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为什么对你的态度这么差?”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昭欲已经察觉出了隐秘在批评之下的细微情绪。
乔芜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望着天边躲藏在云层身后的日光,目睹它被一点点的吞噬。
“李梅之前是重点高中的班主任。”
这句话合理的解释了李梅所有的不合理之处。昭欲沉闷的哦了一声,她差不多猜出了李梅针对乔芜的原因。
一个常年在重点高中带尖子班的老师,忽然往下调到破烂高中的破烂班,每天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偏偏班里的学生都是混球,只有一个孤儿好拿捏。
在这种情况下,乔芜很难不成为李梅的发泄对象。
“你要出去玩么?”
昭欲的声音听起来挺平淡的,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乔芜啊了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伸出手戳了戳镜面上昭欲的脸颊,开口说:“你知不知道我是在被罚站,怎么可能溜出去玩。”
走廊里静悄悄的,除了每间教室偶尔传出来的三两句讲课声,几乎听不见任何其它的杂音了。
昭欲压低声音,却掩饰不住欢愉:“我知道啊,好学生你不会没逃过课吧。”
这声音听起来好似在乔芜的心脏上轻挠了一下,她垂着头承认有点心动。
她从来没有在上学期间做出什么越矩的行为,更何况是直接逃课。
“走吧。”昭欲的声音清亮,“去散散心。”
乔芜拔腿就走,穿过满是教学声的走廊,沿着楼梯向上走了好几层,最终停在天台的大门。
“你们学校还有这种地方?”昭欲说,“这看起来可真是太酷了。”
“天台的门不上锁,就是把锁挂在这装装样子。”乔芜说着推开了大门。
天台上的空气更清新,风也比楼下要大很多。乔芜穿过空旷的天台,走向最外围的阶梯处。
她把折叠镜拿在手里展向天空,自己则是在台阶旁坐了下来。
十三中的天台并没有装栏杆,对比其他学校害怕学生有过激行为,十三中表现的则是有些过于松弛了。
在这里几乎没有因为学习压力大而想不开的学生,一系列欺凌行为也隐秘在角落。
昭欲因为乔芜的缘故看到了这个破败的十三中,她环视了一周后,最终将视线落到了乔芜的脸上。
乔芜看起来很平淡,眼神空洞的望着天边,也看不出她究竟是在看什么。
昭欲很少见到她这个样子,平时的乔芜虽然面无表情,但不会像此刻空洞。
“你经常来这里么?”
乔芜摇了摇头:“偶尔。”
乔芜一直在扮演好学生的身份,哪怕有想要忙里偷闲的想法,也只能藏在心里。
看着乔芜放空发呆的样子,昭欲忽然很想透过镜子捏一捏乔芜的脸,可能像她这样冷漠的人,脸或许会很软。
因为昭欲的脸很软。
“会讨厌现在这样的生活么?”
昭欲的声音没什么变化,好像并没有被乔芜影响到。
十三中周围并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学校的后面也不过是一片荒地,所以更显得天边一望不尽。
乔芜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只能模糊的回答:“一般。”
“刘芳芳是你唯一的朋友吧。”
“不是朋友。”
昭欲笑了。
“你还真够冷血。”
乔芜假装听不出她的嘲讽,换了个话题问她:“你每天都在做什么?”
“啧。”昭欲思考了两秒,“这个问题可真难回答。”
“如果有钱的话就去换吃的,没钱就去抢。”
“倒是挺暴力的。”乔芜也笑了。
乔芜和昭欲两个人几乎是在这两个世界里分割到了极致。一个拼命压抑内心的躁动去扮演一个好学生,另一个则是毫无规则可言,只为了存活。
她们两个人,都是疯子。
“其实之前去你那里的时候我就想问。”乔芜说,“你们面对那些吃不起饭即将饿死的人,会感到可怜么?”
乔芜站在她这个世界的角度去思考人性的问题,很自然的问出会不会可怜那些同你们身处同一处境吃不起饭的人。
昭欲倒也不恼,只是平静的回答她的问题:“不会可怜。”
然后昭欲在乔芜一闪而过的诧异中继续补道:“也不值得可怜。”
“在这种环境中出生的人几乎都丧失了良知。他们或许很会伪装,扮演成可怜人的模样引诱你去施舍,而后将你身上的一切财富搜刮殆尽。甚至于在濒死的情况下,去典当他身边人一切有价值的东西,不限于健康、容貌,乃至生命。”
“我从出生开始就知道这个道理,在这里除了活下去,什么都是不重要的。”
说完这些话的昭欲沉默了很久,或许她掩饰的很好,但乔芜还是从她颤抖的声音中察觉出了不对劲。
如果是别人,或许并不会注意到昭欲躲闪的眼神和颤抖的声音。
但是乔芜不是别人,乔芜就是昭欲。
所以乔芜放轻了语气,询问她:“你以前也可怜过他们,对么?”
