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第6章 chapter 6

天光大亮，是沈游难得的一个安稳觉，顾煦之许久不来他梦里，昨晚他隐约见到。

自病情恶化以来，沈游经常性晚上被疼得睡不着，医生不许沈游多吃止疼药，寻常胃药已有些不太起作用，只能生生忍着，很多时候朦朦胧胧睡下去又被疼醒。

沈游昨天给顾煦之发了医院地址，想着他今天就该过来了，这会起来没见到人，病房里空荡荡，折叠椅太矮，孤零零被落在病床边上，沈游没注意到它。

窗户被开了小口，帘子轻轻飘起，露出外头秃枝的树，沈游在心里暗暗猜想它何时会再抽芽满绿。

病房门“咔哒”一声清响，沈游以为是护士长例行查房，只淡淡转过去一个眼神，却被吓了一跳。

顾煦之拎着一个保温壶从病房门口走进来，迎面对上沈游淡淡的目光，令沈游有些心虚，毕竟是他说谎在先。

沈游在脑中组织语言，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干巴巴地问：

“来啦，今早吗？”

顾煦之没开口回答他，轻轻摇摇头，扯过病床一旁的折叠椅，坐在沈游对面，拧开保温壶，端出来小半碗粥。

“有点烫，需要我喂你吗？”

顾煦之抬眸看沈游，沈游从他平淡的目光里察觉出一点怒意，知道这件事自己肯定是要同他说明解释的。

沈游摇了头，从顾煦之手里接过碗，碗的边缘微烫，给沈游带来很多暖意。沈游把碗递到嘴边抿了一口，果不其然地被烫到，嘴唇都泛着红。

“煦之啊。”

顾煦之看他，仍旧是那副不愿多说什么的模样，他还是在生气，明明知道沈游为什么这样，但他还是生气，他站在一个立场上，无数次地同沈游说，什么小病小痛都别瞒着他，但沈游好像总不明白这个道理。

“春风啊，其实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春风二字击中顾煦之，令他觉得恍惚，沈游其实已经鲜少这么唤他，只在示弱的时候，总不愿意提，说这是他人生中的败笔。

顾煦之回过神来，他当然知道，以沈游的事业心推己及人，他热爱着自己的事业，可以为此放弃很多东西，也觉得他人同样如此，他知道顾煦之这样一路走过来的艰辛，更不希望顾煦之把它说丢下就丢下。

顾煦之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更加生气，他无数次地告诉他，要他无论有什么事都可以来和自己商量，在沈游的耳边，好像都像一阵风一样吹过去，吹过便是散了。

“所以呢？沈游，所以呢？”

顾煦之又站了起来，在沈游的对面，沈游听到他的声音，抬头去看，对上一道动容的目光。

顾煦之哽咽着，整个眼眶都泛了红，像许多年前沈游在路边见到的一只小小流浪狗，落魄又狼狈，令他一时恍了神。

“你一字不提，一句不否认。”

“沈游，你好狠心。”

顾煦之说着，好像尽了多大的力，沈游瞧见他眼眶晶莹，流下几滴痛苦的泪水。

沈游其实是不常见顾煦之哭的，在他的印象中，顾煦之哭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他表露示弱的情绪太少，好像永远冷静、内敛，办起事来有条不紊，以至于沈游都要忘了，人原来都有脆弱的一面。

只是沈游也不常去想，在顾煦之心上，自己原来比一切都要重要得多。

沈游见顾煦之如此模样，没怎么犹豫地开了口：

“春风啊......”

沈游想安慰顾煦之，却被顾煦之蓦然打断。

“阿游，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没来呢？在新年前，我结束不了工作呢？我们再也不见吗？”

沈游摇头去望顾煦之，用的平常神色，好像只是在说句同顾煦之之间的玩笑话：

“不啊，我不是那么大度的人，除夕这天我肯定告诉你，你瞧，我总要在这天见到你的。”

“至于你啊，不会不来的，也不会找不到我。”

“顾煦之，你可是我的春风啊。”

