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三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壮汉恶狠狠地看过来,其中一个络腮胡子紧攥了一把缰绳,那臂上青筋暴起,扎实的肌肉腾然增圆了一寸,惊得宣宁等三人齐齐倒仰,萧且随讪笑一声,说道,“李宣宁,海口夸早了吧,这两壮士比你十哥还宽些,足有三个你这么大…”
赛球时都是统一用的红枣马,对面三人骑在这马儿上,感觉脚都快垂到地上了,陆业见了直摇头,“恐怖如斯。”
李意如小声:“认输算了…”
宣宁穿上丙字号牌,大喊:“少废话,杀过去!”
陆业扶额:“……”
萧且随别头:“……”
李意如瞠目:“……”
主案上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官家招手喊来少监,与望过来的宣宁公主相视一笑,又扬声说道,“来,给宣宁加注。”
少监垂首拢袖,低眉顺眼,“陛下,不知您加多少?”
场下选手们形体悬殊,宣宁在其中,犹如羊入熊窝。官家一摸长须,狡黠小声,“加十两吧,不想亏太多。”
紧接着表情一肃,“别说出去。”
少监:“…是,陛下。”
临汾王方先球,进攻非常迅猛,虽陆业三人奔跑阻拦,仍让对方一刻内便进了两球。
“没事。”宣宁喘着气,三颗脑袋凑在一块,宣宁说道,“咱们拿了球,不要急着进攻,往周边多跑两圈。”
陆业是拦截主力,几乎累得说不出话,只露了一个疑惑的表情,萧且随若有所思,问道,“你的意思是耗他们的耐力?”
可那三名壮汉的耐力显然优于己方。
宣宁闭了闭眼,任由汗水淋漓而下,“马的,他三人合起来有千斤之重,红枣马怕没有这个耐力跑满全场,走吧,阿随开球,看情况先传给我。”
“好。”
几人略作修正,萧且随在后方开球,修长有力的臂膀挥洒,七宝彩球掠过高空,滚过绿色深草,击向后场最远处的胡服少女,宣宁催马相向,轻易将它拢在那镶着宝珠的月仗之下。
李柏迅速回防,一人上前阻拦,另二人严守球门,宣宁轻盈如羽,带着圆球□□西跑,被李柏压至线旁时,猛然转向一击,七宝球掠过众人后背,竟飞回自家半场,李柏一惊,以为她击错方向,一人留守对手,另二人越过整个球场,往前场压攻。
陆业接了球,不急不缓,却直往自家球门冲,观众席哗然一片,官家凝住眼神,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待李柏匆忙赶来,未等围守,陆业再猛挥月仗,方向冲着右边的宣宁,留守的对手急急转马,却发现上了当,球未击出,未等多想,陆业又往左猛击圆球,这球开得极高,速度又快,不少人觉得它会越过边界。
可萧且随腾马轻跳,球像长了眼睛,径直粘上他的球杆,他落下时像是失稳,身形一歪,引得远方席间惊喊不断。对手离得近却看得真切,萧且随落得很稳,他定是假意为之,要传球给宣宁公主进球了。
中场的对手已挡在宣宁身侧,萧且随勾着唇角,扭转缰绳向左回奔,直奔到中场与回来的李柏相对时又传给掠过来的陆业。
如此跑了两圈,李柏已通晓他们的意图,等到陆业再往前场远传,李柏与队友就在陆、李两人以及球门附近盘桓,不再追赶萧且随。
“你们没见过萧且随击远球么…”
萧且随忽然转向,带球猛冲而上,风起草扬,斜阳冷光轻洒,马儿飞驰电掣,饰串猛烈相撞,满场都是铃佩叮当,少年扬着志在必得的笑容,发上的朱色绸带迎风而向。
一人一马越过中线,他忽换做左手拿杆,捞起了彩球,弯腰大力击球。李柏这才意识到他的意图,急忙催马相迎。
敌手一字排开,堵在萧且随与球门之间,可彩球却并未直往,竟是往右边去的,早在萧且随换手之时,陆业就已往右场挪移,他侧身接了球,拍马飞驰,一击而中。
门锣“铛”一声轻响,全场竖起狂呼,声浪激荡,官家拊掌而笑,对楚郢与众皇子皇孙笑道,“不错,永安候世子所向无前,堪为长安儿郎之典范。”
楚郢跟着众人称“是”,眼睛却盯着场下那抵头围拥的三人,广袖下的拳头慢慢攥紧。这一年多,他做了多少功夫才让宣宁离了那个圈子,短短数日,他们又和好如初了。
自那日杏园相邀,宣宁便像变了个人,他却不知是哪里出了错,那日从陆家别院回宫,他显见到她眼中有不舍,可到了中门,她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斜阳将尽,晚风微凉,看台上的青练上落满暖色的夕阳,那零碎的光芒勾勒着小娘子绯红的耳根,靠得近了,能看见上边细细的、柔软的绒毛。
她在笑,眉眼弯弯,梨涡深陷,因为跑动,白瓷般的肌肤上布着粉雪,一双乌黑眸子被汗水洗得又亮又纯,这种生动的色彩,比春日杏花更值得欣赏。
锣鼓一声响,记数的裁选按动了沙漏,萧且随咳了一声,松开了双臂,指间不自觉地摩挲两下。
“走吧。”
乙号发球,李柏深知己方的走势就在于运球稳妥,攻势迅捷,不怕对方横截,可红枣马确实已经累了,不能冲得太猛,更不能由着对面猫捉老鼠,反正领先一球,不徐不慢,拖拖时间也未尝不可。
彩球滚过草场,李柏接球,宣宁公主就在侧边,用那御赐的马球仗试图抢球,她的力气不大,李柏觉得若是两仗全力相击,宣宁公主必定会被后着里弹出数尺之远。
“十哥在发呆啊?是不是怕输了不好交代?”她嘴里说着行话,试图激怒对手,寻找破绽。
“我要给谁交代?”
