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清理好衣衫,在心里盘算着是否与封廉天生相克。正想着,余光瞥见封廉正扭头望着自己,眼神定定的,仿佛能洞穿皮肉,她便想起了伐柯昨日说的话,脱口而出道:“你瞪着我做甚?”
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妥,便将头低下了。
封廉听见,将目光移开,泛泛笑了一下,道:“我瞧着你也不会骑马,便想问问你是否需要我帮你拉着缰绳。”
成清有些懊恼,羞愧于自己的多心,便低声道:“麻烦了。”
成清将缰绳递给封廉,这缰绳有些剌手,她的手心已被划破了皮。
封廉见她别别扭扭地侧坐在马上,两只手握成松松的拳头捶在身侧,明明尴尬地很,还要故作大方,便觉得有意思极了。封廉牵着她的马拐了个弯,成清问道:“这路崎岖,你确定要走这儿吗?”
封廉道:“旁的路都太远了,你放心好了,这马温驯,不会将你甩下来的。”
两匹马连同一辆马车进了个不宽不窄的巷子里,地面上青苔横生,两侧的矮楼上住着寻常的百姓人家。无聊的妇人听马蹄声响起,便叉起窗户,探出头来看。
前头有卖炊饼的,挑着个担子,一路地叫卖。楼上有妇人喊道:“大哥快停下,给我称上一吊钱的。”
封廉留心着眼前的路,见前面有一个小坑,坑里有一汪水,不知道是谁洒在这里的。便牵着成清的马绕过去,冷不防地听到“砰”地一声,抬头一看,只见成清被楼上吊着绳子扔下来的一个笆斗砸中,那笆斗里面还放着一吊钱。
一旁卖炊饼的道:“这笆斗原是扔下来向我买炊饼的,没想到那妇人是个不长眼的,贵人没事吧?”
成清摸了摸脑袋,所幸今日梳的发髻高,笆斗砸在头发上,倒也不怎么疼。便摇摇头,抬头望向那矮楼之上,买炊饼的妇人见自己砸了人,吓得将窗户合上,只留一根绳子夹在窗缝里。
成清道:“我没事,接着走吧。”
两人将瑞文送回去,瑞文下了马车,对成清道:“是我不好,若不是为了送我回来,你也不会被那笆斗砸中。”
成清便说无妨,两人客套了一番,瑞文便进去了。
瑞文走后,封廉和成清往成府的方向行走。
封廉问道:“还疼吗?”
成清摇摇头。封廉却看见她耳朵后面有个血印子,封廉与她说了,成清用手一摸,指头上便粘了些颜色淡的血迹,想来是方才划破了。
成清道了成府门口,拴好马。封廉却跟着她上了台阶。成清道:“你来干什么?”
封廉道:“你耳朵后面破了,是我将你送回来的,总得有些交代。”
成清想了想,她与封廉一起回来,门口的小厮都看到了,这样也好,解释一番免得落人口实。
因成墨岑不在,封廉便拜见了老太太与陈氏。两个人见了他都很惊讶,封廉将事情解释了一番,只说王家二郎有要事要借成家的马车一用,因而托他将成清送回来,不想却被笆斗砸中云云。
老太太与陈氏听了,便赞他处事周全,又委婉道王家二郎做事欠妥,令人难以放心。
片刻后,封廉便从房里出来,成清正将手里的几根杂草编成草环,见封廉出来,便向他行礼,封廉还了礼,想着在未来的岳父岳母前露了脸,便脚步轻快地往府门口走了。
陈氏见是封廉将成清送回来的,心里不免担忧,害怕成清对他暗生情愫。想来想去,也只能勉力宽慰自己,又暗暗骂王珏是个不靠谱的。
老太太道:“我瞧着这哥儿是个齐全孩子,配我们姐儿正好。”
陈氏连忙道:“老太太三思,这哥儿是寿国公家的二郎,圣人早已属意他做驸马爷了。”
老太太笑道:“这驸马爷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当的,做了驸马便要放下心中的理想抱负,不能在朝廷里做任何有实权的官职,一辈子当公主的附庸。我瞧着这哥儿是个心气高的,怕是不愿意。”
陈氏绞绞手里的帕子:“话虽如此,可圣人属意于他,当今圣人您也是知道的,为人果决,雷厉风行,她做的决定,是不会轻易改了的。”
老太太道:“官家惜才,若是这哥儿真有才能,就算圣人一百个满意,官家也不会放他当驸马的。”
陈氏想了想,笑道:“老太太瞧我方才,好像是大姑娘非要跟了这哥儿似的,往后日子还长,大姑娘嫁了谁,我心里还真没个数呢。”
老太太道:“姐儿是个有想法的,到时候让她自己挑,她挑了,咱们再看。”
晚饭过后,陈氏去看了成清的擦伤。本想着擦点药水,结果伤得轻,已经结痂了。陈氏又瞥见成清的手心里有两道划痕,又心疼又生气,只道:“那王家二郎朝你借咱们家马车,你便借给他吗?方才前头来报,说他把马车还回来了,竟都不进来看你一眼,也是书香世家,怎的偏这般没规矩。”
成清道:“王家二哥就是这样的性子,好相处却大大咧咧的,我往后吃一堑长一智,不与他多来往就是了。”
陈氏听她说“不与他多来往”,便想起来她与成墨岑是属意王珏做女婿的,便小心地说道:“说不与他来往,倒也不至于,他年纪尚小,有些事情待他长大便懂了。”
成清早已猜到陈氏与成墨岑的意思,想着来日方长,便也不反驳什么。
待陈氏走了,伐柯侍候成清梳洗,一边拔成清头上的钗环,一边道:“往后大姑娘去书院,我便在门口候着,姑娘再不要赶我回去,没得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成清笑道:“此事也有好处。爹爹属意与王家结亲,如今出了这等子事,他便知道王二郎是个不着调的,往后的亲事,必会再三思量。”
伐柯听了,心里稍微好受了些。想了想,又说:“姑娘可知道,有些人相互之间是相克的。”
成清心中一动,便问:“这话怎么说?”
