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不客气,季斯年下意识皱眉。
三年前的盛糖可不是这样。
她孤零零地坐在偏僻角落,安静又乖巧,说话声音小小的,比娇弱的花朵还要脆弱可怜。
何时这样硬气过?
他忍着不愉,维持所剩无几的风度,尽量表现绅士地给肖特助让路,在盛糖沉默的默许中缓缓走进办公室。
作为老板办公地,这间办公室不算大,装修风格简单大气,大地色系为主,冷白为辅。木架和桌子上放了几盆绿植,靠近玻璃窗的是仙人球。开了几朵小红花,鲜艳的红,却依旧不如这里的老板有颜色。
季斯年拉开椅子坐下,掀起眼帘,看向对面。女人茶色卷发挽起,流苏耳饰点缀,浓淡相宜的妆容,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再也找不到三年前的半点痕迹。
他往后靠了靠,尽量让自己和她一样,冷淡又随意,语调带刺地说:
“你这脾气,变化挺大。怎么变的?”
盛糖不是很在意季斯年的态度,她见过太多比这恶劣千百倍的人,对言语上的阴阳怪气没什么感觉。
反倒是季斯年突然来访,估计是为了离婚。他们之间,也只剩离婚这件事。所以,她心里有点高兴,但面上没显露,神色如常地接话:
“自己惯的。”
什么?
饶是来之前就做过心里建设,告诉自己,面对这个女人,无论发生什么,都得保持云淡风轻的表情,绝对不可以在气势上输她一截。
然而此时此刻,季斯年仍是不受控制地睁大眼睛,头顶一串问号,震惊不已。
盛糖她……为何总是这般……语出惊人?
季斯年摸着袖口压压惊,迅速调整心态,暗暗打量对面女人。
三年而已,真的会让一个人变化如此之大吗?
又或是,她之前隐藏得太好,骗过了所有人?
脑中浮现这种认知,他突然就不甘心,迟疑又带点讽刺地问:
“你是盛糖?”
口吻中透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要真是同一个人,那盛糖的演技真是可以。
最近一切向好,盛糖的好心情完全不受外界影响。面对季斯年恨恨的目光和神经兮兮的提问,盛糖非常大度地包容:
“你……”
她顿了顿,委婉地指着季斯年的脑门:
“有问题?”
欺人太甚!简直忍无可忍!
季斯年深吸口气,抬手从前往后抹了把头发:
“有问题的是你!盛糖!”
去他的风度,见鬼的绅士。
季斯年眼神不善,声音沉沉:
“你当初,不是这样的。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三十岁的人了,情绪如此不稳定,果真男人至死长不大?
那还真可怕。
盛糖悄悄将手放在文件夹,一旦季斯年做出任何攻击行为,她立马抄起家伙反击。
顺便回他:“我骗你什么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冬日凛风,凉飕飕吹过来,吹醒了上头的季斯年。
对啊,盛糖……骗他什么了?
钱?他们的婚姻是利益交换,各取所需,白纸黑字,不存在骗钱一说。何况……他那时候没有钱。
感情?她和他之间,全是交易,没有感情。
即便如此,他还是很不爽。
不满地吐槽:“三年时间,你判若两人!”
盛糖打断他:“时间在变,人自然要变,我不能只长年纪不长脑子。”
“你!”
就是这副故作冷静又装得不问世俗的样子,令人不爽。
季斯年重哼一声,彻底摊牌,谴责地说:
“盛糖,即便是联姻,我们也是走过程序的合法夫妻。没有感情,也有最基本的责任和义务。可你扪心自问,这段婚姻里,你可尽过你的义务?你可承担过你的责任?作为男人,我本不想将局面闹得太难看,让你下不来台。可你真的很不知好歹,三年前,新婚夜将我拒之门外,之后对我不闻不问,这些,也就算了。但是刚刚,你竟然为了一个下属落我脸面,是否太过分了些?”
像是要将这三年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季斯年越说越激动。忽然,似是想起什么,语气一转,带着审问:
“我记得,你最初,对我没有这么差。我也听盛叔叔说过,他给了你三个人选,然后,你选中了我。说明一开始,你觉得我不错。可你后来却又那般待我。盛糖,是你先伤了我,你才是这段婚姻中的过错方。”
合着,季斯年并非是来直接办理离婚手续,是要扯皮,然后甩锅,分她财产?
阴险小人!
盛糖来精神了:“季斯年!”
