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记得琴酒曾说过会十天后再来,但他并未想到在第十天早晨刚醒来的时候便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琴酒坐在他的床边,双手抱胸,头微微低着,正合着眼沉睡,他这次没戴那像是固定装备一样的礼帽,银色的长发从脸侧垂落下来,在阳光之下显得出乎意料的柔软。
这场景是如此的平凡和生活化,以至于让人怀疑自己大梦未醒。
不过,就在景光惊讶地看向他的同时,仿佛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琴酒睁开了眼睛。
诸伏景光有一瞬间怀疑对方刚才根本没有入睡,琴酒的眼神非常清醒,好像他从刚才就一直这样严肃而锐利地注视着床上的病人一样,他看起来简直比景光这几天见到的所有医生都更像医生——准确来说是法医。
好在那眼神也只是一瞬间,琴酒大概在下一刻就意识到了眼前的人并不是需要解剖的尸体,他的眼神迅速地宁静下来,与之前的场景达成了奇异的统一。
“你醒了。”琴酒开口,语气理所应当得像自己才是先醒来的那个。
“啊,”景光笑了笑,从床上坐起来,“你来得比我以为的早。”
琴酒点头:“事情处理得比预想的快。”
然后他看向对方的眼睛:“那么,你有什么想问的?”
这样快地进入正题让景光一愣,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似乎正是琴酒的性格,因此倒也没有很惊讶,而是很快地开始思索起自己要从何问起。
要提问当然是并不难的,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而且这十天来景光已经认真思考过该怎么提问,但第一个冲口而出的问题却是他自己都没有料到的:“所以,组织的总部在夏威夷?”
琴酒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先问这个,闻言微微挑眉,随即回答:“当然不,那地方太不方便了。”
“不过夏威夷确实是组织最初建立的地方,现在那里也有组织的训练基地,”他接着说,“至于组织的总部……非要说的话,你可以当它就在日本。”
日本吗……这个回答并没有怎么出乎意料,景光沉默了几秒,没有就此再多问,换了个新问题——也是他从一开始就最想要知道的问题:“如你所说,组织是个培训基地,那么,这一切都是假的吗?这个谎言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关于组织的一切,所有黑暗和深沉的东西,所有危险和牺牲的故事,都是虚构的谎言吗?这是个彻底的以训练为名的骗局吗?
琴酒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他注视着面前人带着质问的眼睛,声音很冷淡:“那么你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真的有这样一个为祸世界的组织会更好吗?”
“……”即便知道对方只是在偷换概念,但诸伏景光还是卡壳了一下。
看到他这样,对面的男人反而轻笑出声。
“你可真是个好孩子。”他用带着笑意的语气说,“告诉我这个消息的老家伙也是这么问我的,而我告诉他——”
“当然,如果现在你能够脑袋开花就更好了。”
彼时的琴酒把□□顶在那家伙脑袋上说道。
琴酒当然不是真的这么想,他只是不想和对方纠缠,从一开始比起动嘴皮子他就更倾向于武力。
“你……”景光的表情完全变得无奈起来了,“难道不应该说,不管是真是假,它不存在才是更好吗?”
“虽然我并不了解内情,但哪怕真是所谓的‘培训基地’,这样庞大的组织也不可能是纯白无瑕的吧?”他补充道。
“所以说你是个好孩子,”琴酒轻叹,“你该庆幸你遇见的是我,那些老家伙最喜欢你这样的好孩子了。”
银发男人向后靠到椅背上,用温和的声音继续说道:“在‘组织作为培训基地的存在到底是否必要’这件事上,就算你能举出一千个理由,都敌不过‘它已经存在了’这个事实。”
“不过,要我说的话,”他看着面前的男人,“我和你一样认为,现在的组织没有存在的必要。”
诸伏景光略带疑惑地皱起眉,而琴酒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的虚空。
“你问我这一切是否都是假的,我可以告诉你,不是,并不全是,”他语气平淡地说,“一个彻底的谎言是骗不了人的,尤其骗不了你们这样的人,而如果没有真实的东西做支撑,那培训也就失去了意义。”
“培训”这个词让诸伏景光显得有些被刺痛,但他没有开口,而是沉默地听琴酒继续说下去。
“在最初,”银发男人的语气有点飘忽,“我是说,我也没有见过的那个最初,组织的理念是‘宁可牺牲也要保证真实性’,当然,那是因为在那个时候这么做是有必要的。”
“就像组织本身,在那时候也是有必要的。”
“当然,如果是在那时候,你现在不可能还活着,”他转过眼看向诸伏景光,很轻地笑了一下,说不清是安慰还是讽刺,“但现在不同,组织面对着新的环境,也拥有了新的武器——在最近的十年间,因为意外而死去的人已经几乎不存在了。”
几乎不存在,那就是仍然还有了?诸伏景光下意识地抬手按在自己伤口的位置。
“不是药物……而是武器吗?”他低声喃喃。
“药物也有,但我们有太多的一线人员,很多时候药物是来不及的,”琴酒说,“所以更多的时候是武器,比如打进你身体里的那颗——银色子弹。”
组织对武器的管理非常严格,景光倒是没有想到还有这方面的原因:“银色子弹?”
