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稷的示弱退让叫简渔残存的怒意一下子就偃旗息鼓。
如果事情到这里能结束也不错。他们各自退回自己的人生,就像从来没有认识过那样。
简渔说:“其实今天来这儿,除了探病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想解除我们之间的委托合同。”
李稷翻出了药,正在用简渔煮好的热水把倒在玻璃杯里的药剂泡开,他闻言,将烧水壶放下。
“这是你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吗?”
简渔给了他肯定的答复,但李稷显然不是这么想,他拉开椅子继续在简渔的对面坐下,明明只是将手搭在了桌子上,他的气质一下就变了,不再是个病人,而是坐在谈判席上的精英。
“我不这样认为。首先,从个人经济的角度,我猜你肯定赔不出巨额的解约款,你必须得在别的地方背负债务,这很显然不值得。”
“我的男朋友会替我解决资金的问题。”
“那就更不值得了,”李稷抬眸,目光锋利如刃,“你或许不必补偿他金钱,但一定抵出了人身自由,在他还没有将家事处理好的前提下,他还这样做,是打定主意将你拖下泥潭,简直自私自利。”
简渔镇定地回答:“我不过是两害相较取其轻。”
她的回答一定在某种程度上刺激到了李稷,因为她清楚地看到李稷修长的手指忽然蜷缩抽搐了一下。
她重新抬起头看向李稷。
李稷:“其次,这份委托,不单可以锻炼你的业务能力,而且对于你日后拓深拓宽业务会有极大的帮助,这对于每个刚刚独立的小律师来说,都是难得的机会,你往后很难再碰到这样的机会。简律师,你要学会在商言商,如果我真的有意对你做什么,就算没有这份合同,我也一样能做到。”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让简渔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句笑言。
“你当然有不签委托的合同的权利。如果你能为每次出来见我都找到欺瞒你男朋友的借口。”
李稷的眼神告诉简渔,这句话绝对不只是一句笑言那么简单。她是真的太着急了,恨不得当下就能摆脱李稷,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
李稷见他的三言两语说动了简渔,就继续回去泡药剂。
他不喜欢吃药,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会被病痛折磨成什么样,但这壶水是简渔给他烧的,她希望他吃药,她在关心他,因此这份药对于李稷来说,就是在喝野生蜂蜜,他愿意一口气将苦津津的药喝下。
李稷喝完药,放下玻璃杯,发现简渔正在发呆,脸上露出了那种很可怜的迷茫的表情,看上去很惹人爱怜,尽管李稷知道她在为什么发愁,他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想要和过往一样,摸摸她垂在肩头的发丝。
但他只是刚表露出了点意图,简渔就像是受了惊一样,动作幅度很大地从椅子上离开,警惕地看着李稷。
简渔说:“我觉得我该走了。”
李稷示意她看向窗外如铁般黑沉的夜色。
“你总不能让病人开车送你回去吧。”他的借口找得实在顺当且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浑然不介意简渔曾亲眼看到他顶着高烧开了好几个小时会议的事。
反正身体是他的,状况到底如何也全凭他一张嘴说,难道简渔还能逼迫他拖着病躯开车吗?
他就是吃准了她的心善。
简渔:“我没有带换洗衣服。”
李稷:“家里有干净未拆封的衣服。”
明明简渔还什么都没有,他却已经自顾自地说出了口:“都是提前为你准备的。放心,也不是第一次给你买了,尺寸不会有错。”
简渔张了张嘴,没有说上一句话。
她觉得李稷是故意说这句话的,专门挑着两人关系有点缓和,不再剑拔弩张的时候,带她回忆了下往昔。
往昔很暖,却反而衬得现在关系的冰冷。
那时候的简渔大概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与红着脸给她买内衣的男朋友走到今天这地步吧。
真是世事无常。
她把回忆从脑海里赶跑,若无其事地说:“没有关系,我男朋友会很乐意来接我。”
李稷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敢让你男朋友知道你刚刚从哪栋别墅走了出去?”
