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景/波苏】Here in Silence/1.缄默无言
Summary:你们找错人了,苏格兰想。
他只是个狙击手,是武器,是诱饵……
不是你们想要的、手握大量情报的重要组织成员。
苏格兰的失语症算下来也快有十多年。开始,这个病症的确在生活中造成了许多麻烦;但是毕竟这么多年下来,已经成了习惯。
不会说可以用手语,讲不清楚可以靠写,哑巴听起来不是更能保密么?他习惯了。
他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重新恢复了言语能力,只是习惯性地早起然后对着镜子滚动喉咙。
年幼的时候他极其期待自己能够重新说话,每天都会做徒劳的尝试;现在他却只是偶尔想起然后随意说了点什么,然后意外发现自己能够发出声音。
“早上好。”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重复,手指按住喉咙,感受喉结跟着自己的声音上下滚动,慢慢地念出自己的名字——原来他记得。
“……诸伏景光。”
一切都如最平凡的早晨。
****
诸伏景光想过如果自己能够恢复说话,那时候生活中许多麻烦的事情一定都可以迎刃而解。但是对苏格兰而言,声音反而不是什么必需的东西。
不能直接跟店员说自己想要什么很麻烦,但是他早就习惯备着笔记本写下自己的需求。当交流不便成为一个容纳入系统的预设变量,只是多做一步就可以解决这些烦恼。
“不用找零。”
不过能够说话也有好处,至少这种很短的指令可以直接说出口,而非再撕一张便签进行书写。
摇头拒绝了便利店店员递过来的零钱,苏格兰拿着饭团出门,同一起行动的琴酒对上视线。
“新来的两个代号成员由你负责。”
苏格兰若无其事地点头,把饭团放进琴酒手里,腾出手来做手语。
「代号是什么?」
“波本和莱伊,资料到时候会发给你。”
「为什么让我来负责带人?我平时容易留下痕迹。」
他得到代号是因为自身水平的确出众,但失语症的影响客观存在。
虽然在准备充分的前提下,失语症对他的日常生活降到了最低;但日常交流所使用的手语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平时苏格兰经常需要依靠手机打字与便签书写来表达自己的意愿——即使这位组织成员一直低调谨慎行事,这些难以避免的问题都让他更容易留下痕迹。
“你是诱饵。”琴酒回答,“他们两个都是突然冒头然后迅速成为代号成员,虽然任务完成得很漂亮,但依旧有一些疑点——具体情况在资料里,你自己看着办,有问题直接通知我。”
看来新人中可能有人是卧底,苏格兰点头。「我先走了。」他跟伏特加也打了个招呼,把买的另一个饭团给他,「下次请你们吃好吃的。」
“……不必。”
伏特加看看琴酒又看看苏格兰,他笑了笑,没回答琴酒的拒绝,背着他的贝斯包转身离开。
苏格兰在这些方面很不“组织”,能够稳定好自己的生活以后,他除了做必要的任务,其他时候都在学习如何做个正常人——或者说,寻找让自己舒服的生活方式。
开始的时候他还会被说“孤僻的家伙”,一次次学习与模仿,一次次随着任务需要改换假名与身份,现在他已经掌握了如何扮演初来乍到的失语症患者住客。
人们总会有微弱的同情心,一个哑巴沉默着努力生活,又并未给他们带来麻烦,正常人总会忍不住将他的些许怪异表现合理化,给他披上一层无害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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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装有狙击枪的琴包前往集合地点时,苏格兰还在走神,思考还没到垃圾分类日,安全屋冰箱里面的肉类好像只能一直放着,有点浪费。
伏特加已经事先跟他交流过琴酒对他接下来的安排,他们会作为三人小组一起行动,自己要做好被卧底坑害的准备——所以他提前处理了自己的安全屋,备好退路。
他来得不早不晚,抵达酒吧时里面已经有了好几个人。吧台后的酒保冲他微笑,「苏格兰」,他打手语尝试交流,但目光已经飘向后面排列好的酒瓶——
他知道很多人都不懂手语,现在这种地方又不方便留下便签字迹,他打算看到苏格兰威士忌就指给酒保看:毕竟肢体语言的效率一向很高。
那个酒保愣了一下,盯着他的手部动作,腮帮微微鼓起——是在默念。
“苏格兰……一杯苏格兰威士忌?”