伐柯说道:“这是我在家的时候,我娘对我说的,人分五行,五行就有相生相克。譬如属相,再如八字,我瞧着姑娘说不准是与王二郎相克,不然怎的一遇到他就倒霉?”
成清转过身来,对伐柯说:“我与他年少便相识,那时我也没有一碰到他便倒霉……”说着,便顿住了,想了一会儿,道:“与我相克的,怕是并不是王二郎,而是另一个人吧。”
伐柯问道:“是谁?”
成清叹道:“寿国公府的郎君,封廉。”
伐柯苦着张脸,回想了大姑娘近来的倒霉事,道:“这么想想,还真是他,姑娘往后见他便绕道走就是了。”
成清道:“这五行克不克的,也不是空口白牙便说了算。”
伐柯说道:“姑娘,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总有那些不信邪的,最后却将命都丢掉了!”
成清忙捂住她的嘴:“大晚上的,还让不让我睡了!”
伐柯将成清的手拿下来:“我不说了,姑娘快睡吧,明儿还要上学呢。”
成清将自己裹在被子里,今日风大,吹得屋外的树沙沙地响,房中一派黑暗,恍然间,往日读过的志怪故事都在成清脑海里浮现了出来,什么狐妖附体,花朵成精,还有那种人的气息凝结而成的妖怪……
成清打了个滚,将头蒙在了被子里。外头忽然有一声尖叫响起,成清吓了一跳,在被子里唤道:“伐柯!伐柯!”
伐柯披着衣服走进来,见成清将自己裹成一个茧,瓮声瓮气道:“去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
成清缩成一团,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伐柯进来,拍拍成清的被子,道:“是外面打开水的丫头摔了开水壶,把自己的手给烫着了。”
成清松了口气,只听伐柯说道:“姑娘把头冒出来睡吧,这样多闷呐。”
成清半晌也没有说话,伐柯道:“姑娘不会是怕了吧?”
成清道:“胡说!我没有!”
伐柯自顾自笑了一阵子,点上蜡烛,用灯罩罩起来。
“大姑娘好好睡吧,我点了蜡烛,那些妖啊鬼的,都怕光。”
成清听了,慢慢将头探出来,伐柯道:“大姑娘怎的这般胆小。”说罢,见成清脸有愠色,伐柯便吐吐舌头,退出去了。
第二日,成清的眼睛底下顶着两个大大的灰圈,用多少的粉都盖不住。粉盖在眼下的灰色上,透着诡异的紫。伐柯替她盖了一阵子,忽然笑道:“姑娘把舌头伸出来。”
成清不明就里,将粉红的舌头伸出来一截,伐柯笑得瘫在地上:“姑娘……姑娘这样子好像是个白无常!”
成清作势搬起铜镜,吓一吓伐柯。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成清转头一看,成墨岑正站在外头。成清将铜镜摆好,行了个礼。
成墨岑瞧成清活泼了些,像个孩子的样子,心里高兴,便让她坐下。
成墨岑道:“听闻你昨日受了伤,我今儿来看看。”
成清将头低着,不让成墨岑看到她的眼睛,道:“劳爹爹挂心,只是擦破了点皮,不碍事的。”
成墨岑点点头,见她确实没有大碍,便嘱咐了她几句好好上学,抬脚走了。
今日魏嘉文来得早,拿着她最喜爱的一柄长剑。成清一来,魏嘉文便问道:“你猜……我昨日和王珏在马车里……”
成清望着魏嘉文神秘兮兮的脸,脑子里闪现出了一些不宜直视的画面,便道:“这等事……便不必与我说了吧。”
魏嘉文笑道:“想什么呢,昨儿个,我与他翻了一路的花绳!”
成清想,她不辞劳苦,披荆斩棘,受尽艰险,就是为了把马车腾出来……让他们翻花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