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之缘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秦语阑没有回头，低低应了一声。

等到妖魔全部哀嚎着被烧成焦炭，一行人却并未因此生出除魔卫道的喜悦，默不作声地走在村落荒草丛生的道路上。

经过一间倒塌的房屋时，秦语阑仿佛受到触动般转过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我睁开眼睛，就看见亲叔叔指着我的鼻子骂，当天就把我卖给了人贩子。”

她走过坍塌半边的墙壁，老早以前粘在地上的鸡毛已经和灰尘凝结成黄黑的污渍，当初注意力都在母鸡以及在灶台下杜令轩哥哥留下的两项东西上，倒是没怎么找过其它地方，原身的父母在她到来以前就已经死了，因而躲过了之后的惨祸，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回之后估计不会再来这个村子，如果有这个身体父母的遗物，那就带走找个地方埋葬了吧。

可是最终她只在一个瘸腿的板凳下找到一册又薄又脏的笔记。

笔记上用黑炭记满了原身父母生病的花销，可以说几乎没有进项，全是借债。炭迹极容易抹花，还有乱七八糟的手指印。

但秦语阑没有被表面的记录骗过去，她感觉册子的纸张有些不同寻常，粗摸是割手的糙纸，但就算用力却撕不下来。

她收好这本册子，和沉默的几人一同回到乐平城。

城门口的守卫放下几人的文书，目光在宋谷风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秦语阑心头“咯噔”一下，那神情，分明是不加掩饰的怜悯。

发生什么事了？

一行人入了城，本要去杜家知会杜令轩之事，可没走几步横地里走出来一个人拦住宋谷风，他微弓着腰，面色焦急，“二小姐，可算等到你了，秦府出事了！”

经过一番盘问，秦语阑面色紧绷，手指微微发抖。

秦家烧了，是怎么回事？

这一打岔后，原本报丧的人分成两队，长简和方先钰先去杜家，而宋谷风、秦语阑和徐晋州跟随这个下人来到乐平城最繁华的街道，进入一处守卫森严的宅院。

秦语珍闻声而出，一个照面就忍不住垂泪，她呜呜地哭出声，“语阑！语阑！秦家没了！”

秦语阑上前扶住她，轻声劝说，问她怎么回事。虽然秦语珍不明白为什么堂姐无动于衷而是她的丫鬟在关心自己，但她眼底的担忧做不得假，此刻也顾不得其它，一五一十地把秦家的现状告诉她。

一日前，秦家被贼匪闯入，秦府被一把火烧毁，没有人逃出来。

她因为经营自己的铺面，当天没有回家，幸而逃过一劫，但是仍然提心吊胆，一边为父亲等人的死讯而悲伤，一边为自己的安危担惊受怕。

这些守卫是城主怜悯她的境遇派过来保护的。

几人一直安慰她，秦语阑却在深思，是谁与秦家有如此深仇？又是哪个势力有实力这么做呢？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徐晋州，恰好此时，徐晋州出口安慰道：“语珍，要不然去徐家避一避吧，那里也有你的亲人，我们两家亲如一家，定能护你周全。”

是了，徐家与秦家几代姻亲，往来密切，看起来确实是避难的好去处。

秦语珍眼中亮起希望的光芒，“真的吗？那、那我们何时动身？”

“我立刻给家里传音。”徐晋州说着去到一旁，面色凝重地斟酌着语句。

“在去之前，清点好秦家的产业，那些都是你之后安身立命之本，秦家的一些生意可以不管，也管不了了。”宋谷风在秦语阑的眼神示意下开口说道。

“可、可是我只清楚一小部分。”

“那就清点你知道的部分。”

秦语珍抬头看着他，“你和我一起吧，语阑。”

“我已经被逐出秦家了。”宋谷风淡淡说道。

“那、那不算，那些是伯父他们气在头上的话。”秦语珍说着眼里又泛起泪光，“现在秦家是我们做主了！”

“之后再说吧。”

之后换回身体，让她本人来决定。

徐晋州走回来，“我已经和家里说了这件事，他们收到消息肯定会派人来接应你们，这几天准备一下，等人来了就走。”

夜里，秦语阑辗转反侧，虽然听到秦家这件事之后表现得很淡定，但那些淤积的心绪却并没有消失，它们藏匿在暗处，于寂静无人的深夜涌上心头。

母亲早逝，父亲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关注她，但在小时候也曾让她骑在肩头一同笑闹，族长身有积威，却对小辈和蔼不已，伯父在关照秦语珍的同时也常常连她一起关心。