苏格兰意外地瞧了他一眼,点头,「谢谢」,他注意到酒保眨眨眼睛,目光依旧追着他的手指,谢谢,酒保无声地念了一下,“啊,”酒保目光移向他的脸,冲他笑了起来,“这是我该做的。”
所以这个酒保的确会手语,看懂了他的意思,这可以算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虽然自己的确是被抛出来的诱饵,暴露弱点是必然之事,但能少留下痕迹的话,最好还是尽可能少点麻烦。
酒保转身去拿酒,苏格兰盯着他看。这个深色皮肤的年轻酒保有着灿烂的金发,笑起来的时候眼尾稍微弯起,看着令人愉悦。
苏格兰在吧台前的椅子坐下,琴包置于腿边,漫无目的地等待下去——他总是很擅长等待。
酒杯杯底碰上桌面,装有与他代号同名的酒液在其中摇晃,金发的酒保冲他微笑。他点头,在对方开口前取走酒杯,对酒保打了手势。
「谢谢。」
酒保的目光再次跟着他的手一起走,专注的样子像发现了新玩具的猫,谨慎地尝试判断其运动路线。酒保会一些手语,但是应该不算太熟练,苏格兰想,很正常,手语并不是什么特别常用的东西——他放慢了自己动作的速度。
「很高兴见到你,波本。」
苏格兰看见酒保读到最后瞳孔一缩。真是很漂亮的眼睛,他想,是蓝色吗?好像还掺了一点灰色?苏格兰低下头啜饮,再抬起头时对方又是副笑盈盈的样子。灯光折射也有影响吧,苏格兰想,现在又有点像是紫色……总之是很特别的颜色。
“原来是前辈!初次见面,还请多多指教?”
酒保双手按在吧台桌面,身体下伏,特地与客人平视,也没有凑得太近造成压迫感,笑容更是完美无瑕。
有点像捕食前准备的猫,苏格兰想。
他点点头,继续打了手势。
「另外一个在桌边,黑色长发。」
酒保盯着他的手看,神色专注,读到最后顿了一下,挪开视线,落在远处又很快移回,表情滴水不漏。
不愧是只花了三年就获得代号的情报贩子。
啊,莱伊也看过来了,对视线非常敏锐……都不是什么好解决的家伙。卧底在他们之中的话,会很难对付吧。
酒保很快倒好一杯黑麦威士忌,目标明确地向莱伊走去。真的很棘手啊,苏格兰想,两个都是。琴酒为什么要把可能有卧底这事情告诉他,原本他可以为同事都很有能力这事情高兴一会儿的——
莱伊站了起来,跟着波本一起来到吧台前面。“你好,苏格兰。”长发男人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摇晃着酒杯,酒液里的冰球在某个角度反射出尖锐的光。
好了,人齐了。苏格兰叹了口气,抬眼看向两位新同事。
****
两位新同事都很靠谱。
莱伊的有效射程数据已经快要接近他了,据说还是进入组织以后才开始学习的狙击,如果换个有进取心的在自己的位置,可能都得针对起对方了。车祸失忆,为爱进入组织,成为杀手反过来保护女友——什么爱情故事照进现实。
波本则是灰色地带有名的情报贩子,情报来源非常广泛,知道很多隐秘的信息,潜入与格斗能力也很强。擅长根据现场情况扮演不同的角色,接近任务目标然后仅凭口舌便套取情报,天生的秘密追寻者。
从他们的眼睛里都能看到野心。
到底是不择手段往上爬、拥有更多权力与金钱,还是势要摧毁黑暗、坦坦荡荡的野心?
