萱望向北狄狼烟未散的天际,忽然将《烬余录》投入火堆。火光中浮出三十六幅海图,每幅都标着青铜鼎的埋藏处——从漠北草原到南洋群岛,自西域戈壁至东海深渊。
“陆大人,羽林卫可愿再烧一次海?”
“工部新制的雷火弹,够烧九十九回。”
更鼓声里,潞河港升起新的火凤旗。谢明萱后背的溃烂处生出金红翎羽,每片都刻着谢无咎教她的最后一课:“谢家的火,要烧尽八荒腌臜。”
浪头卷来半截焦黑的琴弦,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病秧子三哥在祠堂抚《广陵散》的模样。那时他的咳喘声里,就藏着焚天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