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随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于自,重复道,“《鲈鱼少年》?”
于自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接着道,“对啊,你20岁时候拍的。”
这部电影讲述的是孤儿胡小鱼以捕鱼为生,被人唾弃,和一个痴傻女孩结婚的故事。题材敏感,画面色情,只能环大陆上映。
电影里,胡小鱼被傻姑的爹拖拽着送进傻姑的屋里,他那么大的骨架上一点肉也没挂,嘴里哭着喊着叫“妈妈”,头发乱得和稻草似的,脸在地上磕磕碰碰,磨出的血慢慢渗入棕色的土地里。
两个年轻的孩子互相看着对方,傻姑鼻涕泡泡满脸,咿咿呀呀地去按胡小鱼脸上的伤口,胡小鱼疼得哇哇大哭。
戏外的于自也跟着哭,哭着哭着想起来自己是黑粉,边哭边截陆随丑图。
“你在哪里看的?”
“澳门,二刷是在威尼斯。”
陆随沉默半晌,幽幽道,“我第一部以主角的身份获奖的电影。”
“《宝贝宝贝》狗演的吗?”
陆随甚至想了好几秒才想起来《宝贝宝贝》,这是他十七岁出演的电影。
“你了解得未免太宽泛。”
“好说好说,其实我连你妈怀孕采访的视频都看过。如果你的超声波图片也能流出,我就是经历了你的人生,二十九年零三个月加八天。”
陆随已经愕然到说不出话来了。
朱小年嘀咕道,“咋算的这么快?我咋算不明白呢?”
“笨蛋!”于自拍拍她的后脑勺,“我就知道是二十九年,后面是我胡说八道,唬他的。”
她看着惊讶的陆随洋洋得意,“怎么样?我这个黑粉当得够格吧?”
陆随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平复了表情,“你也是蛮闲的。找这些不麻烦吗?”
“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娱乐。”
“娱乐至死。”
两个人又就这四个字的引申义大吵一架,吵到最后,于自咬牙道,“反正马上我杀青了,你再也见不到我!”
陆随一撇嘴,偃旗息鼓了。
朱小年伤心地拍拍王鹏飞的肩膀,“哥,我们常联系。不要因为他俩影响了我们之间的情分。”
“你经纪人有没有给你选剧本?”陆随冷不丁道,“可以拿来我帮你把把关。”
“难得你这么好心。”于自悻悻道,“可惜我没戏可选。”
“我算看明白了,你们公司上下一体全是废物。”
“陆老师,可以不要带上我吗?”朱小年举手申请。
陆随瞟了她一眼,淡淡道,“可以。你们公司除了朱小年以外全是废物。”
于自思考着自己的前路,一时间连骂人也忘记了。
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所以然。
她属于三无人员,老板赵书和她签合约之后直接把她和朱小年打包撂到剧组,放任她俩自生自灭。
于自感觉得到赵书很讨厌她,这种无来由的讨厌让人窒息,可是于自没有办法。
“什么都不知道就签卖身契,你不是学会计的吗?一点合同法都不涉及?”
“就想着赚钱了,生怕晚一点签这个机会就溜走了。和梦一样不真实,我脑子里都是恍惚的。”
“你多骂我这种机会多的是。”陆随“唉”了一声,“你总得知道接下来干点啥吧?不拍戏怎么赚钱?”
“要等长安回来。”于自提起谢长安的时候脸上的面部轮廓都柔和了许多。她突然显得有些拘谨,两条胳膊往里收了些,“他和老板关系不错,让他说给我找个经纪人就好了。”
“你让老板给你安排一个只负责你一个人的经纪人。你现在流量这么大,把握好这个机会干什么不能成?都能成他们破公司的摇钱树!你们老板也是神经病,莫名其妙什么都不说让两个傻子来剧组。”
“陆老师?”朱小年又举起手,“不是说好不带我吗?”
“对不起。”陆随从善如流地道了个歉,“我顺嘴了。”
于自心事重重,竟然没有当即跳脚和陆随对骂三百回合。
“还有你老是长安长安的干什么?他没长手没长腿啊这么多天一个电话也没有一个影子也没漏?”
“他进组了好吗?”于自立刻反驳道,“现在在深山老林、荒漠戈壁、塞北高原……”
“被人分尸了一个人去那么多地方?”
陆随察觉到这话说得实在太过分了,偷瞄于自的反应,怕她又冲上来要打他。
出乎意料地,于自没什么太大的表情。
陆随咂摸出一点不对劲来。
只是说陆萍萍的一个称号中二病,于自就摆出一副恨之入骨不死不休的架势,这阵子都把谢长安说死了,于自怎么还是不甚在意的样子呢?
但是她提起谢长安的时候,表情又确实很甜蜜,显示出对他全身心的信任和依赖。
陆随怎么想怎么别扭,“他要记挂你,怎么说都会来看你的。要是我女朋友第一次进组,死对头还是男一,我什么事不干也要守着她,摆明了会被欺负。”
“他很忙很累的。“于自摆摆手,“不必再说,我知道他。”
谢长安的视频电话就这么突兀而凑巧地响起了,于自看了手机一眼,又看了一眼陆随,接通了电话。
谢长安清瘦苍白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蔫了吧唧不太有精神的样子,但是脸上还是挂着笑容,温柔道,“我在路上,马上回来了。”
于自点点头,不大好意思说一些甜言蜜语,“我在剧组,拍完戏就回家。”
“那个傻**没欺负你吧?”
