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凡的车子,是他和张徵同居的第二年买的。
他和张徵是大学同学,在一场学校组织的文艺晚会上认识的。
贺凡那会儿刚满二十,从农村到城里上大学,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之后,对自己的性取向有了一个大概认识。
他当时特别迷恋文艺青年那一款,会弹个吉他,拈两首酸诗,唱起歌来就像个忧郁的王子。
张徵刚好满足这些要求。
认识不到三个月,张徵买了一束花问他要不要当他男朋友,两个人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偷偷摸摸谈起了校园恋爱。
别人毕业即分手,他和张徵又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顺利在同一座城市找到工作,感情反而更浓烈了。
然后就是同居。
张徵迁就他上下班方便,特意把房子租在贺凡的公司附近。
那会儿他们才毕业不到一年,攒不了多少钱。
贺凡挣得比张徵多,到底手头宽裕点,心疼他在路上通勤时间太长,就商量着要不买个车吧。
车是他们一起去4S店选的,一款黑色杰德,记在贺凡名下,贷款两年,到今年底才能还清。
贺凡公司离得近,他为了省一点汽油钱,宁愿坐地铁上下班。
所以这辆车子买回来,张徵开的次数更多一些,车钥匙就放在了他那里。
两个人过日子,不用计较那么多。
贺凡有时候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生活不算富裕,能和喜欢的人相守在一起,倒也有滋有味。
但他忘了,人不可能一直走运。
贺凡身上就套了一件羊毛衫,站在地下车库,看着自家空空如也的车位时,突然觉得有点冷。
他这两天不在家,除了张徵,谁还会开到十六公里外的魔方酒店呢?
只有张徵。
只有张徵。
他撒谎,他根本没去出差!
贺凡坐在出租车上时,整个人冷静得可怕。
他做了几种设想,假如自己误会了张徵。
张徵其实和客户在那里应酬谈公事,或者他们公司提前三个月在那里举办年会……
总之,张徵这么做,是有理由、有苦衷的。
贺凡一路上,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可当他下了出租车,看见萦绕在粉色暧昧光芒里的魔方酒店招牌时,还是出离得愤怒了。
去他妈的狗屁理由和苦衷!
他俩谈恋爱那会儿,可没舍得住过这种档次的酒店!
“在我们这里,年消费满五千元才有资格升级为黄金客户。”酒店工作人员带他向停车区走去,“我怎么从没见过您?”
“大概因为——”贺凡抿着唇笑了,“这辆车在这里,第一次违规占用公共车道?”
工作人员一脸茫然,贺凡却在这时停下脚步,他笑着掏了一下口袋。
“不好意思,我的车钥匙和房卡落在酒店房间了,能麻烦你带我去取吗?”
“哪个房间号?”
贺凡攥紧汗津津的手心,神情自然地说:“这个我不太记得了。”
紧接着,他报了张徵的姓名和身份证号。
“张徵先生是吗,5楼508,双人套房。”前台朝左边示意,“请跟我们来。”
一个高个儿服务员带着备用房卡,和他坐上了去五楼的电梯。
滴一声,门开了。
贺凡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两条白花花的人影纠缠在一起,那个小男生脸嫩得能掐出水来,和贺凡刚和张徵谈恋爱时差不多年纪,二十岁,花一样美好的年华。
太牛逼了,张徵男友永远二十岁。
小男生看见有人来了,勇敢地挡在张徵身前,伸着脖子深情呼喊:“你不要怪张哥,是我先勾引他的,要打就打我吧!”
贺凡站在门口,举着手机。
他平静地看着里面的人,犹如在观看一出与己无关的话剧。
啪!
清脆的巴掌声落在小男生脸上,那半张脸登时红肿发亮。
“张哥。”小男生捂着脸,眼泪汪汪地问,“你为什么要打我?”
贺凡也想问。
正常来说,不应该先自己生气吗?张徵脸红脖子粗的做给谁看呢?
张徵抓起衣服扔在小男孩身上,全无先前的柔情似蜜,他面目狰狞地吼道:“不要脸的东西,穿上衣服给我滚!”
