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之缘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我们快走……你在做什么？”阵法已经被破坏，他们不必困守此处，长简想要快些回城，夜里妖魔出动而他们的附灵已经过了七日之期效，更何况还有那个紧追不放的妖魔……他打了个寒战。

“杜道友的情况就算回城也不会被放行，很可能会被当妖魔杀了。”秦语阑把杜令轩从徐晋州背上放下来，扶在墙边靠好。

受到颠簸，杜令轩睁开眼，虚弱地咳了几声，“咳咳，不用……管我，我的情况自己知道，怕是撑不了多久，到时候可能……误伤你们，你们先走吧。”

徐晋州急道：“别说傻话！我们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你们杜家好东西那么多，肯定有办法，只要撑回去就好了！”

杜令轩又咳出一口血来，脸上灰气重了一份。长简和方先钰见状皆目光黯然，双眼含泪，几乎不敢去想接下来的情形。

宋谷风悄声耳语，“你再不动手他们就哭出来了。”

秦语阑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一副置身事外看好戏的样子真是欠揍，为什么他明明失去身份、修为大降、处境艰难，实际上却过得悠闲自在、怡然自得，一点也没有苦大仇深、愤世嫉俗，感叹苍天不公什么的。

除了每天修行提升修为好像就没有别的事了，也不去报复仇人或者与亲朋好友联系。

秦语阑撕开杜令轩腿上的绷带，一股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伤口已经肿胀不堪，腐烂已经延伸进裤腿深处。杜令轩伤处被扯动，脸上依然没有反应——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李道友？”徐晋州迷惑地看着她的动作，见到伤口的状况又吸一口凉气，“这情况，砍腿已经不管用了！”

杜令轩惨白着脸，无奈翻了个白眼。

“别说话，靠近点给他渡点灵力。”她出声安排道，“麻烦秦道友注意一下周围，有妖魔就赶走，徐兄点个火折子，长道友方道友看着他点。”

秦语阑指尖出现一缕明亮跃动的火苗，长简惊讶道：“这是……天火的气息！”

她没回答，将火苗凑近杜令轩的伤口，他的手指痉挛了一下，然后紧紧扣住地面，面色显出痛苦，伤口逐渐有黑水流出，腐烂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徐晋州拿着火折子，眼里的惊叹无比明晰，“你竟然已经这么厉害了！还有语阑也是，一年前明明和我一样是三阶啊！”他看着她们两人，“你们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偷偷拜了哪个仙尊为师？”

秦语阑手上动作一顿，心虚地咳了一声，要说拜仙尊为师，也不能说不对，毕竟自己是由他指导修行，而他本来就是仙尊。

长简关心的则是另一件事，“李道友是如何得到天火的？”

他刚说完就发现此言不妥，似乎在生硬地询问别人的秘密，“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方才过于惊讶，毕竟天火难得，如果道友不方便就当我没有问过。”

秦语阑只是说：“问秦道友吧。”要不要说是他的事，方法是他找的，符箓也是他拿出来的。

宋谷风面朝外，注视着浓重的黑暗，和黑暗里蠢蠢欲动的窥伺，声音平淡，“运气好，偶然所得。”

“这样啊……”长简失望地摸摸鼻子。

杜令轩腿上的黑水越流越多，而他脸上的青白之色却渐渐好转，秦语阑估摸着再要一会儿他受妖魔污染的魔气就能除尽。

就在此时，风声厉啸，潜伏在暗处的妖魔忽然同时围攻过来，不给任何喘息之机。

时间仿佛回到了一年前，那时与他一同面对妖魔的也有这三人，但几乎都是靠着两个女子退敌，他几乎没有派上什么用场。

这一回，虽然附灵失效，同样缺乏绝招，然而同伴天火在身，即使被妖魔所伤也不用太过担心，他的招式明显放开了，不再畏手畏脚。

一阵尖锐的哨声刺痛众人的耳膜，妖魔随之改变攻势，从毫无章法地猛攻变成有目的的游击，方先钰的压力一下子大了很多，有好几次都差点被抓伤。

宋谷风放出符阵将众人圈入，方先钰松了口气，手指脱力，差点握不住剑。

秦语阑终于为杜令轩驱逐了全部的魔气，给他包扎好伤口，走到他并肩处询问，“这些妖魔变聪明了？”

她随着宋谷风的视线投向一处地方，隔着灵光闪烁的符阵，对面房屋的烟囱上似乎多了个黑漆漆的影子，等她在眼睛里注入灵力，视线清晰时，忽然与一道阴鸷邪恶的目光直直对上视线。