简渔说:“他知道我正在为你提供法律服务,业务往来,很正常。”
李稷静静地观察了简渔片刻,好判断出她并没有半点心虚说话的迹象。
这让他更为不满,因此毫不犹豫地对郎怀璋落井下石。
“其实以他的背景,也不是不能替你介绍资源,但现在看来,他宁可让你与我来往,也不愿把资源舍一分给你,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气的男人。”
如果现在简渔和郎怀璋还是男女朋友关系,那么李稷的挑拨应当是奏效了,但很可惜,他迟了一步。
简渔不为所动,继续扮演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友:“他不是很爱社交,所以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的资源。”
天知道李稷看了有多么的嫉妒。
简渔曾经也这么维护过他,那时候还没高考,简阿姨为了简渔的成绩着想,拒绝她和李稷继续来往。
“那看起来就是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听说之前还跟人打架呢。”
简渔则大声告诉她的妈妈:“李稷不是那种人,他打架也是因为别人先撩拨他的。”
“被撩拨一两句,就跟人动手,这人脾气也不好。”
“欸,不是这样的,具体情况什么我也不方便跟你说,都涉及到他的家事了,反正你只要知道他不是坏孩子就行了。”
“打架还能涉及到他的家事?他家庭那么复杂?那你更不应该跟他来往。”
“妈,你怎么那么固执……”
简渔在前方为她的新朋友和自己的妈妈辩论,她不知道的是李稷就这么跟在身后,一步步地听着。
那些伤人的流言蜚语有很多,他听见了也不当回事,满心满耳里只有简渔对他的维护。
只是那个双手插兜,一脸满不在乎却仍旧固执地无声穿过黝黑街巷,只为了确认喜欢的姑娘真的有好好回家的男生,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若干年后,他会亲眼看见他的姑娘站在他的面前,维护另外一个男人。
世事无常,也不过如此。
简渔当着李稷的面给郎怀璋打了电话,执意要离开,李稷提前备好换洗衣物的动机太过明显,让简渔不敢逗留,挂了电话就换鞋,准备边往外走边等郎怀璋的车。
李稷套上外套,也要陪同,简渔考虑到他的身体,再加上两人早就无话可说,因此不肯,李稷却说:“这里偏僻,你要是遇到点意外,算谁的?”
他边说,边取了一顶黄色的鹿角小帽戴在了简渔的头顶。
简渔把帽子摘下来,看到标签上标记的是冰岛语。
“在冰岛逛商店时看到的,觉得你戴了一定好看,就买了。”李稷又把帽子给简渔戴上了,打量了几眼,很满意,“我的眼光总是不错的。”
简渔此刻无比觉得这顶帽子戴着真的很扎脑袋,想摘下,但又觉得李稷一定会锲而不舍地再次戴上,于是只能继续戴着,默默忍受着这种扎人的感觉。
她说:“李稷,我是不是还没有和你说过,我为什么会和郎怀璋在一起。”
李稷:“我对你们的爱情故事没有丝毫的好奇。”
简渔才不管他,自顾自地说:“是我追的郎怀璋,追了快一年多。”
李稷刚想说他不在意,毕竟当时也是简渔追的他,但听到了一年多,他就不得不沉默了。
他知道这是不同的。
虽说简渔追了他一个月,其实他在开头第一周就受不了了,特别想答应她,可他还是怕了。
李稷担心他偏执的性格和复杂的家庭关系会把简渔吓跑,他没有办法再忍受一次被抛弃的失落了,他宁可选择一切都没有开始。
李稷想办法给简渔很多冷脸,对她放狠话,他设置了很多艰难的关卡去阻止简渔靠近他,却不知道他眼里的不忍与温情早就将他的心意泄露得一干二净。
他从来没有远离过简渔,简渔才会对他的警告不当一回事。
可与他的小打小闹不同,郎怀璋是真的实打实地让简渔追了一年,李稷光听这个期限就觉得受不了,他一方面为简渔的爱意转移不断冒着酸泡,一方面又觉得郎怀璋真不是个东西,他那样的货色怎么敢对简渔摆这么久的谱。
在简渔第一次告白,不,在简渔第一次流露出对郎怀璋的欣赏时,郎怀璋就该识相地把沐浴焚香,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后,送上门。
这么一想,郎怀璋该死的理由又多添了一个。
简渔:“……你在听我说话吗?”
李稷收敛了戾气后,转过脸面无表情地说:“我再重复一次,我对你们之间的爱情故事没有半点好奇。”
简渔:“可你快把门把手扳下来了……”
李稷:……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收回了手。
就在这时,汽车闪耀的前灯灯光如光剑般,刺穿弥漫着整个庭院的夜色,照到了前廊,明晃晃地对着李稷的瞳孔。
郎怀璋降下车窗,目光冷淡地从他的脸上一扫而过,对着简渔才露出了笑:“简渔,我来接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