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照相机闪光灯的白光接连闪射。
黑制服上印着白色油漆般NYPD字母的警察正驱散无关的围堵的水泄不通的人群,拉出黄色的警戒线。
飞鸟读站在一旁惆怅叹口气,再一次清晰意识到。
——不该多管闲事的。
很没礼貌的醉鬼在他松开手后,就摇摇晃晃的扑咚摔在地上。
脊背弓成虾米,全身剧烈的抽搐痉挛,脸上神色痛苦又狰狞,腥黄胆汁和白沫大量从他嘴里喷涌而出。
酒臭味在空间里弥漫开。
飞鸟读愣了一秒,反应过来这不是碰瓷,而是癫痫发作。
已经有顾客起身去拨打急救电话,还有人试图把搅拌勺塞进他紧闭的牙缝里,防止这个倒霉蛋咬断舌头。
五分钟后,这人在他们面前瞳孔渐渐放大,停止了呼吸。
救护车穿越纽约周末糟糕的路况赶到时,已经迟的不能再迟。
医疗人员在象征性的努力了二十分钟后,遗憾宣布抢救无效,死者死于癫痫性猝死。
死者是咖啡厅胖老板的儿子。他也是来参加今日这家多年咖啡店的“歇业庆典”。
短短时间里,纪念庆典变成了死亡现场。
乐队的演奏早已停止,只剩胖老板悲痛的抽泣声鲸鱼换气般震彻耳膜。
飞鸟读站在人群里看医护人员将灰白白单拉过死者头顶。抬起僵冷后面目变形,狰狞可怖的尸体放上担架准备带走。
老顾客围绕在他身边,安慰这位突遭不幸的悲惨父亲。
他叹口气,又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中鱼泡眼泪眼婆娑的老板。收回视线俯下身摸摸呆在他身边的快斗的脑袋,“吓到了吧?我们回去吧。”
“等下。”
一声低喝制止响起。烟草皮革凌烈的气息从身后侵略性的沉沉漫来,比它的主人先行而至。
飞鸟读要离去的脚步粘在了地板上,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
“这不是意外。”赤井秀一从人群后方走来。嗓音淡漠,沉稳自信。
黑色衬领立起,裹着从下颌到脖颈的流利线条,他身上天生就具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领导力,人群仿佛受到驱赶的羊群,摩西分海般为他让开一条路。
“去联系警察,这是场有针对性的谋杀。”他扭头对着飞鸟读说,那双侵略感极强的冷锐绿眸中亮起风暴般的暗芒。
人群倏然喧哗躁动。
**——
飞鸟读心想,去你的狗屎FBI。
NYPD的人来的很快。到场之后效率极高,有条不紊的动作透露出对此的习以为常。
飞鸟读眼看赤井秀一在另一侧跟NYPD的人逐条解释死者身上的疑点,严峻的脸上神情冷冽。
趁着暂时没有人注意到他,他起身拎着手机溜溜达达去了位于店面后半身的卫生间。
正在配合警察记录口供的赤井秀一流畅话语一顿。
“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奋笔疾书埋头苦记的警员抬头。天知道他有多感谢这个像侦探一样的年轻人拯救了他的工作量。
“没事。”赤井秀一垂下眼眸,“继续吧。”
-
空无一人的阴沉洗手间,湿漉漉的瓷砖地板上留着未干的蜿蜒洇湿水痕。
不知道哪处管道坏了,从天花板上渗透着向下滴水。
一片寂静中,飞鸟读将盥洗池水龙头拧到最大,白亮水流从上世纪老质的黄铜水管中冲刷涌出。
一时间哗啦啦水声在空寂空间中飞溅。
他将手机放在台面上,拨通联系人列表第一位。
双手撑着黑色大理石盥洗台面,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两声冗长拨号音过后,电话被人接起。
“有事?”冷沉低哑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来。
“我在纽约,以前常去的那家咖啡店里。”飞鸟读老老实实的交代,怕他想不起来,又加了个限定后缀补充,“卖抹茶冰激凌的那家。”
旧金山的别墅里,正午的日光透过院子里树梢层层浓荫的叶,斑驳明丽的落在餐厅的白橡木长桌上。
长桌对面,朗姆听见声音,冲他比口型问,“谁?”
琴酒懒得当传话筒,按开免提,懒洋洋将手机往长桌上一扔。
“我...被卷进杀人案里了。”
飞鸟读的声音回荡在死寂冷清的别墅里。
琴酒淡然,“你杀人了?”
飞鸟读:“...”