贺凡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忍不住笑出声。
奇怪了,他竟然不觉得生气,反而控制不住地想笑。
“贺凡、贺凡。”张徵打着赤膊,跪在地上爬了过来,“我错了,我鬼迷心窍,你原谅我这一次吧。”
贺凡低下了头,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眨啊眨,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张徵最害怕他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你打我,你打我吧。”他手足无措,抓着贺凡的手往自己脸上放,“只要你原谅我,随便你怎么打。”
但贺凡仍旧无动于衷,仿佛听不见他的忏悔似的。
张徵偷偷将手伸到了他的腰后。
他和贺凡在一起五年,知道那是他全身最敏.感的地方。
每次吵架闹矛盾,轻轻一摸后腰,再抱着哄一哄,就能雨过天晴,百试百灵。
张徵咬了咬牙,不觉得今天犯的错,和以往有什么不一样。
贺凡爱他,贺凡只爱他。
贺凡怎么舍得离开他。
“啊——”
张徵手还没放上去,疼得大叫了一声。
那个站在门口跟柱子似的服务员,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掐住他的手腕,冷声道:“放手。”
张徵疼得整张脸扭曲起来,还记得要卖惨博同情,他怪声怪气地哀嚎起来:“贺凡,我……疼……”
“放开张哥!”小男孩冲上来,挥起拳头,对服务员打得梆梆作响,“你算老几,凭什么打人啊!我要投诉你!”
打人的、哀嚎的,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场面瞬间变得混乱起来。
贺凡浑身一震,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不用解释了,你们慢慢玩。”
张徵套上裤子,想跟他一起走。
“你不要过来!”
贺凡连和他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恶心。
门重新关上了。
贺凡走了几步,头有点晕,撑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也是在这时,他才有了作为人的正常情绪。
眼眶微微泛酸,泪水模糊了视野,故作镇定的心坝被滔天洪水冲垮。
他强忍住不让泪水掉下来,谁知手也麻,脚也麻,半边身子不听使唤似的,刚走出电梯就撑不住了。
他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胸口塞满了棉花,堵得几乎要窒息。
哗啦一声。
一个塑料袋从天而降,罩在他脸上。
贺凡眼前一黑,本能地挣扎起来。
“呼气。”有人在耳边引导他,“再吸气。”
贺凡眼睫轻颤了一下,缓缓睁开眼,呼出的热气化成白雾,对面的人影朦朦胧胧,灯光打在他身上,晕开一圈模糊的光晕。
塑料袋随着呼吸的起伏,鼓起又瘪掉,蹭在皮肤上麻酥酥的。
那人靠近了些,鼓励他:“很好,继续。”
贺凡急促的呼吸声平稳下来,麻痹的四肢逐渐恢复知觉。
塑料袋从他脸上拿开。
服务员那张冷冷的酷哥脸从后面露出来:“好点吗?”
贺凡捂着胸口,点了点头。
服务员逆着光蹲在地上,光影从眉骨处利落地切下,勾勒出他深邃英挺的五官。
他的视线从贺凡脸上掠过,就像被烫到似的很快低下头,把塑料袋揉成了一团,放进口袋里。
总感觉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
贺凡微微眯起双眼。
算了,这种时候还是别遇上熟人了,想想都觉得丢脸。
他心乱如麻,靠在墙上缓了会儿,被服务员拉着站了起来。
“谢谢你,工号023。”贺凡瞥了一眼他的胸牌,“我会给你好评的。”
希望能抵消掉那个小男生的投诉。
服务员愣了一下:“好的。”
他掏出一包手帕巾。
贺凡后知后觉地摸了一下脸。
怪不得湿湿凉凉的,原来是眼泪水。
贺凡有些尴尬地道谢,抽出一张纸巾随意抹了抹脸,余光却瞥见服务员掏出手机,点进微信。
贺凡惊愕抬头:“你想干什么?”
贺凡刚刚遭遇过背叛的滋味儿,此刻第一反应竟是,这人想要挟恩图报。
服务员转过手机页面:“嗯?”
他长相冷,声音也冷,双眼有点下三白的凶相,身上制服略显局促,肌肉线条更加明显了。
再加上一米九几的个头,一看就很能打。
要是拒绝加微信,不会被打得很惨吧?
贺凡脸色发白,咬着下唇摇摇头,把纸巾塞到他手上还给他。
“那个,钱……”郑期尔看着他飞速离开的背影,似乎反应过来什么。
那个破手机直到这时,才慢吞吞地跳转到支付页面,屏幕一闪一闪的,像在嘲笑他。
郑期尔:“……”
郑期尔盯着手机威胁:“明天,换掉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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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