*

今日是除夕，顾煦之给沈游办理一段时间的临时出院，带他回家过年。出院的一路上，沈游絮絮叨叨，表达自己的开心，也总算是把顾煦之开解好，并表明自己下次绝不会再如此。

顾煦之带沈游回了家，换身喜庆的衣服又出门上街。杭州的房子他们不常住，想着去买些装饰给屋子增添些生活气息，再顺带买点晚上做菜要用的东西。

路过几家杂货店，顾煦之完全是由着沈游在挑，完全不在意沈游买了什么，这个时间来采买东西定然是贵的，顾煦之不在乎，只在一旁不动声色地付款。

要走的时候，顾煦之瞥见一旁放着几盒线香，想着沈游该是会喜欢，便又拿了几盒去结账，再慢悠悠去追走在前头的沈游。

午饭沈游在路边随便找了个小馆解决，这个时候还开着的饭馆并不多，也难为沈游还能找到些吃饭的地方。

下午沈游和顾煦之去超市采购，排骨已经到了沈游没想过的价钱，顾煦之按照量随手买了三斤，再接着去买沈游爱吃的那些菜的食材。

沈游倒是同顾煦之分别，自顾自地走到零食区去挑着，收敛了些，没挑多少，几包薯片和两袋饼干，他现在其实也没多少胃口吃这些零食。

到结账的时候，顾煦之显然瞧见购物车里多出来的几包零食，看了眼沈游，默默的取了两包薯片出来，沈游心虚没敢看顾煦之，只听他叹了口气，又把那两包薯片放回车里。

“买了就算了，记得少吃。”

沈游点了头，他其实没多想吃，顾煦之不让便算了，他放回来倒是令沈游乐得开心，看那两包薯片都有了馋意。

结完账，沈游同顾煦之一起回家，正是午后，但今天阴云，算不上一个好天气，顾煦之开了暖灯，显得这个家不那么冷清。

把大包小包的杂货拆开，红彤彤的装饰品堆了满地，沈游独自忙活起来，顾煦之则是去厨房处理买回来的菜。

将门联贴上，沈游又去阳台挂了灯笼，开关开起来还会闪光，福字贴的玻璃上都是，顾煦之看他随便弄，没打算制止，一时间竟也有点过年的味道。

顾煦之处理菜，时不时出厨房看一眼沈游在忙活什么，这会沈游已经累得摊在沙发看，调了半天电视频道也没找到一个想看的，最后随手停在一个电影栏目。

顾煦之没同他多说，等到所有菜处理完，时间也差不多可以备菜，两个人吃用不上太多，但顾煦之觉着该有的菜还是要有。

最后一盘菜是糖醋排骨，顾煦之端上桌的时候沈游正好将电视调频至春晚，只是谁都没有闲心去看。

记忆太过熟悉，年味不重不淡，两个人还是略显冷清，沈游想起刚和顾煦之在一起的那几年，过年都在顾煦之家，同顾煦之的父母一起，转而又想到自己今年还没去和两位老人家拜年，愣了愣神，抬头看顾煦之。

“吃吧，爸妈那我去过了。”

顾煦之说着给他夹了块糖醋排骨，笑着打趣他：

“不是爱吃这个？上回自己做的是不是糖放太多？”

沈游接了顾煦之夹的排骨吃，没理他后半句话，掏出手机转了话题。

“瞧，我们俩这照片还在那栏上，十年荣誉校友栏，煦之啊，我们毕业不止十年了吧？”

顾煦之接过手机看，随即笑着点头，一顿晚饭这么有说有笑地就过去。

电视机的声音仍旧兀自放着，顾煦之和沈游并排在阳台坐着聊天，话题从天空到沈游喜欢的植物，再到顾煦之最常接触的金融，最后又回到过年这件事上。

随着阴云散开，夜晚露出一轮明亮的月，不知哪处广场放起了烟花，在天空中炸开，四散成好几朵，然后消亡，下一束又紧跟着升上天。

杭州近几年已经禁止燃放烟火，但还是有人向往着那份年味与情怀，顶着风口作案。

顾煦之看着沈游倚着阳台的窗看烟花，想起来买的那几盒线香，从被沈游收起来的一堆东西里找出来，连同着一个未拆封的打火机递给沈游。

线香燃起来不及烟花那样绚烂，但在两人之间明灭着闪光，像跃动的星火，映衬着明亮的月。

两人好像找回已经失去了好多年的童真，走进彼此的童年里，成为彼此最好的玩伴，大人口中只顾着撒泼的顽童。

线香燃了半盒，最后是顾煦之坐着，沈游站在窗边，有风从窗户开着的小口里吹进来，扬起沈游鬓角的半边发，沈游扯着笑望向顾煦之的眼睛。

火光映在顾煦之的瞳孔正中。沈游多想拉住秒针的脚步，好教时间就此停留在这一秒。

他突然觉得没有什么遗憾了，朋友，理想，事业，好像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就算要他现在就去死，除了顾煦之，他再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于是他开口，声音顺着夜晚的风飘到顾煦之耳畔，被顾煦之以一个笑容接下。

“顾煦之，我真的好爱你。”

更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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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