“最大限度的降低杀伤力并且快速释放麻醉剂,可以造成短时间的心脏停跳,但及时救护就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琴酒也看向他伤口的位置,“不过具体的恢复情况因人而异,你的运气很好,伤在如此关键的位置,还能醒得这么快,可见适应性很好。”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轻声补充了一句:“之后多休养一段时间吧,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来。”
这话来得有点突然,景光本能地感觉到了什么,但他还未开口,便听琴酒又说:“这种子弹的缺陷有两点,一是产量非常小,二是不能用于狙击枪。”
景光一瞬间恍然:“所以……身为狙击手的莱伊,在那个时候却没有带狙击枪吗?”
“我们不想让你死,他也不想让你死,”琴酒耸肩,“如果不是……你本来也不会知道这些。”
把苏格兰送走是计划的一环,但离开的方式完全可以选择,如果苏格兰没有那样坚决地自杀,他就不是“意外”,而是正常离开的学员之一,可以回到他身为警察的生活当中,但那把“以防万一”的枪被扣响了,所以现在琴酒坐在了他身边。
“这原本并不是针对你的事件,”琴酒说道,“把你送走是目的之一,但关键是要观察还留在组织里的那两个……所以朗姆设计了这个。”
诸伏景光苦笑:“所以zero才来得那么巧吗?”
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琴酒的神情几乎有点歉意,但很快消失了,他语气平淡地继续说道:“你的表现很出色,尤其是在当时的情况之下。”
诸伏景光垂下眸,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提问:“那么我的暴露也是有预谋的吗?”
“那是个意外,”琴酒回答,“但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安排的。”
“意外吗……”景光轻声自语,然后叹气:“也许……并不全是意外吧?”
“他们选择了我,是不是?”他看向琴酒,露出了一丝苦笑。
银发男人的眸中隐约透出赞赏:“这不是你的问题,他们认为波本更适合留在组织里。”
从一开始,将两个关系极好的卧底同时送进组织的时候,日本官方就已经最好了准备——牺牲其中一个为另一个增添动力的准备,组织当然不鼓励这种做法,但作为培训基地,在对方一意孤行的情况下,这一切的发生无可避免。
组织也早就不是当初的组织了,面对那些所谓的“合作者”,他们很多时候只能让步。
“看样子我的选择应该让他们很满意,”诸伏景光点点头,过了一会儿,自语一般地说道,“zero确实比我合适。”
然后他注视着面前的虚空,很久没有说话。
琴酒看了眼时间,他猜测自己现在应该安慰对方一下,但一方面这着实不是琴酒擅长的领域,另一方面时间确实有点来不及了,所以他有点生硬地打断了对方的沉思。
“抱歉,也许你还有其他的问题,但现在让我来为你介绍一下组织。”琴酒这样说着,略微地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张海报递了过去。
诸伏景光有些诧异地接过那张纸,画面上是……夏威夷岛和非常大的“夏威夷卧底培训组织”几个字,字是纯黑色,看起来实在……称不上美观。
“夏威夷是组织最初成立的地方,”琴酒解释了一句,“所以……海报长这样。”
景光之前的那些情绪都有点被这离谱的玩意击散了,他有些不忍直视地把海报拿远了一些,琴酒面无表情地阻止了他。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与其说是面无表情,不如说是表情僵硬。
“看反面。”琴酒说,“我不想朗读那玩意,你自己看吧。”
景光把海报翻过来,上面用同样不怎么样的黑色字体写满了内容,他看了几行,就理解了琴酒为什么会是那个表情。
那是一篇……用词很浮夸的,招聘启事。
“夏威夷卧底培训组织最初成立于夏威夷,是个小型的培训机构,提供一些训练和学习项目,之后在全体工作人员的辛勤劳作和广大社会组织的帮助之下,开展了名为“卧底实习”的培训项目,并在此后的数十年间发展成为组织的拳头产品,培育了上千名优秀的卧底人才。现在,组织已经成为了一个涵盖培训、研发、实习等多项只能的大型培训机构,拥有遍布全球的培训基地和上千名各国教官,能给学员以全面的训练,和家庭一般的温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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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