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安静了下来,一时间无人说话,成清有些坐立难安,她旁的不怕,却最怕尴尬,成清的手臂上起了一些细小的疙瘩,脸上也泛起了红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害羞。
祖母沉默不言,小姑娘也只断断续续地抽噎,成清的脸上红晕更甚。永儿见了,便笑道:“老太太方才与姐儿玩笑,说是要将哥儿和姐儿一并留下来来,不让他们回临州了呢。”
成清手中帕子上的燕纹刺绣摩挲着她的掌心,她已然明白了这是个怎么一回事,老太太怕是要将大伯的儿女过继给父亲。成清也只勉力笑道:“姐儿别怕,祖母惯会说笑的。”
姐儿听她说这个,也暂且放下心来,只盯着永儿看,说道:“这位姐姐的耳坠子真好看。”
成清也抬头看永儿,只见她戴着透明的罗绢布做成的花朵,一簇簇地依偎在乌发之中,脸盘圆润,倒也不失为亲切可爱,被姐儿夸赞的耳坠子,是两粒小小的米白色珍珠,用长链子坠了,摇曳在两耳旁。
成清笑道:“姐儿有所不知,咱们家永儿姑娘,是最为清雅的。”永儿似嗔似怒地朝着成清努努嘴:“大姑娘惯会取笑人。”
老太太见姐儿不哭了,便也笑起来:“你大姐姐最爱珍珠,赶明儿你去她那里挑一对儿好的,也打成坠子。”
姐儿乖巧称是,从老太太怀里起身:“还未见过大姐姐,我是成巧儿,过年之后便是十二岁。”说着朝成清行礼。
成清忙站起来回礼:“妹妹不必客气,我虚长你三岁,往后在府里有什么要紧事,便同我说。”
老太太抿了一口茶:“你们大姐姐最会读书,往后聚在一处,论诗读文的,都可以问你们大姐姐。”
子令与巧儿称是,便与成清一并退下了。
刚到外面,子令便说肚子饿,成清问过李妈妈,得知早点将将开始做,子令便拖着哭腔道:“父亲母亲把我送到这里,竟没想过会将我饿死吧!”
伐柯与李妈妈皆用帕子捂着嘴笑,成清摸摸子令的头发,见子令用来束发的带子上用金线绣成,花纹繁复,反观巧儿,头发梳成双环,一边坠着一个小小的银铃,便知巧儿不如子令受宠,再者,二人都着淡青衣衫,子令是缎袍,而巧儿则是普通衣料。可是看来看去,子令的装扮便不如巧儿清雅,倒平添了三分俗气。
成清心里便有了打算,道:“汴梁繁华,姐姐带你们出去吃可好?”
两个孩子自是爽快地应了,除去伐柯与李妈妈跟着,成清又挑了一个小厮,专门护着两个孩子。
从东华门街到旧酸枣门,店铺挨着店铺。整条街上飘香四溢,子令是个活泼的,看到什么稀奇东西都要拿着看一看,左手拿着的犀角还没放下,右手便拿起了玉镯,小厮一时间看顾不来,竟由着子令用玉镯撞向犀角,“啪嗒”一声,镯子便碎了。
成清见了,忙向店家致歉,店家也不恼,只说:“这是位客人预订好了的,钱都付了,姑娘到时向那位郎君致歉便是。”
成清便在此处等了片刻,子令自知做错了事,也不喊饿了,沉默着站在一旁。片刻后客人来了,店家说出了原委,成清低头道歉,瞥到客人的白色袍脚,貌似是位富贵哥儿,便道:“郎君或可随我到府上,我叫账房将银钱补给郎君。”
那郎君笑了两声:“既是旧相识,便不必如此客气。”
成清心中纳罕,抬起头来便心中恍然,眼前人正是从小在一处玩的王家老二王珏,便道:“王二哥。”
王珏也笑,行礼道:“成家小娘子,多年不见。”
成清回礼,王珏见成清长开了些,相比少时倒是白了许多,一双眼睛温柔如水,服饰淡雅,也是个标致人物,想到时光飞逝,在心里叹息一阵。二人叙了片刻,除却家长里短,却也无话可说,便各自散了。
成清领着子令与巧儿继续往前走,子令嘴里念叨着看到的吃食:“熟羊头肉、熟猪肚猪肺、红白腰子、乳肉、牛肚、牛百叶、鹌鹑、兔子、斑鸠、鸽子,还有螃蟹……大姐姐,螃蟹!我要吃螃蟹!”