那无疑是一只剥皮妖，浑身暗红的血块和肌肉暴露在外，眼珠没有皮肤的遮挡，圆圆的两只暴露在外，布满血丝与恶意。

它的姿势尤为怪异，身体如蛇一般缠绕在烟囱上，却是头朝下，两只手扒在房顶的瓦片上，就像一只伺机而动的野兽。

符阵的维持时间渐渐缩短，长简几人从放松到紧张，徐晋州安顿杜令轩坐在众人身后不远处的墙边，虽然手上发抖，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挡在秦语阑的前方。

宋谷风这时偏过头，似乎有话要对她说，秦语阑凑近去听，就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到我旁边来。”

他轻轻拉了她一把，站位一下子变成了秦语阑、他、徐晋州以及其他人。

秦语阑：“……”真是不懂你们在较什么劲。

徐晋州哀怨道：“语阑，你把小花道友看得好紧……”

不等他说完，宋谷风瞳孔紧紧缩成一个点，那妖魔竟然穿透符阵到了眼前！天火在面前盛放成火焰之墙，将它吞入火海。

符阵传来崩裂声响，数百只妖魔一同撞击，让本就快消散的符阵就此碎裂，宋谷风忽然反应过来，先前那妖魔根本没有动作，那是他的幻境！

可一只妖魔怎么还能运用生前的法术？

难道它还有类同人的理智存留？

下一瞬间，无数妖魔扑过来，他和秦语阑不得不放开天火以作阻拦，免得其他人被伤到，可那妖魔早在放出幻境时就已不在原处。

它趁符阵碎裂的慌乱瞬间悄无声息混至火焰的内围，众人的身后。

等人们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杜令轩发出一声闷在胸腔里的惨叫，他被妖魔抱在怀里，从后向前穿透心脏，双眼逐渐涣散，血迹从嘴角滑落到妖魔筋肉裸露的臂膀。

“杜令轩！”徐晋州惨叫道，他大步跑过去，秦语阑紧跟其后，刀锋出鞘，就要对着妖魔的背来一发蕴含天火之威的斩击。

可杜令轩竟然拼尽最后的力气喊出声，“别伤他！”

秦语阑闻言堪堪收拢天火，然而刀尖在妖魔的背上划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没有克制物的威力，那痕迹几乎是立刻消失了。

杜令轩又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手颤抖地想要抬起来拍拍妖魔的肩膀，可实际上只有食指颤动了两下，他看着妖魔可怖的面容，轻声呼唤道：“哥、哥哥。”

妖魔发出一声哨音。

原来这就是它在背后操控其余的妖魔。

宋谷风似乎明白了什么，这只妖魔还残留有人类时期的记忆，只是被嗜血本能扭曲成了穷追不舍、置之死地的执念。

那妖魔的手臂越发深入，杜令轩胸口的洞开得更大了，秦语阑重新燃烧起天火，却见那妖魔手臂往前，也洞穿了自己的胸口。

它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嗓音和尖锐的哨音，凑近杜令轩的耳畔。

“阿轩，人间丑恶，我不忍你泥污满身……”

“随我同去吧！”

它大喊着撕开两人的胸膛，将自己，还有面前的人撕得四分五裂，然而它的身体还能黏连在一起，却听他一声冷笑，黑水由内而外将他自己的身体吞噬，又将杜令轩的身体吞噬，最终蒸腾为看不见的魔气，消散在夜空。

徐晋州颤抖地丢下剑，折扇也掉落在地，他整个人像失去重心一般摇摇欲坠。

“为什么啊……为什么会这样……”

眼看他被魔气侵蚀同化，忽然天降救星升起希望，然而才刚刚看到一线生机，就这样一下子死了。

杜令轩比他小好几岁，还是能被称为“小公子”的年纪，说话做事严肃得像个大人，可他从来没有像其他“大人”一样笑话过他不务正业、不尊长辈，两人组队他也没有因为年纪躲在后面，反而一直事无巨细，安排周全。

他们成为好友之后才相交没有多久，本以为变成老头子之后还能有往来，怎么人忽然就没了呢……

秦语阑用天火心不在焉地烧着重新变成一团散沙的妖魔，心中闷得发堵。杜令轩知道这就是他的哥哥，他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知道的，他又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已经变成妖魔的亲人？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妖魔与秦家有关系吗？

秦语阑一想到这里，心中仿佛升起一股火焰，她对秦家暗地里的事全无参与，也本来毫不知情，能知道一点情况，还是费劲千辛万苦窥探来的。

但只要一看到这些肆虐人间的妖魔，她就有愧，就仿佛所有的灾劫和不幸，都与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天火铺天盖地，瞬间将所有妖魔都席卷在内，她看着它们翻滚嘶嚎，灵力被催到极致，胸腔血流涌动，仿佛要爆炸。

忽然有一只手轻轻盖在她的背上，丝丝缕缕灵力浸润而来，如雨水浇灭了心田的火焰，他的声音也如清风微雨。

“错的可以是野心，可以是贪婪，可以是草菅人命的人，可唯独不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