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历成化二年,胡皇后被废,其母家获罪下狱,还不到一月,胡家倒台,直系血亲流放岭南,与其有关系的旁支族系家眷男子则被发配北疆充军,女子贬为贱籍入教坊司。
事情来得突然,就连世人也想不到半月前还高高在上的国丈,如今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胡家哭声连天,不过一夜之间,便从云端跌入泥潭。
是夜,雷声轰鸣,暴雨说下就下。
郊县远处山间,雨水拍打在树叶上唰唰作响,山中石夹内,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抱缩成一团。
看着远处隐约闪烁着雨淋不灭的火光,小女孩紧紧抱住身旁的人,浑身颤抖,“嬷嬷,怎么办?他们要追来了。”
她尽量不发出声音,可是看到如此阵仗,年纪尚小的她也不禁害怕地发起抖来。
前往岭南途中,父兄被杀,母亲因护她逃走也死于敌人刀下,那在月光下还滴着血的刀刃反射出锃亮的寒光她至今记忆犹新。
年纪稍大的妇人看着怀中不过五岁的小女孩,她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只怕都还不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想到此眼眶立即湿润。
雨水打在石头溅到脸上和泪水混作一块,眼看那火光越来越近,且对方不是普通的官兵,若是两人一起逃只怕走不出多远就会被发现追上。
似是下了决定,她脸色严肃的对眼前的女孩说:“你待在这里不要动,嬷嬷去引开他们,到了天亮我再不回来,你便往南边走,一直走,不要回头,明白了吗?。”
“不要,嬷嬷,我不敢一个人待在这。”
这里好黑,天空又打着响雷,如果奶娘走了她就要一个人待在这里了,她不要,她害怕。
“素素听话。”她抱紧女孩,贴近她的脸颊用好话哄她,“这样我们才有可能都能活。”
妇人一直哄着她,女孩这才安静下来,紧抓着妇人衣裳的手也渐渐松开,虽还小声啜泣着,但没再发出大的声音来。
那妇人临走前回头看了她一眼,后用石头旁的树木将其掩了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人影消失不见,远处火光往其他方向追去,渐渐消散,她窝在石夹中小声呜咽,此时空中扯出一道闪电,紧接着伴随一声响雷,石夹中的人再也忍不住闷头哭了起来。
她害怕极了,她想就这样跑出去,可是想到嬷嬷为她引开追兵,如若这时跑出去那嬷嬷的苦心就会白费了,这才忍住。
许久,雨声渐小,等天空泛起鱼肚白时,下了一夜的雨停了。
不远处传来轻微声响,女孩从抱着的双臂中抬头,她小心翼翼地拨开眼前的树叶。
不知是不是嬷嬷回来了,她轻轻走了出去,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一道黑色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不是嬷嬷!
娇小的身影害怕地向后退了几步,嘴唇止不住地发抖。
眼前的人越走越近,她转身撒腿就跑,可刚下了一夜的雨,泥土湿松,没跑几步她就踩到松软的泥土滑倒在地,湿润的泥土也沾了一脸。
身后男人愈发走近,看着走不动道的小人,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地上女孩不再有所动作,男人方脱下身上披着的斗篷,附身蹲下盖住她,转身轻轻一抓将她甩到背上,一步一步将她背出山间密林。
……
十一年后,成化十三年。
宦官亲政,奸臣当道,而最为张狂的当属西厂,与之作对者下场可堪称尤为凄惨,其随意诛杀朝臣,一时弄得朝野上下怨声载道。
西厂自成立不过半年,便在朝中破了不少案件,时得皇上青睐,而西厂提督宋宓,更是得菀贵妃宠信,一时风头盖过东厂及锦衣卫。
七月的天,说变就变,本还艳阳高照的天空,眨眼之间便乌云密布。
这样的天气,注定了是个多事之秋。
眼看大雨将至,林文德一出宫门就立即上了马车,吩咐马夫赶紧前往西安门。
不过两刻钟,马车穿过街道停至一胡同前,林文德下了马车只身进到胡同里,步履匆匆来到一处院子前,他轻轻扣响院门,大门当即从里打开。
开门之人为西厂二档头左庭玉,他看了一眼来人,随后领他入内。
林文德进到院子,看到一排排站在院子两侧的人,他一直弯腰不敢直起,直到左庭玉将他带进一间屋子。
屋内只留有一扇窗户,昏暗不堪,让人看不清周遭环境。
随着“吱呀”一声,暗门打开,一道身影从中款步而出,屋内烛火瞬间点燃,使其终于看清四周布置。
只见屋内两边站满了人,他们腰间佩刀,背部挺直,直勾勾地看着他,林文德被吓得将头摆得更低,不敢再乱抬头看。
来人坐在椅上,慢条斯理擦净手中的血色污渍,看着躬着腰背的人,慢悠悠说道:“林大人可让人好等!”
上头的压迫感让他额头流下密汗,知道她这一声“大人”实为讽刺,林文德被吓得立即跪在地上,语气结巴:“下……下官有事耽搁了一阵,还望督主见谅。”
他颤颤巍巍抬头,这才将座位上之人瞧个干净。
对方一身玄红色斗牛服,慵懒坐于椅上,与其他太监不同的是,此人面目清秀,不以白粉敷面,身材娇小,实在让人难同外界传闻奸恶邪佞的西厂提督宋宓联想到一块儿。
他心里非议,此人长得如此俊秀,怪不得连同得皇上和贵妃宠信。
他再次低下头,向座上之人禀报今日进宫之事:“微臣之前将于胜罪件呈报一事有了结果,今日上朝皇上已经下令要将其下狱,于府抄家,家眷一并押送。”
他说完然后从袖中拿出一封泛黄的密信呈了出来,“这是下官从于胜那里搜查出来的,想是督主要找的东西。”
左庭玉拿过递到宋宓手中,坐在椅子上的人将手中丝帕随意放置一边,接过信后打开来看,然后放在椅柄的一只手轻轻敲打着,不知是何心思。
许久,上方之人满意一笑,才出声道:“林副郎放心,本督答应你的事自会办到,只要不是同西厂作对的,这好日子,可都在后头呢!”
