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佑安想的很美好,然而即便他平日再怎么胡闹惯了,书堂也是不允许逃课的。
差点忘了这一茬的姚佑安在听到上课钟声的时候失望至极地“嗷——”了一声。没办法,只能等第二日的休沐日再去了。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有些烦躁地玩弄自己手中的笔。
不过今日才刚发生案件,想来仵作还要时间才能查出结果,自己现在就是去了估计也没什么意义。
想到这他内心的烦躁稍微好了一点,将笔吸饱墨汁,沿着砚台刮了两下,默写自己最近看的道德经的内容。
待写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的时候,他皱了皱眉,停下了笔。
“殿下这字倒是比平常写的要好些。”
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姚佑安一惊,扭头看过去。
是书堂的荀夫子!不知何时从上方的讲台走到了自己身后。
姚佑安有些尴尬地把笔放下,课堂开小差被当场抓包,他讪笑道:“夫子......”
平常姚佑安上课睡觉不打扰别人,夫子们都习以为常不会多关注他,二者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彼此默契十足,姚佑安便不会尴尬。然而他一旦表现出一点好学的模样,便会引起夫子们的格外关注,绕是他这种厚脸皮也不敢在被抓包的时候还光明正大地犯浑。
荀夫子刚刚一直看着他写完,抚着自己的胡须,道:“殿下颜体尚未练稳,便写赵孟頫的字体,容易流为俗体,赵字看似飘逸随性,然内敛风骨,行笔亦需较快,殿下行笔虽快,但多为偏锋,且笔的控制不足,行笔仍是颜体,若想专注赵孟頫的行楷,还是打好基础,从《三门记》开始练较好。”
这下姚佑安是彻底羞的红了脸了,这话就差没直接批他好高骛远、三心二意了。
他前世有段时间对书法感兴趣,自己自学练了字,挑了挑发现自己比较喜欢赵孟頫的字体,但是他没练几个月就穿越了啊。
来到这以后,跟着夫子入门写的颜体练了快两年了,手有点痒痒便找了点赵孟頫的帖子练,本来前世练的时间就不长,这许久没碰什么都忘光了,再加上练了这么久的颜体,真的很难改啊。
平常交作业都故意写的是歪七倒八的丑字,所以即便和现在写的不好的赵字相比,夫子都能夸上一句。
荀夫子看了看他的字,双手背到后面,笑了笑。
“殿下若想主攻赵字,可跟着周洛大人练,周大人是当世赵字大家,善山水、花鸟画,文采斐然亦精于兵谋。”
周洛?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姚佑安在脑中想了想。
这不是大哥的师父吗?
没想到居然还是赵字大家。
这个周大人平时没什么存在感,没想到还有这等才能。这可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不问白不问了,看来得找个机会去见见大哥了。
姚佑安向荀夫子道了谢,心里有了决算。
见姚佑安听劝,荀夫子也不再多言,继续上课。
被批的姚佑安老老实实地跟着上了一堂课。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他躲过周舍的注意悄悄跟克罗米尔说新案件的事情。
“克罗米尔,新的碎尸案出现了,我怀疑跟郑牛那个案子有联系,明天要不要一起去衙门看看?”
克罗米尔听到姚佑安的邀请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天跟他一起去衙门。
怀着对明天的期待,姚佑安翻来覆去看了很久自己的记录本,直到觉得想的差不多了才上床睡觉。
京城的五月比起四月少了许多冷气和雨。
姚佑安和克罗米尔坐着马车慢悠悠地到了京兆府。
李庆康这回倒是没有在大门口迎接了,由于皇帝下旨四皇子可以自由出入京兆府旁观和协从调查,四皇子也算半个京兆府的人。只需要直接出示令牌就可以进去了。
不过身为京兆府的长官,李庆康还是匆匆见了姚佑安一面,命人给四皇子一行备了好茶,闲谈了几句才离开。
姚佑安不爱喝热茶,只吃着糕点,倒是克罗米尔对这热茶爱不释手,一点点抿着。
他们在这等着王鹏和孙友过来给他们讲解案情。
说起来,当初自己指出13贯钱的疑点的时候,王鹏可是被吓惨了。还好后面查出来并不是他们捕快贪污了,不然王鹏遭了处分怕是要恨上自己。
“听说那柳夫子是被做成人彘丢进粪桶里的呢......”
“哎呀,怎恁得吓人哩?”
“快别说了,从粪车里捞尸的那几个兄弟昨个儿吐一天了。”
“王捕头才惨,上回碰见被碎尸的,这回又遇见丢粪里的,合该去灵台山去烧几香了......”
门外路过的捕快们细细碎语着,倒让室内的姚佑安听个正着。
不过他也没听多久便被人打断了。
“捕头!”
“王哥!”
