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恕走了。剩下谢衍站在客厅里,单调地试图透过窗上的白色|网纱向外窥视。
这是他醒来后第一次仔细看看外面。屋子下是砌平的白水泥,延伸向外,种了一排白桦树,一棵紧并着另一棵,好像一整排不断翻转出的倒影。树排后面又是路面,笔直灰白。
再远就看不清了。
房子后面的景象已经看过,谢衍忽然想起绕到另一端,从卧室窗户里去看。从二楼看得更远,但他一把眼睛贴上纱窗,就失去了更加细看的兴致:两边太像了。同样的树,同样的天,同样的白水泥。唯一不同的是白水泥外一圈草坪,从大约门口的位置铺开一条弯曲的水泥小道,蜿蜒着并入树排后的大道中。
远处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形状如一座庞大的白塔。塔不比他所站着的位置高多少,想必至多三四层,但顶端级尖,几乎扎在天上。
他料想那是谢苑的研究基地。
谢衍放松身子,让自己倒回了床上,看着门廊处一个小小的方块机器人溜达来溜达去。他把脚在地面上点了点,想起自己早晨起来下床时双腿如何不听使唤地发软,差点直接跪下。身体的不适应当是长期卧床造成的后遗症,他并不过多为此忧心。
只是一切静下来后,他再次想起了前一夜在房间里见过的陌生来客。
闭上眼睛,他几乎能够重现当时的情景。那人站在床尾正中,侧着头一动不动看着他。尽管对方在黑暗里只有一个轮廓,谢衍迅速判断出他年龄不大,十几岁的模样,再多的都看不清楚了。
但梁恕的回答来得快速而肯定:谢衍一定是看错了,而这栋白惨惨、冷冰冰的房子里不可能有其他人。他的语气中并无任何掩饰、怀疑或不信任,只是在客观地阐述:没有人。
“没有吗?”谢衍皱着眉追问,“附近也不会有人进来?”
“你真的看到了吗?你之前头部受伤得很严重,可能有些后遗症。”
确实如此吗?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那只是睡眼朦胧之中的幻景?
昨天晚上他很确定,但既然梁恕比他更肯定,谢衍便选择妥协。他又静静躺了一会儿,耳边除了小机器人单调的行走声和齿轮转动外只剩下令人放松的寂静。有片刻他似乎已经重新睡了过去,又被明亮的阳光刺痛醒来。
然后他看见了。
在谢衍双眼睁开的刹那,他电光石火间又串联起了那夜半出现的男孩与那块奇异的白色光斑。人影烟尘一样飞快从他前方掠过,沿着走廊消失,除了一点微弱的摩擦声外无声无息。
安静迅速得不真实。
因一闪而过的人影而产生的生理刺激蛇一样从谢衍胸中窜过,和入侵者闪现得一样快,也以类似的速度消失。谢衍本能地翻身跳起,以为会彻底看清对方的样貌,又因为和反应不搭调的僵硬身体而功亏一篑。
他倒回床上,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感到那白惨惨的阳光更加晃眼了。
他终于爬了起来。
谢衍站起身,又从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好像期待能再次看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一切照旧,他便活动了两下肩膀,往厨房外面走去。
储藏间外面还有一架细长的楼梯,通往高高的狭窄阁楼,里面是个小衣帽间。谢衍穿戴整齐后小跑下楼,外面阳光亮得几乎殷红一片,方才从窗户里看去如同静物画一样的外景虽然仍然是原来的样子,却忽然都变成真的了。
他试探着往外走了几步,穿过石板路,小心地不踩到任何一棵草。
他接着走上大路。
白色山庄好像整个在他面前展开。山坡宛如浓缩的世界之巅,从那里他能依稀看见很远地方纵横交错的大路和房屋。
谢衍自己所在的白房子周边也满是类似的白屋,只是都看上去空空的、废弃了。
他沿着白路慢慢地走。
白塔从外面看去仍然注目,但出于一种或许是敬畏的情绪,他一点往那边走的意图都没有。相反,他从另一个角度下了坡,往更远处房屋所在的地方走去。看着是目所能及的位置,结果他精疲力尽坐在路边草坪上歇息的时候,发现它们还都差不多是一模一样地远。
也可能是他身体还是太弱了。
谢衍深呼吸几次,站起身,原地跳了跳。在他腾空而起的片刻,他似乎很轻微地思考了一下入侵者是否仍然在房子里,但当他落地后,就无暇考虑此事。烈日当空,他独自走出来不知多远,感到水分从嘴唇到喉咙里全被蒸干了。
白塔只剩下一个小尖,远景里的建筑仍然离得老远。
他不得不停下来,思考接下来是往哪个方向走。
身后突然传来车喇叭声。
谢衍一回头,正好看见一辆通体浑黑的轿车在身后停下。一扇黑色的小窗从里面自动打开,露出了梁恕的脸。
“谢衍。”他声音没什么起伏地喊了一句,谢衍就三两步跑到窗口,气喘吁吁地和他打招呼。
“梁哥,好巧啊。”
“不巧。”梁恕回答,“我老远就看见个人在这边走着,不用想就知道是你,才改道开过来。”
“哦。”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上车。”梁恕简洁地吩咐道。
谢衍没坐过车,绕到后排后,还是靠梁恕口头指导才成功开门。
门轴转开,他跌入一片冷气和黑暗中。等坐下来休息,他才发现这次散步已经超出了身体的负荷,以至于双腿竟然在不自然地发抖。
梁恕回头看了他一眼。
“喝水吗?”
“谢谢。”
前排车座位之间伸出一只机械手,递给他一个水杯。
水杯是冷冷的白色,和他自己房子里的杯子一样拇指大小的瓶口,他一口气喝下了半瓶,这才感到缓过劲来。梁恕已经在继续开车了。
“梁哥。”他看了一会儿路,“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我绕一段,把你送回去。怎么,还想继续走?”
谢衍不出声了。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梁恕似乎顺口问。
“散步。”
梁恕似乎又想回头,但动作定了定,还是目视前方。
“我当然知道你在散步。我是问你跑这么远做什么,要是我没看见你,你打算走到哪里去?”
“我看见远处有房子。那是山庄外围吗?”
梁恕好像没听见一样。等谢衍放弃了等回音,重新靠在椅背上后,他才沉声道: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他顿了一下,“外围和我们离得很远,你自己是走不到那里去的。再讲,那也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别不把你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平白叫你姐姐担心。”
“好的。”谢衍低声答道。
随后没人再试图说话了。梁恕一言不发地停车,把他在山坡处放下。车门沉重地关上,引擎发动,谢衍目送着它慢慢消失,回过头,看向他自己的住处。
等等。
他又仔细看了看。
只见门口的台阶上多了个东西,白色的一片,和墙的颜色几乎相似。但定睛一看,才发现分明是个人孤零零地坐着,看动作似乎低头托着腮,看不清面孔。
是“那个人”!
谢衍深吸一口气,当即沿着山坡往下跑。许多次他相信自己已经被发现了,然而直到他已经差不多站在了台阶前面,坐在那里的入侵者才好像忽然觉察到来客一样,猛地起身后退。
下一秒,他转过身,往身后的房屋里嗖地一下消失了。
感谢读者 几分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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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