苏格兰什么也没说。初次见面,他们只是相互认识一番,确认了联系方式与接下来的任务情况。
对了,我需要一个新身份,我们也需要一个新据点。他向波本提出要求,几天后对方就帮忙办妥了,给他带了套□□以外还拿来了房产的候选,呃,一个孤寡老人去世后无人过问的房子,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成了他们的安全屋,想也知道肯定用了什么不正当手段才拿到这么好的房源,不得不说有点过于安全了……
比自己更适合在这个组织,苏格兰想,他们享受这样灰黑色地带的生活。
那时候波本才替他办了□□,为了符合证件的年龄,他这几天都没刮胡子——如果波本是卧底,那么光是这个证件就可以设法掌握自己的踪迹、然后实行逮捕了。
他们要一起活动,新安全屋将成为他们的固定住所之一。他们一起去看房,进门后莱伊自然地开始检查,波本抱着手臂靠在门口,为对方摆在明面上的不信任而阴阳了两句,但也没阻止对方的行动;而苏格兰在门口望望,理论上来说自己也该检查一遍安全屋的情况,但是自己都是鱼饵了……
苏格兰直奔厨房,点了一遍厨具又去看冰箱。厨具很齐全,好评;冰箱里面空空荡荡,差评。都鱼饵了,苏格兰也没谨慎的心思,转头找上波本,对他打手语:「附近哪里有售卖食材的地方?」
可能是打得有点快,波本歪着头,抱着的手臂也松弛下来,有点无辜地盯着他的手,像在希望听力内容再放一遍让他看看。
他们相互看了看。苏格兰思考着是否要重新再打一遍手势,又看见波本抬眼望了眼冰箱,再转过来:“你想买食物?”
莱伊已经检查到卧室,门没关,苏格兰相信对方能把这里的动静听得完全。
他点头。
他看着波本跟着也点了点头,幅度很小,更像是一种自我肯定的小动作,为自己成功用观察的方法猜出苏格兰的意思而感到些许的满意。
“跟我走吧,我知道路。”他伸手,脸上自然而然地挂起笑容,“嗯,苏格兰前辈——或者,青川君?”
点头。
“叫我安室,或者直接‘透’也可以……啊,安室透,我的名字。”
他真的很擅长与人拉近关系,不愧是波本。如果是其他谁的话,现在估计就到交换姓名的环节了吧?但是苏格兰只是再次点头,毕竟他只是个哑巴,谁都不可能勉强一个哑巴开口说话。
莱伊恰到好处地检查完毕若无其事走出房间,默认自己也将加入外出觅食队伍。
“诸星大。”他恰到好处地插入这场单方面的对话,报出自己的名字。
苏格兰什么都没说。他理直气壮地略过这场交换“真名”的破冰交流环节,只是打了手势:「现在就去买。」
两位新同事的眼睛都盯着他,苏格兰错觉是否能够听见他们大脑疯狂运转的动静。是在猜测他现在就要买菜是有什么深意吗?
你们找错人了,苏格兰想。
他只是个狙击手,是武器,是诱饵……
不是你们想要的、手握大量情报的重要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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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得说,他其实跟两位新同事相处得很愉快。
他们讨论任务,自己在发呆想接下来干点什么;他们出去侦查,自己在安全屋里面写观察报告。
嗯……当然,他也可以执行任务,再怎么说,苏格兰的代号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独立完成任务是最基础的能力。何况,以前合作完成任务的时候可没有这种便利……甚至都没几个同事会手语,光有效交流就是个难关。
但是两位同事兢兢业业,揽过前期情报收集、制定计划等繁复工作,贴心只为他留下更简单的盯梢与狙击方面的分工,苏格兰不介意少做点事情。
在训练场上遇到基安蒂与科恩时,基安蒂问他最近怎么做了那么多不同类型的任务。
基安蒂一直都是个急性子,手语更是懒得了解,苏格兰掏出手机开始打字,背景音乐是基安蒂的各种抱怨。
[是我的两个新队员做的任务,]才打完一句话,基安蒂就凑过来看屏幕上打了什么,[他们能力很强,对涉猎不同领域的任务都很感兴趣。]
“那两个新的代号成员这么厉害?”
苏格兰点头。
“对了,你什么时候换回来跟琴酒做任务?”基安蒂的好奇心来得快,去得也快,“那种根本不让我开火的任务实在是无聊透了!”