飞鸟读:“我扶了死者一把。”
电话里沉稳气息滞了一瞬,似乎被他给气笑了。
冷声嗤道,“你麻不麻烦。”
飞鸟读心虚的不吭声。
琴酒:“说。”
飞鸟读像只找到组织的小动物,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将他今天进店以后发生的事倒了出来。描述的详细。
琴酒听完,点了支烟,打火机燃起的声音擦过耳畔,用事不关己的冷漠语气问。
“所以你找我做什么?”
“问凶手还是帮他脱罪。”他给出了两个完全截然相反的答案,可却都说的那么轻易。
“不...都不是。”飞鸟读口干舌燥的张了张口。半晌后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凭白无故提起一件与这毫无相关的事。
“只是想问你还记得你欠我一场电影吗?”
电话里倏忽静了下来。连带着对面的嘈彻蝉鸣声都格外清晰。
飞鸟读在水雾弥漫的半身镜中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镜中倒映出的模糊人影清隽,柔顺金发松散垂落身后,昳丽面容中透着股苍白的漠然,飞溅的水珠沿着镜面中劲瘦腰身蜿蜒滑落。
他长大了。现在,他也已经可以从容的参与进这场游戏中。
向琴酒坦白挑明他已经清楚那些曾经的试探,曾经的手段,然后再表现出“你看,我已经不介意了”的态度。
这也是他的手段的一种。
大人之间的爱都是狡猾的。
如飞鸟读所想,电话里长久的沉默后,一声极轻的,微不可闻的“嗯”低低响起。
朗姆眼神奇怪,不知道这两人在隔空打什么哑谜。
琴酒没有半点给他解释的意思,沉戾面容不动如山地氤氲在白雾里。只有一下下无声轻叩桌面的指骨显示出他并非表现出的那么平静坦然。
飞鸟读不在意电话里那副无动于衷的语气,笑了起来,“太好了,你也没有忘。”
“我想我知道凶手是谁,只是拿不准他的手法,所以来问下你。”
他停了停,开口邀请道,“如果这次我合格了,之后和我一起去看电影吗?”
潜台词是可不可以算我通过了当时的那道测验。
有点耍赖,他知道。
但他觉得琴酒会同意。
-
看见死者的时候,有过那么一刻,飞鸟读也想过就这么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拔腿就走。
他找了很多借口,比如他只是个尚未毕业的学生,没有察觉异常很正常,比如犯下罪行的人情有可缘,再比如他就不该将自己牵扯进一件又一件麻烦事中。
但归根到底,他清楚只要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回头看,一走了之的躲掉。
他就还能拥有一段记忆里某个温暖闪光的地点。
就像游戏安全屋回档点一样。现实驳杂而窒息的时候,他还可以放任自己沉入躲进这段记忆里汲取能量短暂喘口气。
如果亲手毁掉了,那些日光绚烂的午后,读着《圣经》等人来接他回家的平和时光,就和化掉的抹茶冰激凌一样在日光下消失了。
无论什么时候再回想起,都会因为蒙上一层阴翳的影而变成垃圾堆里的啤酒瓶碎片一样。
稀薄,晦暗,残破,一文不值的碎片。
既然如此,飞鸟读想,他舍弃一些,总要换点什么回来。
比如用过去换取一点未来。
琴酒也知道这一点,但半点不打算容情,更没有丝毫这段记忆里也有自己参与一部分的自觉。只冷冰冰的的说,“昨晚我给过你机会了。”
飞鸟读哑然,“是。”
昨晚琴酒警告过他,向他展示了靠近后要面对的鲜血和死亡。
可飞鸟读没有走,现在再一次凑了上来。
琴酒沉默一霎,开口,“可以。”
他冷冷然又残酷的逼迫,“说吧,三个数——”
琴酒就是个暴君,从不废话半句,更没有耐心玩什么你好好考虑之类的怀柔。
他只是将事实粗暴的堆到飞鸟读面前,令他在顷刻间根据本能做出选择。
甚至连给个过渡的时间都没有,张口就开始倒数。
“3,2,——”
“是老板杀的人——”飞鸟读涌在嘴边却不想承认的答案说出口,握住大理石盥洗台边缘的掌心骤然收紧。
奇怪,真说出口的这一刻,他心里却倏然一松,像有块巨石被移开。
风扑打着卫生间驳杂的玻璃窗,簌簌作响。
琴酒:“解释。”
飞鸟读楞了一下,“啊?”
不是这人怎么光给答案正确不够,还要看推导过程的啊。
琴酒:“不知道?”