屋里静悄悄的,她和谢长安的对话一清二楚,于自加大音量打哈哈,装做什么都没发生往门外走。
陆随避开摄像头走到门口,拦住了她的去路。
于自看着似笑非笑的陆随,心里实在发毛,比了个让开的手势。
“怎么了?”谢长安看着显得有点慌张的于自。
陆随在她恳求的、惊慌的目光中叩响了房门,“于老师,晚上一起出去喝酒吗?”
“陆随!你太恶劣了!”于自顾不得正在视频,怒道,“干什么?你打乱我的计划了!”
陆随学着她那天的样子,食指拉下左眼睑,吐了下舌头。
于自气得七窍生烟,手上要有什么除了手机之外的东西一定砸得陆随头破血流。
场面陷入尴尬,陆随大大方方地走到于自旁边,对着镜头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陆随。”
“不用介绍,前辈。”谢长安神色自如地好像刚刚的脏话不是他骂的一样,“天下谁人不识君。”
“我和于老师已经战略性和解了。”陆随笑道,“不用担心我会欺负她,只有我挨揍的份。”
他的嗓音温和醇厚,笑容亲切自然,看上去就像个提携后辈的好好先生。
虽然事实上的确如此,但和他从开机吵到现在的于自一副见了鬼的样子,“陆随,你抽什么风?烟吸多了把脑子吸到胃里去了?”
“不许这样!”谢长安微微皱着眉看了于自一眼。
“装货。”陆随心想,“不知道刚刚骂我傻**的人是谁。于自骂我关你屁事。”
再看于自,竟然真的不说话了。
不过在谢长安看不到的地方,她狠狠踩了一脚陆随。
“陆老师是不是有点什么不该有的倾向?”
朱小年看着被踩得瞳孔猛然一缩,之后笑得老树开花花枝乱颤的陆随,喃喃道。
“我不知道,好恐怖。”王鹏飞和她一个表情——大跌眼镜。
于自晚上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冷冰冰的夜里,家里的灯亮着,让人心里很熨帖。
屋内暖气开得很足,热风扬了于自一脸,谢长安穿着墨绿色的紧身毛衣,带着围裙在做饭。
“长安。”
谢长安生对了时间,这个时候还没有流行古风小生的梗。
于自看他的名字只能想到“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想到“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想到“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陆随”的名字不合时宜地出现她脑海里,她想了半天,只恨自己学识浅薄,实在联想不到什么浪漫的意象。
“你在想谁?”谢长安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餐桌上摆了四五个菜,碗碟刷得锃亮,
谢长安站在椅子旁,又戴上了高中的那副黑框眼镜,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等待着她的回答。
“没想谁啊。”
心虚,典型的心虚,道德感比较高的心虚,不沉默不扯谎只糊弄。
谢长安不说话,冲她招了招手。
他看起来很疲惫,清俊的脸上已经累得一点儿笑容都没有了。
“我看到热搜了,陆随和你处得还可以?”
“就这样吧,我俩天天吵架。”
“那之前他嘲笑陆萍萍的事情呢?就这么算了?”
“有隐情的。”于自低着头,“我决定相信他。”
谢长安轻叹一口气,拿下眼镜按了按鼻梁,“不要有压力,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你觉得他人还不错,那我以后也这么觉得。”
“好。”于自搂着他的腰,“长安,你这些天很辛苦,看上去好累。”
谢长安的头轻轻靠在于自的头顶,圈着她腰的手越收越紧,“很累,特别想你。有时候感觉要坚持不下去了,只有想你心里才舒服一点。”
于自心疼地摸摸他的脸,要收手的时候被谢长安一把按住,又把脸贴了上来。他如此依恋于自,即使在她冰冷的掌心也感到无比的温暖。
“世界上所有人都很坏很会伪装自己,啾啾,我们只有对方了。”
于自高中的时候没有朋友,只能和谢长安讲话。她想法奇特跳脱,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要讲,叽叽喳喳的像小麻雀似的,谢长安就给她了个小名叫“啾啾”。
这个称呼一直延续到现在,就像他俩的感情那样长久。
于自用指腹轻轻拨弄谢长安的头发,“我知道,我知道。”
“等这几年多赚些钱我们就退圈结婚,买一个不大不小的房子,就我俩住。那个时候也不用工作,我每天给你做许多许多你想吃的东西,你就负责把它们都吃光。最重要的是,我们每天都要拥抱和接吻,每一天。”
谢长安突然哭了,泪水像断线的珍珠那样吧嗒吧嗒砸到于自的掌心,“啾啾,我真的可以有那么幸福的日子吗?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你怎么了?”于自慌忙地用指腹抹掉了他的眼泪,“在外面受欺负了吗?”
谢长安只是摇头,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悲伤地、祈求地看着她。
“我们一定会幸福的。我也会一直陪着你,永远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