那得等卧底暴露,或者琴酒终于确认他们两个都没有嫌疑。
新的代号成员可能有问题一事,琴酒只告诉了苏格兰;而苏格兰是公认的擅长保守秘密。所以,对于这个问题,苏格兰只是耸了一下肩,把手机放回口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换回来。
他去取枪。
苏格兰的狙击有效射程为600码左右,与组织里其他几位狙击手差不多。与其他人比起来,他的优势在于命中率稳定,且对枪械种类没有特殊偏好,市面上的常见枪支他都能够使用。
他像个通用款式的零件,不是最优解,但是在同水平的情况下最为好用,在他能力范围的任务,他都能够完成。
苏格兰的劣势也很明显:他的失语症让他在沟通方面有着巨大的劣势,同他合作,必须得将这方面纳入计划范围。
但是都是这个水平的狙击人才了,而且失语症带来的隐患他基本都能够解决,普通任务他也能够设法完成;他还从小就加入组织、忠诚度极高——他得到苏格兰的代号里面可是没有一点水分。
苏格兰俯下身,风有些大,但又在慢慢停下,变幻的风速会影响狙击的精度……
他短暂地闭了一下眼睛,进行了一个深呼吸。
三,他在心里倒数。基安蒂的声音,居心叵测的队友,他的处境,一切杂念都被摒除。
二,他重新睁开眼睛,开镜,人形靶子立在那里。
一,他稍稍将枪口上提,准星对准那个虚假的受害者眉心,然后根据此刻的情况稍作调整。
零——
他扣下扳机。
****
苏格兰在很小的年龄就被组织成员顺手捡去,运气不错,挣扎着活到了能够向组织展现天赋的那一天,他被培养成为专门的狙击手。
据说当时他家遇到杀人犯,那个罪犯杀死了他的父母,又找到了被藏在橱柜里的他。那个罪犯抓着他质问自己的女儿去哪里了,挥着刀威胁他,最后却不知怎么被他反杀。
年幼的孩子抱着刀,罪犯的血把他的衣服浸透,那个路过的组织成员欣赏他的作为,顺手将他从案发现场捡走、丢进组织。
他不是幸运的孩子。成为他的最初资历的那场反杀,给他带来了失忆与失语症,有段时间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幸而这点问题不影响他接受训练。
开始只是作为炮灰,活下来以后受到更多针对性的培养,继续活下去,继续执行任务。
他不喜欢组织——谁会喜欢把他与过去斩断的地方?即使他因为受到太多刺激而失忆,他偶尔也能回忆起些许片段。
他有爸爸妈妈,他有哥哥,他会和小伙伴一起去上学,那些碎片无法被拼凑成完整的记忆,但他知道那是正常的,那是他本该有的。
但是他不能去追忆,他不能逃脱,他接受组织的训练同时也越发清楚组织的黑暗,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还远没有找回记忆的能力。
手里的血越来越多,纵使记起了自己的名字与些许过去也恍若隔世,最后他获得代号“苏格兰”,初步能够把自己的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同时也清楚地确定自己没法回到那些模糊记忆里的美好过去——
他没有这个资格。
他不是没有去过,在成为苏格兰以后,路过长野时,他本能地去寻找过自己的过去。
这其实没那么难找,特别是他其实记得那些珍贵的过去。
他在墓园找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阳光正好,他难以忍耐地眯起眼睛,看到诸伏景光的小小坟墓陪在他们身边;放在墓前的花束已经枯萎风化,但还是留下了有人探望的痕迹。
苏格兰弯下腰,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却瞧见自己纯黑的影子,将要漫过墓碑上的刻字。
他受惊般后退了一步,起身时下意识抓住自己的兜帽。
诸伏景光已经去世了,他是他的父母的好孩子,有他的哥哥还在怀念他的存在。
——苏格兰停止了才刚开始的搜寻情报行动,并且抹干净了相关的所有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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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找回自己的名字以后,苏格兰终于也会做些断断续续的梦,从无法挣脱的梦境里头回忆原本属于他的家人。
空气中弥散着浅淡的铁锈味,一切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家里木地板轻微的吱呀声,孩子们被教导洗完澡以后要记得擦干再出来,不然水渗进地板会让它们腐朽。窗帘没有拉下,窗外是皎洁的月亮,日光的反射物冰冷地越过千万分之四光年的距离抵达此处,沉静地调整着凶手的黑影,手里的匕首在某个瞬间反射出尖锐的银芒,刺入生者的目光。
一个家要怎么变成噩梦?