“唉~是……是。”跪着的人连连点头附和。
“下去吧!”她挥手,让对方退下,面上平淡,心里却一顿嘲讽。
林文德躬身退出门外,直至房门再次掩上才松了口气。
站在宋宓身旁的左庭玉冷声哼气,不屑说道:“忘恩负义的东西!”
宋宓脸上鄙夷,林文德此人,乃于胜得意门生,早前得其提拔,如今却为了一方官位做出坑害恩师勾当,而于胜从前同党也纷纷倒戈,可谓是墙倒众人推。
于胜此前风头过胜,一路高升至户部尚书,眼高于顶,不甚将他人放在眼里,而现在却如丧家之犬,宋宓还真是想看看他现在是何等落败。
她稍微转头,斜眼看了一下身旁的左庭玉,“忘恩负义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他这一个,走,随我去于府。”
痛打落水狗,左庭玉自是乐意。
宋宓带人来到于府时,于胜已经被西厂的人扒了身上的官服,虽然身上戴着镣铐,但他挺直腰板嘴里对她西厂骂个不停。
看他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傲骨如霜,但只有宋宓知道,于胜此人,心坏透了,就该在阴沟里发烂发臭。
其家眷被押解在一旁,女眷的啼哭声,真如当年胡家被抄家一样,也是如此场景,哭声连天。
宋宓走到人群前,冷笑,“于部堂摆出这副清高姿态是给谁看呢?”
见到宋宓到来,于胜瞪目如铃,“呸,奸佞小人,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抓我?”
“我是什么东西?”宋宓挑眉,嗤笑一声,“说起来,你的乌纱帽是我摘的,你的官服是我命人扒的,如今你却跪在我的面前如丧家犬嗷嗷乱吠,你说我算什么东西?”
于胜还不死心,手指着她,大声说道:“尔等阉人,小人得志,恶心至极,待皇上查明真相,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宋宓冷笑,死到临头还死鸭子嘴硬。
她轻笑出声,一脸嘲讽:“于部堂恐怕还不知道吧?您的得意门生林文德,亲自将您所犯之事于朝上一一列举,证据确凿,你还想要什么真相?”
于胜顿时呆住,宋宓继续说下去,“真相就是皇上亲自下令封查于府,于胜你关押厂狱,秋后问斩,其女眷入教坊司,男丁流放边疆。”
“不对,怎么可能?”于胜心凉,实在不信会是这样的结果,站得不稳直接坐倒在地上。
看他如今这样,宋宓心底才有一丝快意,它走至于胜跟前,屈着半膝蹲下,一脸冷意:“于部堂觉着今日这一幕是否有些熟悉?”
于胜心中不解,问她:“你什么意思?”
“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见他记不起来,宋宓也不恼怒,而是帮他回忆,“十一年前,胡太保被入诏狱,胡家一夜之间被抄,好似也是这番景象呢!”
于胜见她提起此事,整个人瞬间僵住,身子居然有些发抖,宋宓见状也没打算放过。
她继续说道:“你当时作为他的学生,却不顾昔日恩情,竟伙同刘玉串联后宫,将胡府一家告入诏狱。”
诏狱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间地狱,活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宋宓死死盯住他,眼神如野兽一般,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说来实在可笑,你的得意门生如今却和你当年一样,背信弃义,想是同你学的,还真是一报还一报呐~”
“住口……住口……”于胜气得发狂,他指着宋宓,双手发抖,“谁同你说的?是谁告诉你的?”
他想站起来抓住面前的人,却被身后西厂的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他一脸惊恐的看着那一脸清冷的人,想要问个清楚。
当年那事,他自认为瞒得天衣无缝,知晓的人全都被他灭了口,身为执刀之人安然脱身,谁人知道是他做的?
伪造罪证,陷害恩师,这一桩桩一件件足够让他死上百次,他自认为无人知晓,才心安理得坐这位置过了那么多年。
而宋宓是谁?不过是戴安养在身边的一条狗,凭着色相得了菀贵妃宠信才坐上西厂提督这位置,她算什么东西?
可她是怎么知道的?他想到多种可能性都不理解这秘密宋宓怎么会知道。
他大意了,他小瞧她了。
看着眼前这少年不过二八年华,却如此有魄力,却不得不承认,他这次栽了。
宋宓站起身,低眼看他如丧家之犬,一阵鄙夷,“此前都是于部堂送别人入狱,想是还不知道牢狱是何模样吧?不过很快……你就知道了。”
于胜放弃了挣扎,半仰着头,心中不甘,切齿看她,“宋宓,你残害忠良,你不得好死!”
残害忠良?宋宓低头看他,一脸嘲意,他于胜算什么忠良?不过是踩着他人尸体上位的虚伪小人罢了。
忠良?他也配?
宋宓朝身后挥手,西厂之人领会,即刻将于府内所有人押走出府,直至于胜坐进囚车被押送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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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