难得听到盛糖喊自己名字,季斯年恍惚片刻,心里升起一丝莫名期待,他其实也很想听听盛糖对他的评价。当然,他确实听到了:
“你分不到我的钱,少痴心妄想!”
季斯年……他听到了什么?
三秒过后,望着气势汹汹的盛糖,他怒不可遏,甚至因为太过荒唐导致话说不利索:
“你你你——掉钱眼里是不是?谁稀罕你那点钱,我来是要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们之间,是你,有错在先。”
“我没错。”
否认这么快,连一秒都不带考虑。季斯年心态要炸了,这什么人啊?冥顽不灵,死不悔改,他当初怎么会觉得她乖巧?是面相吗?
原来不是为钱而来,迅速回答完话,盛糖稍稍放松警惕。努力想了会,想想他们最开始,想想季斯年刚刚的话。
然后,想起来了。
“季先生,既然你说到这,那我就说两句。三年前,你和我,确定结婚,签好协议后,你——”
盛糖伸出手指,指着他:
“搞什么单身派对,惹一身骚。婚礼当天,衬衫上刺鼻的口红印,身体散发出劣质的香水味,都说明……你想毒死我,好继承我的财产。面对如此阴险歹毒的计谋,我当然要远离你。”
单身派对……明明才过去三年,这词却陌生得像是很遥远的记忆。不管再怎么仔细回想,也依然模糊。因为那天,他颓废,丧志,烂醉如泥。一想到高傲如他,也要用婚姻去换利益,就感到无限挫败。
可他记得,那场派对地点是高级私人会所。那时候的盛糖只是个无名小卒,她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进去那里。除非……
“你跟踪我?”
嘴里说着质问的话,心里却像个无底洞,拉着他往下坠。因为自己此生最糗的一面,被一个他最介意的人,看到了。
无论是什么原因,她看到了!!
世界一片黑暗,找不但半点光芒。
季斯年表情崩了,面如死灰。
其实那天,他只是心情不好,想找个地方排解压抑。怎么也想不到,他和朋友一群人都喝醉了。隐约知道那天很混乱,不堪入目,是他最想藏起来的黑历史。
季斯年低着头,他人生所有灰暗不堪的时刻,都被盛糖目睹。他不想面对这个人了,他要离婚!
可他还想听听盛糖是怎么跟踪他,又是怎么忍到今天才说。
到饭点了,骄阳悬空。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一室。为屋里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室内的家具和装饰在阳光的笼罩下,平添几分温馨。
盛糖喜欢罩着阳光又不太热的感觉,她不去看季斯年一副天塌了脸没了的样子,将办公椅转了个圈,迎着外面蔚蓝的天空,语气淡淡地说:
“没跟踪你,我十八岁来滨城,二十一岁才认识你。这三年里,我也结识了很多江湖中人。圈子就这么大,你那点事,被人发到群里,几乎没人不知道啊。”
不……不是这样,他就不知道!
那么**的事情,居然发到公共场所,发起者没有心!
可是现在不是尴尬的时候,他要找到那个侵-犯他**的坏人!
“是谁发的?”
季斯年的声音有点发颤,盛糖充耳不闻,她对他的心路历程不感兴趣。
有点打发的意味,随口说:
“原来你不知道啊,我知道的也不多。就是知道有那么个事,看了下辣眼的照片,没了。”
办公室里的画面呈现两边极端,一个拿办公椅当摇摇椅坐,眯起眼睛惬意地享受此刻的温暖阳光。另一个表情扭曲,在崩溃的边缘,扭曲得像精神失常。
季斯年忽然就没再问了,婚礼那天,他的前任前来参加并且送祝福。彼时两人都有点人人情未了的意思,克制了但没完全克制住,在无人角落拥吻为彼此没有结果的感情画上句号。他是真没注意,前任还在他白衬衫上画了个唇印。
尴尬之际,他又听到盛糖说:
“这些事情,对你我的关系没有本质上的影响,不必多说。”
是的,说的很对。
季斯年心底无比赞同,他发现头脑清醒,感情冷漠的人也有好处,比如此刻。盛糖的薄情寡淡,让他没有那么重的羞耻心,她也不会反复重提一件糗事没完没了。
轻轻揭过,似清风拂乌云,让他的世界出现裂隙,照进光芒。
两人都有片刻的安静,安静到季斯年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不过可惜,这种错觉很快被盛糖的声音粉碎:
“好了,别再废话耽搁彼此时间。离婚协议拿出来,我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