于是回忆家里的气味,只会想到那种浅淡的、或远或近的铁锈味,而不是母亲做饭时就算关着厨房门也会逸散出来的、能够让人分泌出唾液的飘香;于是踩上木地板时的吱呀声不再是对自己不慎让水沾上地板的简单忏悔,而是对至亲的血迹无声渗入木料的想象;于是月光不再皎洁明朗,血色自此永远与之关联,冰冷如刀。
而你听着自己的呼吸,吐气,吸气,心跳震耳欲聋,唯有死亡依旧缄默无言。
诸伏景光蜷缩在百叶窗内,苏格兰就站在这栋漂亮房子的窗外。
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外守一,那个凶手,他把小孩从橱柜里面拽出来,像掐一只幼猫那样拎着那个刚被夺去父母的孩子;孩子已经害怕得不出声了,惊恐又沉默地注视着杀死了他的亲人的凶手。哦,对了,他要找自己的女儿,而手头是他最后的线索。外守一想要安抚这个孩子,来知道女儿的去向,所以他蹲下来。
他的衣服浸透了血,滴滴答答地敲上诸伏家的木地板,杀了人的凶手试图像以前那样,扯出他专门给女儿的、属于一位父亲的安抚笑容。
“是……景光,对吧?我女儿经常提到你。”外守一想要伸手摸摸孩子的脑袋,似乎以为这样可以让对方开口,“你是好孩子,你是我女儿的好朋友,你不会像你爸爸那样藏起我的女儿还隐瞒叔叔的对不对,求求你了,把有里的下落告诉我吧——”
他伸出来的是握着刀的那只手。刀具放下,沾了诸伏家其他人的血的手染上孩子的头发,凶手的声音开始还像曾经的和善大叔,末尾却逐渐带上凄厉与疯狂;而这蜷缩着的孩子毫无预兆地反手握住刀具,整个人明明都在颤抖,握住刀柄的手却捏得死紧,挥刀直接从侧面捅穿外守一的喉管!
那是把很锋利的刀,即使是以孩童的力气,想要用它刺开成人的皮肤也非常容易。凶手的血溅开来,泼了他一脸;而年幼的诸伏景光一言不发——
一切都像是最恐怖的噩梦,因为发展太过于离奇而失去真实感。可血携带的铁锈味在诸伏景光鼻尖徘徊,黏稠的液体顺着他的皮肤下滑,月光如此皎洁明亮,倾倒在最后一个生者的怀里。
这一刻,苏格兰久违地听见死亡的声音。
死亡是有声音的,杀手太清楚夺走他人生命时会造就的动静。最简单的是刀刃切开皮肤,声音没入死者的衣物,闷闷的一声“噗”,只有月光与被死者僵硬的手慢慢松开衣领的诸伏景光,能够捕捉到这样的声音。太久了,太久了,苏格兰只能靠想象来弥补这一段记忆。
比起刺入时的声音,苏格兰想,或许当年孩子颤抖的手没法再握紧刀柄、死者死亡前挣扎的动静,会更加缓慢清晰。加害者的喉咙里冒出不详的嗬嗬,孩子脑中一片空白,他的力气与成年人相比差太多了,外守一单手便甩开了他。向他伸来的手扯住他的衣领、勒住他的脖颈,还想要追问他女儿的下落;身体又向后、像是被疼痛操纵的本能远离。
呼吸与挣扎的动静越来越小,拽着孩子的手也慢慢松懈,可悲的父亲与残忍的凶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诸伏景光终于反应过来,那月光下粘腻的深色液体就是血,在他面前流逝的是一条生命。
那一刻年幼的、诸伏家的孩子什么都没想,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伏在外守一的身边,拼命想要把那把刀拔出来。可那把刀完全卡进了骨缝,再用力也只能听见隐约的摩擦声,竭尽全力,诸伏景光也没能将这柄刀拔出来。