“王捕头。”
听着门口的声音,姚佑安意识到他们要等的人终于到了。
“卑职参见殿下。”
看着王鹏熟悉的面孔,姚佑安笑了。
“王捕头免礼,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呢?”
王鹏抬了抬眼,有些紧张地回道:“回殿下,张文书一早就去柳夫子的家里记录了,还没回衙门。”
姚佑安看他脸上复杂的表情,转头对杨晨点了点头。
于是杨晨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凑到王鹏面前,把银子塞进王鹏的手中。
王鹏又惊又喜地看着杨晨,摸着手上的银子,又有些担忧和疑惑地看向姚佑安。
“这是殿下的一点心意。”杨晨开口解释道,“殿下年幼,日后怕是要常来衙门玩耍,往后还要衙门的老手们多担待担待,上回给王捕头添麻烦了。”
王鹏这才面露狂喜,感受着银子的重量合不拢嘴,连忙对四皇子点头道:“殿下的事日后尽管吩咐,我王鹏绝无二话!”
这份量,怕是有十两!都抵得上他一年的俸银了!
没想到四皇子这么大方,小小年纪却这么会做人,王鹏想到家里什么都不懂天天只知道要吃糖的臭小子,不由感叹皇子真不愧是皇子,比同龄人优秀太多了。
他连说话的声音都更真诚有力了:“殿下,您来衙门是想了解柳夫子的案子的吧,您想了解什么?”
“尸格出来了吗?”看着王鹏卖力地样子,姚佑安满意地笑了。
“出来了出来了,殿下这边请,卑职给您带路。”王鹏笑着请道。
几人一起去了验尸的仵作厅,老头子赵蛇还是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手上写写停停的,好像在思考什么。
“老赵头,快出来,四皇子殿下来了!”隔着老远王鹏就对赵蛇喊道。
“哎呀?”赵蛇放下笔看向门口,微微眯眼,“四皇子又来了?!”
他小声惊呼,随后撩起袍子小跑过来,作势欲跪。
姚佑安无奈地提前出声:“赵仵作无需多礼,以后见到吾不必下跪,行揖礼就行了。”
“这?!”赵蛇眼睛瞪圆,意识到四皇子这是在体谅自己,诚恳道,“多谢殿下。”
“赵仵作,吾来此是想看看昨天柳夫子的尸格。”
得知四皇子的来意后,赵蛇唤青年仵作将尸格找来,递给姚佑安。
“死者柳旭恩,成年男性,四十岁,家中有一妻一女。正弘八年五月二十日丑时死于家中粪车,四肢俱断,鼻腔、喉道、胃内有粪便,无其他外伤,死因为溺毙。”
昨天早上1点到3点之间死在自己家中的粪车里?
居然溺毙而不是流血而死?溺死在粪水中?这是什么恶心又可怕的死法。
姚佑安看着面前的尸格,莫名反胃。
这凶手简直是丧心病狂!
他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变态的人,这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杀人方法吗?
“王捕头,这柳夫子是个什么情况?”姚佑安皱着眉把尸格递给克罗米尔看,挥了挥手,甚至感觉手上都粘上了东西一样。
“禀殿下,这柳夫子叫柳旭恩,是正弘二年的秀才,住在山车巷,平常为了养家糊口就在家中开设书塾,他自己虽然没考上举人,倒是教出了一个举人学生,在附近的百姓中也是小有名气的夫子了。”王鹏上前说道。
“尸体是被昨早上收粪水的车夫发现的,被斩断的四肢也在粪车里。”
“他在街坊中的评价如何?”姚佑安问。
“据说柳夫子为人十分亲和,没有仇家,家庭也和睦。平常对弟子们非常好,弟子家中如果有难交不起束脩他可以让人延后交,并且借钱给弟子的家人。”王鹏说,“他有时还会给街坊中的小孩讲故事,免费教他们认几个字。”
听起来倒是个热衷教育的好人,死了倒是可惜了。
姚佑安心想。
这个年代愿意免费教小孩认字的,百姓怕是要当活菩萨供起来。
因为现在这个年代,多的是说了一辈子话却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人。能写上几个字,脸皮厚点的都可以给自己贴个金说自己是“读书人”了。
“你们觉得这案子和郑牛的案子有什么联系吗?”姚佑安问道。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这两个案子除了两个死者都死的格外惨这一点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共同之处。
“这?”赵蛇看了看王鹏,又看了看四皇子,不明白这案子怎么和郑牛的牵扯上了,扶着自己的胡须摇了摇头。
王鹏也摇了摇头。
唉,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物证呢?”