飞鸟读闭闭眼,心平气和,“给我点时间。”
好学生不应该有不会的题。
但解不出来就是解不出来。
8023看出他的窘迫,提醒:【你可以用职业卡被动技的侧写。】
飞鸟读从善如流:“救救我。”
他的潜意识比思维活跃百倍。往往能够先一步解读判断完毕所有送到眼前的所有信息。
直觉偏爱于飞鸟读,精准的给他在转瞬间切中正确的唯一解。
他是学生时代盲选选择题,还能全部都对的那个人。
但真要回想推导过程,反而因为一瞬间想的太多,捡起这个忘了那个。
但靠着8023那个名字很长听起来也很傻的被动技能提示,所有一闪即逝,杂乱无章的念头,在顷刻间连成一条线在大脑中拼凑出一块大致的拼图。
选择题的推导过程也算不出差错的也答了出来。
飞鸟读一口气不停的说完推导过程,呼出口气。““我不知道手法--证据,我要你给我证据。”
大概是因为他给出的回答还算令人满意,琴酒语气放缓,“还算不错。”
他揉灭了烟,“【士】的/宁。”
【士】的/宁19世纪时在欧洲作为新发现的毒药广泛应用于骗保犯罪。中毒的人的死亡过程和症状和癫痫发作时的症状近乎完美的一致。
“无聊的杀人手法。”琴酒对此淡淡评价。
“挂了——”
“你怎么敢!!!!!!”眼看电话挂断了,一旁憋了许久朗姆浑厚的怒吼声掀翻天花板。
琴酒不甚在意的掀掀眼皮,“你们太惯着他了。 ”
他皱眉,嫌恶的盯着桌面上可疑的水迹,“冷静点,别像只发狂的河马一样乱喷口水。”
朗姆:“...”
朗姆血压上升了。
琴酒耸耸肩,“他自己做的选择,你该尊重。”
无论如何,飞鸟读已经做出了选择。
朗姆阴沉着脸不说话了,像只动物园里生闷气的大猩猩。
琴酒没耐心和人在这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戏,起身,漠然的说。
“别这么小看他,他没你们想的那么脆弱。”
-
通话被人毫不留情地挂断了。
飞鸟读双手撑在盥洗池台面上,哗啦啦的水流声冲刷耳畔。
难以置信琴酒就像个无情渣男一样,看着他亲手将珍藏的记忆毁尸灭迹的一片狼藉。
走人的迅速,连句富有同情心的安慰都没有。
虽然他那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同情心可言。
飞鸟读鞠了一捧冰凉的水泼在脸上。晶莹水珠沿着春山般柔软的面部轮廓滑落,镜中的人影眼尾泛着一抹清浅薄红。
他呼了口气,扯下张纸巾,反复擦着冰凉的双手。
灯光照耀下,洁白而骨肉匀亭的手。
他却仿佛感觉自己看到了血,黏缠在指缝间,滴滴答答顺着清白指骨滑落。
我脏了,他悲伤的心想。
我已经会世故的从一件已经发生的事中自发寻找最大利益了。
如果是从前的自己,飞鸟读确信他会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扬长而去。
世界上总需要不那么正义的正义,小时候的他一直坚定的这么认为。
而现在他已经是个和世界运转规则同流合污的混蛋了。
8023:【如果这能让你好受点。】
它冷冰冰的口吻中透着股公式化的安慰。
8203:【这意味着你已经不再逃避痛苦了。】
我不仅脏了,我还变异了。
飞鸟读听着它的声音,一瞬间更悲伤了。
想要烟,在这一刻格外想要吸口烟。
尼古丁不健康,但某些时刻确实能抚平情绪。
他摸了摸口袋才想起自己并没有抽烟的习惯,这时候当然也不能凭空变出一支烟。
飞鸟读抬脚往外走,走到门口,倏地刹住脚步。
灯光黯淡的幽暗走廊上伫着道人影,赤井秀一背倚着墙在抽烟。
高大身姿在地面上投下一道颀长的影。冷锐沉俊面容氤氲在呼出的白雾中。
听见脚步声,他抬眸,锐利视线穿透一派迷蒙的烟雾看来。
飞鸟读不知道赤井秀一什么时候来的。
又听见了他和琴酒的对话多少。
他来洗手间做什么?
只为抽烟?
看不出来他居然是这么有素质的人。
回头写信让国会给他颁个高素质fbi奖章。
他们擦肩而过。赤井秀一仰头呼出口白雾。尼古丁辛烈的气味似朦胧的水雾,散在空气中。
飞鸟读走过两步的脚停住,倒退回来。
他盯着赤井秀一,赤井秀一低俯着眸,四目相对。
飞鸟读认真的说。
“有烟吗,借一根。”
谢谢投喂,赞助名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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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