两人说着话,眼神却在四处巡查,两个队友都被严密防守,最疏忽的地方反而就在眼前。
“给母后交代啊,母后最怕十哥输给我阿兄,是不是?”
李柏与李槐年纪相当,是从小被比较到大的,只要功课输给李槐,皇后必要嘲他“连个废人也不如”,是以李柏对李槐可谓恨之入骨。
李柏望她一眼,扯出一个淡笑,悠悠然说道,“你阿兄都没有腿,我如何输他,你们真可笑。”
宣宁挑衅不成反被惹起怒火,她目光一瞪,失了机会,李柏摆脱了她的防御,忽然急催而上,全力一击。
萧且随舍了对手,急忙拍马,球杆在门环前擦过彩球,硬把它弹出了界外。
一样是李柏方发球。
沙漏所甚无几,丙号拖拖拉拉,溜着球在地上滚,直到裁选提醒,他才一杆发送,乙号被宣宁公主压在后场,他们的马已经不适合再狂奔,丙号便将球传到了对面,陆业和李柏在那边等待。
李柏和陆业同时击到了球,两杆相撞,震得陆业手根发麻,月仗差点都脱手了。李柏运走了球,陆业很快跟上,没有了速度的加持,陆业和李柏有来有回地捞了几次球。
儿郎们之间的行话就没有那么文雅,两个人骂骂咧咧地抢着,终于还是陆业骂功精湛,趁李柏失稳,将球传出。
宣宁得了球,拍着马儿发足狂奔,两方又开始追逐,她的马儿毫无疲态,是追逐赛中的主力,红色马儿左奔右袭,李柏不得不防,又不敢消耗太过。
在还剩半炷香的时候,萧且随中场发力,同样以左手击球,这球快如闪电,很多人甚至没有看清它的轨迹,对手只觉得凛冽的破空之声稍纵即逝,随后“哐”得一声,沙漏暂停,全场寂静。
萧且随抬手扯扯衣领,和陆业两个互撞拳头,像动物般嚎叫了一声。
尽管宣宁很是嫌弃这种野蛮行径,但显然赛场的看观们已为之疯狂,她望了一眼贵女们的棚子,不少女郎拧着手帕,满脸雀跃,为萧且随大声欢呼。
宣宁想,这样的萧且随竟十年后还没有成亲,一个人在长安带“她的孩子”。
少年带起围兜低声下气哄着婴孩吃饭的画面几乎就在面前,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摇了摇满是汗水的脑袋,把废料驱出脑外。
马场两端的木制指数架上各亮着两张亮黄色的圆球牌,三个裁选手边的沙漏只余薄薄一层,裹着绸布的定音锤已经握在手中,不出几息就要敲鼓了。
可场上的气氛依旧如荼,李柏方发球后,丙号的枣马懒怠,想低头吮草。宣宁公主急驰而上,一杆掠走了彩球,她转头看向裁选台,定音锤已经举在半空,而丙号骑在马上,像一赌山脉挡住了前路。
她一扯缰绳,马儿奋力跃起数尺有余,但是这样的高度也不可能从丙号头顶越过的,马儿若是相撞,两人必定重伤。
场内惊呼四起,有人捂住眼睛不敢再看。官家霍然站起,一言不发。
宣宁公主巧力击球,彩球跟在她的月仗旁飞速滚动,随后她两脚借力,从马背腾空而起,纤细但有力的手臂奋力一挥,彩球“铛”的一声,朝着萧且随飞掠而去。
宣宁公主弃了马球杆,双手触地后迅速护住头部,蜷曲身体滚了七八圈,落地出局。
看台上的小娘子们看得不真切,以为她坠马,纷纷尖喊,崔念念猛地抓住围栏,一下就晕了过去。永安候府的位置靠近主案,陆岑倒是看清楚了宣宁的动作,长吁一口气,把心放回肚子里。
时间无几,萧且随接球,直直往门环突击,可李柏也是背水一战,他死死盯住那彩球,紧攥月仗。电光火石之间,两仗同时触到彩球,李柏全力挥杆,这股山洪倾塌,海石崩裂的气势威压过来,少年月仗脱手,向左坠马而下,深深的春草不足承重,剧疼如同炙火滚过他的臂膀。
“阿随——”
宣宁:阿耶,十两?你来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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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马球赛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