就在姚佑安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身旁一直沉默的克罗米尔扯着他的袖子,小声说道。
对哦,自己居然忘记看物证了。
“王捕头,从柳夫子的家中搜到的物证放在哪里?可以带我们去看一下吗?”被克罗米尔提点后,姚佑安说道。
“可以的,殿下请跟我来。”王鹏点了点头。
一行人于是告别了赵蛇,去往了物证厅,这间存放着物证的小屋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就是个“毛坯房”,物证都被堆在地上,按案件分成几堆。
姚佑安注意到上回看到的一些物证不见了,包括郑牛的那些物证。
“王捕头,怎么物证比起上次少了很多?”姚佑安疑惑地问道。
王鹏解释道:“殿下,这里只是临时存放最近几天的物证的地方,等案子归了类,那些案子的物证就会被保存到专门的物证房去了,那里有专人记录和看管,只有李大人和持有专门手书的人才能进去。”
“原来如此。”姚佑安点点头,“柳夫子的物证在哪里?”
“这。”王鹏指着一堆叠在一起的物证说道,“殿下,现场没有找到凶器,只找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姚佑安看向那一堆,大部分都是一些书籍纸册。
他看了看,里面有很多柳夫子的亲笔手册,还有一些儒家的经典书籍。
其中一本《论语》更是被翻的皱皱巴巴,那些皱巴的痕迹又被细细抚平。
姚佑安翻开一看,在“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旁,有柳夫子方正劲道的注笔“耽溺于色,人之大恶,色生淫念,反损于德。发乎情,止乎礼,德在其中矣。君子于欢喜处自戒,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字倒是纯正的颜体,风骨十足,想来柳夫子在写的时候是一气呵成。常言道“字如其人”,这字和这思想倒是让姚佑安对这柳旭恩多了几分好感。
这样的人就这样死了,还死的这么惨,真是可惜了。
“因为上回殿下和小王子的经历,卑职等人这回检查了方方面面,把桌子椅子墙壁都敲了个遍,没有找到像郑牛那样的机关。”王鹏一边介绍,一边嘿嘿地笑了笑,“这回殿下可以放心了。”
姚佑安也笑了,这王鹏是不想让自己再跑去现场呢。
毕竟万一自己再搜出什么东西,只会衬托捕快们的失职。
“王捕头的能力很强,吾当然放心。”姚佑安说。
要是能顺顺利利地解决郑牛的案子,他当然懒得跑去现场一趟。自己虽说喜欢破案吧,但也挺懒的,只想干点动嘴皮子的推理。
至于“侦探”这个角色,他之前已经COS过一遍了,也没那么想了。
要是世人想让他装怂装愚他也乐得如此,左右也不过是富贵闲人。
他知道王捕头的想法,手上没停,又抽出一本册子看了看。
从册子的夹缝中掉落了一张纸,姚佑安好奇地捡起来看。
“今欠博盛赌坊白银五百两,并月息五分,自今日起限五月为期还尽。正弘四年三月十日,立据人柳旭恩。”
博盛赌坊?柳夫子居然会欠赌坊的钱?
姚佑安惊讶地看着手中的字据,正好对上王鹏惊讶的眼神。
得嘞,看来自己又发现了他们没发现的东西。
姚佑安把字据上的内容念完后,递给王鹏。
赌坊......郑牛也曾欠过赌坊的钱,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家。
“王捕头,你知道郑牛之前欠过哪家赌坊的钱吗?”姚佑安随口问道。
王鹏接过字据,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说:“卑职并不知道郑牛曾欠过赌坊的钱。”
“嗯?”姚佑安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自己明明在给李庆康物证的时候告诉过李庆康这件事,怎么王鹏不知道?
难道李庆康觉得这是细枝末节所以没有派人去调查了?
王鹏见姚佑安怀疑自己,解释道:“殿下,卑职真的不知道郑牛欠过赌坊的钱,不过若是郑牛是一年之前欠的钱的话,那绝对欠的是博盛赌坊的钱。”
“你怎么这么肯定?”姚佑安奇道。
王鹏此时脸上有些纠结,他挣扎了一下,声音比之前小声了些说:“一年以前,整个京城的赌坊只有博盛赌坊这一家。”
姚佑安懂了,但他更疑惑了:“京城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才只有一家赌坊?”
但王鹏没有回他的话,保持着沉默。
这不对劲。
姚佑安看着王鹏紧抿的唇,直觉告诉他这背后的理由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PS:五分利息意味着月息是5%,年息是60%。也就是说他这五百两每个月的利息是25两银子。而王捕头一年的工资才10两银子,之前出现过的小二陈康一年是5两银子(这还是因为他是在大酒楼,掌柜和他是同村的族人的情况才下拿到的)。
从这个月开始我会更加勤快地更新啦,虽然我的笔名叫咸鱼,但要是真咸鱼下去这本书三年都写不完啊!
我还有好多想写的题材,绝对不能拖那么长时间才写完第一本书。
当然日更还是暂时做不到的
感谢收藏的各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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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正弘八年京城连环杀人案(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