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昭欲的否定,乔芜也得知了这个答案。
昭欲曾经也可怜过这群人,也对这群人抱有过期待。只不过她人微言轻,又实在是渺小,所以她被践踏、被辜负,以至于挣扎着长成了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你不一样,乔芜。”昭欲压抑住情绪,郑重道,“你和我不同。”
“你没有见过这些肮脏的东西,还抱有对人性最基本的期待,所以你没办法在这里活下去。”
乔芜从未见过昭欲如此清晰的将自己和那个世界剖析展示,所以此刻的她也凝固住了,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去安抚一下昭欲。
但事实证明昭欲并不需要安抚。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悲?”昭欲问。
乔芜的食指摩挲着镜面,淡淡开口:“你不需要别人觉得你可悲,只要你自己不觉得你可悲就行。”
“你不就是我?”
“那你不可悲。”
昭欲没忍住笑出了声,又撇着嘴颇为遗憾道:“你要是觉得我可悲,我就能让你哄哄我了,真可惜……”
“要我怎么哄?”乔芜问。
昭欲的表情又古怪了起来,勾起嘴角笑了笑,看样子又在憋什么坏招。
“你穿的内衣是什么颜色的?”
乔芜木着一张脸。
这人果然不正经。
昭欲压根就没觉得乔芜会回答她的问题,她仰着头靠在了她那间屋子里的椅子上,眯着眼睛准备小憩。
乔芜盯了一会儿昭欲的面庞,这人醒着的时候不正经,休息的时候却这么安静,看起来很乖巧。
乔芜忽然觉得她很像自己之前养的一只小猫,一只很恶劣的小猫。平时醒着的时候总是到处作乱,闹的乔芜不得安宁,但睡着了却格外的乖巧,看着就很讨喜。
所以乔芜鬼使神差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黑色。”
昭欲的眼睛忽的睁开了,惊奇的凑到镜子面前盯着乔芜,微张着嘴说不出话。
见昭欲这副样子,乔芜觉得有些好笑,扬起的嘴角被强压下去,又恢复回面无表情的状态。
“你这次真的回答我啊。”
昭欲睁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乔芜,像是得到了一个珍贵的礼物。
这个眼神很像是小孩子得到糖果的样子,忽闪忽闪的睁着大眼睛,满是喜悦和单纯的模样。
不过昭欲这个人向来是得寸进尺的,所以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那你给我看看你到底发育到什么程度了。”
乔芜:“……”
就不该和她开这个口。
她们两个人在天台上待了很久,久到下课铃响起,上课铃也响起。
她们就像是通过这短暂的时间互相接触到了对方的世界,短暂的慰藉对方。
所以当几个同学暴力的推开天台门,紧接着李梅也从门后走了进来的时候,这短暂的平静被打破了,变得支离破碎。
李梅看起来整个人很狼狈,气喘吁吁的站在天台门的前面,阴鸷的盯着乔芜,像一只随时可能发狂的恶狼。
李梅周围的几个同学乔芜很眼熟,是这个年级出了名的混球。
他们站在李梅的旁边,颇为得意的抬起下巴对着乔芜。
先有动作的是李梅,她疯了一样向乔芜冲了过去,抓着乔芜的衣领,怒呵着:“你这个恶毒的贱人,我让你罚站你来天台上威胁我。你是不是就巴不得我回不去重点高中,好直接毁了我的教育生涯。”
面对李梅这莫名其妙的一大段话,乔芜皱了皱眉,有些不理解。
李梅还在疯狂的输出,不给乔芜解释的机会,手上更是死拽着乔芜不让她离开。
乔芜压着李梅的手,弯身抓起了折叠镜。但李梅并没有反应过来,还在扯着乔芜动作不断。乔芜脚下不稳,整个身体摇晃着开始往后倾斜。
李梅尖叫着抓着乔芜往回拉,两个人扑倒在地,李梅的眼中尽是惊恐,呼吸急促,还没反应过来。
乔芜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梅慌张的模样,然后不动声色的拍掉了李梅抓着她衣领的手。
刚刚发生的事情吓坏了李梅和她身后的学生们,她被吓得怔在了原地。
她在恐惧,恐惧乔芜。
乔芜眼底的冷漠让李梅感到一阵后怕,她似乎丝毫不在意刚刚会脚下不稳摔下天台。她表现的实在是太过冷静,冷静的不像一个正常人。
“你回去吧。”李梅说。
乔芜攥着折叠镜和他们擦身而过,丝毫没有被刚刚发生的事情影响到。
等到乔芜彻底离开,李梅压低声音发狠道:“今天的事,谁都别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