一样的,拔出来也好,拔不出来也好,外守一这样的严重伤势注定死亡,可小小的诸伏景光还是试图做到点什么。在死亡面前,被教导得很好的孩子没有时间害怕或者仇恨,他只是本能地想要阻止发生在他面前的一场生命流逝,哪怕这个人是杀害他父母的凶手,剥夺他之后人生的罪魁祸首。
但他什么都没做到。
孩子用尽全身力气也没能拔出那柄刀,最多拽得尸体的头在家里的木质地板上拖行了一段距离,伴随着满头满脸的鲜血,和亲手导致死亡的寒意,路过者站在窗外高声赞赏他极具补刀意识的行径,他却只能听见血液流淌的声音。
液体流动的声音难以用简单的拟声词来表述,喑哑黏腻,覆盖了孩童在这之前的记忆。忘却名字的孩子被路过的组织成员提着后领带走,在这之后只隐约意识到他失去了绝对重要的、他必须得想起来的东西。
苏格兰看着他。看着自己曾经拥有但失去的父母,看着残害他的家人但又被自己亲手杀死的罪犯,看着那个因为临时起意而把他带走的组织成员,看着满地摔碎的月光与脉脉流淌的鲜血。
梦境里的苏格兰站在窗外,沉默地一遍遍复习他唯一能捕捉到的记忆;醒来的诸伏景光则垂下头颅,慢慢回忆起后续的发展。
在这之后,忘记自己名字的孩子将被带走,他的惨剧会被当作天赋,他会在组织中系统学习如何夺取他人性命。怎样才能够更安静地让心脏停止跳动,如何才能更好地收拾现场的血液与临死前的痕迹,它们成为扭曲了的“课程”的中心。
警察成为“咬住不放的狗”这样的蔑称,法律成为最不需要遵守的底线,夺取生命成为平常不过的任务。不是这样的?但正确的又是什么?遗忘了自己的他安静地学习这些东西,以获取完成下一次任务过后也能够睁开眼睛的权利。
“噗呲”,动作迅速而隐蔽,他不再是那个杀死凶手都不熟练的孩子,他已经知道如何能够更好地剖开血肉,然后避开溅出来的液体。
刀片,匕首,其实使用注射器也是很好的办法,只要有心,什么都可以作为凶器,或者说他本身就在被组织当作武器来锻造。人类脆弱不堪,可是夺取生命的武器依旧在升级;而在十五岁那年,他终于被“开发”出最合适的“能力”——狙击。
死亡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从耳际潺潺流淌的黏稠液体,到600码开外瞄准镜里头的一个点。他是有用的,他是特殊的,他握住扳机,执行一个个任务,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度过。组织给予他一个个安全的假身份、赋予他存活的意义,布置给他任务,几乎要让他真的相信夺取生命也是一种职业技能、一种工作内容。
只是有一次,他独自执行一个暗杀任务。
提前准备的一些“小动作”影响了对方的出行安排,事先安装在房间里头的窃听器便于他确定预备死者的位置,听着在耳机中窸窸窣窣的走动声响,新获得代号、正需要证明自己的苏格兰悄无声息地沿着消防通道的台阶抵达天台,组装枪械,沉静地等待着对方走至窗前的那一刻,然后按下扳机。
玻璃支离破碎,溅射出来的血液在瞄准镜里头只是细微的黑点,死者也只是干脆利落地倒了下去、消失在窗口可见的范围之内,可电波将死亡的声音重新灌入他的脑中。
呼啸的夜风卷回那些被剥夺走太久的记忆,当年的月光压在诸伏景光的肩头,父母给予一个孩童的正确教育迟来地将他唤醒,他终于拨乱反正,确认了生死是如此沉重的东西;与此同时,他也终于重新听见血肉喧嚣轰鸣。
“干得漂亮,苏格兰!”他听见同他合作的组织成员毫不在意那条逝去的人命,只顾赞美他的精准,“我先走一步,你可以撤退了!”