还有秦府里许许多多勤恳做事的丫鬟仆役，他们的脸一张张在她眼前排开。

她又想起那日地牢里所见，心里成了一团乱麻。

但即使有人罪有应得，死的却还有那么多对此事毫不知情的无辜者。

这样的事，又会是谁做的呢？

地牢里的“生意”，徐家会不会知情，甚至参与在内？

……

两日后，徐家的人就到了乐平城，他们在徐晋州传音之前就已派出了人，毕竟他在兴庆村被困了一天，还是和秦语阑等人一同知道的消息，而如此大事在发生的第二日就已传开。

走之前秦语阑与徐晋州去了杜家为杜令轩吊唁，哀思友人短暂的一生。回来的时候她在想，说不定自己什么时候也出了意外。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又忽然明白，自己其实早已出了意外，有无数次都差点死去，只是侥幸活下来，一直到了今日。

几日的车马颠簸，秦语阑一路提心吊胆，幸而并没有半路截车之人，妖魔倒是遇见不少，都被徐家的护卫解决，他们的武器也同样附灵了天火。

秦语阑把母鸡托给长简，给了不少符箓充作照顾费，他自然是满口答应，笑得合不拢嘴。方先钰很是不舍，抱着挣扎不已的母鸡一直送别到了城门口。

她本在想之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同游，可话在出口前噎在喉间，此去前路扑朔迷离，她也不知自己能否从迷局中脱身。

一路上，她都在练习法术，那些法术都是经由镜子从册子里读出来的，她已经学会的只有一个：通过镜子伪装成别人。

这本册子记载了数百年前逝去的一位离魂尊者的生平，他似乎是这面宝镜的上一任主人，也是因缘际会得到这件宝物，本想传于后人，但后人却无人能使用它，只好写下与宝镜有关的法门，和宝镜一同传世。

秦语阑想到发现宝镜的古玩店，心中知晓那位尊者的后人已经没落，应当是很久也没有出现有资质的修仙者，而她被宝镜送到其后人的身体里，这也是一份因缘。

徐府到了。

与秦家原本的地位类似，徐家是安荣城第一世家，大门口两只石狮子眼睛、铃铛和爪子漆上金漆，身体涂上彩绘，显得辉煌气派，令人敬畏。

秦家早些年嫁来的女子、秦语阑的姑母出门迎接，把几人带进去，徐晋州的父亲，徐家家主徐堂正已经候着了，他哀叹着秦家的遭遇，最终对两人说道：“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幸好他没有说婚约照常履行，宋谷风松了口气。

在宴席上，他不得不花些心思去记住秦语阑那七大姑八大姨，看向她的眼神带了丝幽怨。侍立一旁秦语阑差点笑出声，来此处前两人已经商议好仍旧以原本的身份，否则她“升级”为友人，大概很难混进徐家。

宴席推杯换盏，珍馐不断，只不过，没有看到徐晋川。

他也出城除妖，不在家中吗？

……

秦语珍在徐家平稳地安顿下来，日子久了，脸上也有了笑容，只是偶尔仍然会在谈及家人时忽然停住话头，久久陷入回忆。

徐晋州因为之前违逆父亲被关了一阵子，放出来以后简直被憋坏了，天天都想邀一堆朋友去酒楼玩乐，可徐晋川再也没有与他同游，自从接手家族生意，他就变得行事板正，没有了少年人的气质，总是行色匆匆地处理家族事务，极少出现在秦语阑几人面前。

秦语阑夜里修炼巩固七阶修为，白日闲逛把徐家能去的地方都逛了个遍，暂时没有发现可疑的情况。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在秦家的时候，大家族里规矩多，进出稍微有点受限制，不过人也多，都盯着秦语珍和宋谷风两个，管不到她头上。

最重要的是，吃的好了许多，隔三差五就有燕窝——徐家的生意就是这个。

秦语阑在灵气和燕窝的双重滋补下面泛红光，神采奕奕，与刚刚附身时的模样判若两人。她的修炼进行得也很顺利，都说越到高阶越难进步，可她的进度不慢反快，这一点让宋谷风也觉得奇怪。

只不过到徐家之后，顾及那些灭掉秦家的人保不齐想要把剩下这两个遗孤也一起除掉，她一直没有再出城，这一天，秦语阑终于忍不了手腕上一成不变的数字，抄起武器出了府，一路来到城门之下。

当然，说动了宋谷风一起。

有他在身边，似乎也不怎么惧怕不知会不会到来的刺杀。

一路上遇到的百姓几乎全都面黄肌瘦，远远地一处地方排起几百人的长队，几乎堵住了路口，等靠近一看，原来是施粥的地方。

徐晋州听见风声赶紧赶慢，在出城前拦住两人，还以为他会劝她们回去，却听他激动地说道：“我也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