成清知道子令是个受宠的孩子,因而刻意不遂他的愿,转而问巧儿:“妹妹想吃什么?”
巧儿斟酌着回答道:“一切听大姐姐的,清粥小菜便很好。”
正巧拐角处有一处粥铺,成清笑了:“巧了,便在这儿吧。”子令撅着嘴坐下,成清点了几份牛肉蛋花粥,加上梅干菜瘦肉的包子。端上来时,那包子褶子匀称,皮薄馅多,蛋花粥里的牛肉切成长条,柔嫩爽口,子令吃得上瘾,便早已忘了方才的不悦了。
回府的途中,成清给子令买了新的发带,是淡灰色的,上面用同色丝线绣了小鹿,成清替他重新系好,子令问道:“大姐姐为何要替我买新的发带?原先的有何不妥吗?”
成清便实话实说:“原先的俗气了些,配上光面的缎袍子,倒显得你像个大老爷。”
子令仿佛受了挫折一般不说话,成清问道:“生气了吗?”
子令摇头:“原先在临州时怎么没有人同我说这些?古人、说知错能改,若有人早些对我说,我便早些改了。”
成清被他说得发笑,捏捏他的脸。回府后又将自己的珍珠耳坠拿出来,替巧儿戴上,巧儿嘴边隐隐有了笑意:“谢谢大姐姐,这珍珠比永儿的亮呢!”
成清将两个孩子安顿好,便也回自己的房间了。
成默岑正伏在案上写字,一旁的陈氏绣着花,成默岑道:“难得冬至有三日假期,北风萧萧,屋内温暖,又有佳人在侧,只觉得时光静好。”
陈氏不语,一不小心刺破了手指,心中恼恨非常,勉强压着火气道:“府里新来的两个孩子,你可知道?”
成默岑只是装傻:“什么孩子,我怎么不知?”
陈氏冷笑道:“半月前你写给你兄长的书信我已看到了,你又何必瞒我,那信里言辞恳切,涕泪俱下,求他将幺儿过继给你,你与母亲合着伙欺负我……”说着,竟哭了起来。
成默岑忙去安慰,他抚住陈氏的脖颈:“我知夫人心中苦痛,夫人可知我心中之苦?数年前对夫人惊鸿一瞥,再难忘怀,如今相濡以沫十余载,却一直无子,我不愿再娶,这才,这才……”说到动情处,眼泪也流了下来,二人抱在一处,痛哭了起来。
哭了几刻,陈氏起身以袖拭泪,心里想到:“我这一生算来算去,竟是替别人养孩子……”不禁又悲从中来,不过陈氏为人温厚,反倒宽慰成默岑:“老爷且放心,这几个孩子既来了,我也会用心抚养,视如己出。”
成默岑道:“你是个贤良的妻子,从你为清儿劳心劳力便可知一斑。”
陈氏稍稍平静了下来:“年关将至,清儿也快十五岁了,我正留意着年龄相仿的公子哥儿,替清儿相看。”
成默岑问道:“夫人可有中意的?”
陈氏掰着手指头数到:“蒋家二哥,文家三小子,还有王家的老二……”
成默岑拈须道:“给清儿找夫婿,定要选人品口碑皆好的,还有,家世相当最好,免得清儿嫁过去受欺负。”
陈氏笑道:“如此一筛,也就不剩几位了,过一阵子,趁着年关,还请老爷到各府多走动走动,为清儿把关。”
成默岑点头道:“不过话说回来,若清儿自己中意最好,王公贵族的宴会你带着清儿参加些,到时再问问她的想法。”
陈氏道是,听着屋外风声小了些,她便探头去看,只见雪花一片片飘下来,掩埋了被风吹落的点点梅花,四下里静谧无声,倒显出些许禅意,见夜已深了,陈氏笑着回过头来,吹灭了蜡烛,当晚一夜无话。
“熟羊头肉、熟猪肚猪肺、红白腰子、乳肉、牛肚、牛百叶、鹌鹑、兔子、斑鸠、鸽子。”
以上食品参考《东京梦华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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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