而此刻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颤抖,如同第一次杀死他人的时刻。不需要有谁来告诉他,诸伏景光知道自己正在犯下那个夺走他父母的罪人一样、甚至更多的罪行。
肌肉记忆催促他敲击两下耳麦,示意自己收到信息。快些收拾,快些离开,苏格兰拆卸狙击用的枪支,将之收纳进吉他盒。刚射出子弹的枪口还在发烫,热度从他手心传递至神经中枢。疼痛让人下意识张嘴,苏格兰却只咬住呼啸而过的冷风,多年的失语症经历让他甚至没法在此刻发出些许声音、好向空气倾诉自己的痛苦——
他记起了自己的名字又如何?
他记起了自己的过去又如何?
组织中的一切已经将他改塑,即使苏格兰愿意束手就擒,他并非情报组的成员,掌握的信息片面而琐碎,包含很多无用的情报,警方未必相信一个罪犯的自白,他没法仅凭这些就掀翻组织。
他该向谁忏悔?他得向谁陈述罪行?他的兄长甚至是一位警官!要告诉那位警官先生,你还在怀念的弟弟是个杀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恶棍吗?他为什么不能就这样安分地死在什么地方,别侮辱了还记得他的兄弟?
可是他又想起兄长的博客,里头除了信息齐全、定期发送的寻人启事,也有几篇兄长回忆家人的随笔。他曾悄悄偷窥兄长写下的文字来拼凑自己已经模糊的记忆,那时候苏格兰还未记起自己的家在何处,诸伏景光就是靠这里的内容找回长野。
他祝愿他的父母在天之灵幸福无忧,千万别操心他,他生的那几次病都只是意外;他现在回长野做了警察,与他的友人一起工作,生活与公事都在正轨;他企盼他的兄弟并未死亡,独自在外照顾好自己,即使余生不再有相遇的机会也没有关系,他希望他的弟弟正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只是这样聊以慰藉的想象,也会让他心生庆幸。
苏格兰在警铃追上来以前改换装扮,背着他的贝斯包从容离开现场。诸伏景光在他的躯壳里痛苦地喘息,连呼救的声音也闷在喉头。
他想起他和雪莉的对话,那时候他们都还没有代号,小女孩还只是稚嫩的学者,他还没记起任何关于自己的事情,狂妄地向孩子担保他会找回自己的过去、下次见面他会用真实姓名来进行自我介绍。他还是出鞘的武器,被组织保养打磨,锋芒毕露,苏格兰获取代号以后,巧妙地借助任务的掩护,辗转杀死了那个把他带来组织的成员,死前从对方那里逼问出了自己的家乡。
逼问出情报后、轻巧结束他人生命的那一刻,被培养得早就习惯用暴力手段获取一切的杀手,根本还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不知道拨乱反正的良知会鞭挞他的灵魂,自己记起来以后,他会耻于用那个寄托着父母祝福的名字称呼自己、让那个名字蒙羞。
他得做点什么,或者停止什么。然而苏格兰只是组织的一柄专门用来干脏活的武器,他能有什么用处?
走过打烊的店面,玻璃隐约反射出诸伏景光的脸。他们的目光在拐角处相撞,凶器就在他身后的乐器包里头,刚刚丢弃的外套留有硝烟反应,走过这条街就可以取到他预留的交通工具,在这个城市里他有三个安全点供他藏匿、准备了五套假身份随他换取与丢弃——这些年来,苏格兰只学会了如何去做一个杀手。
苏格兰不发一言。
开始只是为了,结果库库写了快6k,怎么回事,在景光这边的视角实在太苦了点,实在是开不起来了,截断一下,我要换个视角把零零拉出来,写点潜入调查官发现自己产生了多余的情感然后搞上了,整点恋爱轻喜剧,这边视角先存个档当设定记录。
设定方面我知道有问题,但是我这不是当时急着嘛我狂草瞎编的,都懒得回头看就这样吧(抱头),有问题请直接骂我,是我脑容量的问题,over
2025.1.12
重新传了一下本章的正式版本,补了大概4k左右的新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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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缄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