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敬轩虽说嘴上说着官珞不好好养伤到处瞎折腾,但还是扶着官珞去见了刘思博。
大约是叫骂了一夜有些累了,也可能是因为想明白了,官珞来时刘思博竟躺在柴堆里睡觉,沈万年坐在另一侧表情呆愣,听见官珞的脚步声才抬了抬头,看见是官珞先是一愣随即又苦笑着别过脸去。
虞敬轩见刘思博睡得正香,心中嗤笑,让人给官珞搬来了个带软垫的椅子靠坐着,自己上前三两脚踹醒了刘思博。
刘思博醒来的时候表情还有些发懵,直到看清了眼前的人才像是回忆起先前的事情,面上先是一阵惶恐接着看向官珞和虞敬轩的视线里就夹满了怨毒:“你们来干嘛,是打算放我走?”
虞敬轩嗤笑一声,斜眼看着刘思博讽刺道:“看来是还没醒。”
“不是来放我走的,那你们来干嘛,看笑话?”
“刘思博,我来是想问你,三年前尹尔的死,是不是你们干的?”官珞靠坐在椅子上目光死死地锁着刘思博,生怕错过对方一个细微的表情。
“尹尔?”刘思博闻言先是一愣,像是一下子没想起来尹尔是谁,隔了好久才回忆起来,“你说那个爱管闲事的短命鬼啊。”
官珞眼神忽地一凌,还没等她站起身来打人,虞敬轩已经先她一步抬脚踹在了刘思博的肩上,踹得刘思博整个人一个后仰砸在了柴堆上,脑袋还狠狠地磕了一下。
“嘴巴放干净点,老实答话,不然打断你全身的骨头。”
刘思博吃痛,倒吸一口凉气揉着肩膀有些畏惧地看向虞敬轩,他先前才被对方打了一顿,这会儿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发抖,只能老老实实地回道:“不是我们,尹尔当时查得那桩案子牵涉许多世家大族,想杀他的人可不止我们,只不过还没等我们动手他就已经死了。”
“哦,我想起来了,尹尔是你二师兄吧。”刘思博忽然想到了什么,将视线转向坐在椅子上的官珞,忽地狞笑道,“你们师兄妹两人还真是如出一辙地爱管闲事,不过你比尹尔运气要好一些,有个虞敬轩给你撑腰,尹尔没身份没背景却还敢搀和进湟水渠的事儿来,活该他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湟水是大睢境内的一条大江,一路贯穿大睢腹地,分支众多,又因其水势迅猛每年春夏季节易泛滥,历朝历代为了治理湟水的水患都费了不少人力物力。
大睢太\祖在位时,初代国师想出了个法子,在湟水中游段建了湟水渠,湟水渠兼并蓄水和灌溉的功能,这样既能解决水患又能灌溉防旱,一举多得。
到了永康帝这会儿,湟水渠已经建成有两百多年,永康十年当今圣上下旨命户部拨款整修湟水渠,当时户部几百万两银子的款项拨了下去,本以为这番修缮后湟水渠起码能再保两百年太平。
谁曾想,湟水渠修缮不足十年,却在三年前雨季快要过去的时候突然决堤,沿岸三个村落无一幸免。
天子震怒,抄了当年负责修缮一事的工部尚书家,从其家中抄出了大批真金白银,这事儿也就随着工部尚书被抄家被斩首过去了,可尹尔却觉得工部尚书不过是个替罪羔羊,循着线索一路跑去了闽中。
最后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官珞坐着没动,为了查尹尔死亡的真相,湟水渠的事情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当年拨下去的修缮款项被世家大族贪墨了大半,其中自然也有刘家的手笔,故而她先前一直怀疑是衡王主导杀害了尹尔,可刘思博却否认了。
都到了这份上了,刘思博也犯不着说谎。
虞敬轩看着刘思博那张面目可憎的脸,想找官珞肩上的伤还有琬琬的脸就恨不得立刻上去捅他两刀。
不过虞敬轩刚一动作便被官珞拉住了衣角:“将死之人,犯不着同他置气。”
“将死?”刘思博忽地抬头,神情阴霾地看向官珞,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当真认为圣上会杀我?我爹是太常卿,我外公是滇西大将军,我的表哥是素有贤王之称的衡王,我的姑母是贵妃,你们是杀不了我的。”
“你所犯乃是死罪,更何况现如今你的家人们都被你牵连自身难保,你竟然还寄希望于他们?”官珞冷笑着道,看着刘思博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垂死挣扎的跳梁小丑。
“圣上若是真心想要惩治我,为何到现在我还只是被你们关在这京兆府的柴房,而不是天牢?”
这大概是刘思博一生当中短暂的智商上线时刻,表情难免有些得意,特别是在望向虞敬轩时得意之余还透着满满的恶意。
“虞敬轩,你可真是天真,你们难道真的以为就凭那几个姑娘、几具尸体或者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账本就能击垮衡王吧?”
“我告诉你,没可能的,比起我们刘家,咱们的圣上更忌惮你们虞家,不然岑钦一中宫所出的太子何至于过得这般艰辛?”
刘思博大约是将这辈子的智商都集中在了此刻,虞敬轩闻言也是说不出一句反驳。
别人都道常绥侯府能有现如今的地位都是因为当年在晋端之乱中从龙有功,深受陛下信赖,可又有谁知道正是因为他们虞家当年的全程参与平定了晋端之乱,帮着当今圣上登上了皇位,才会遭到当年圣上的忌惮,表面风光实际上却是如履薄冰。
所谓平衡朝局也不过就是为了防着他们虞家把控朝局,永康帝平衡来平衡去,也不过是在钳制虞家罢了,甚至连太子都是被连带的。
“如果我们刘家倒了,京中还有哪家能同你们虞家相抗衡?”刘思博说着说着便笑了出来,越笑越放肆,“若是我们刘家倒了,你以为你们虞家还能留存多久?这常绥侯府又还能辉煌多久?所以哪怕是你们现在抓了我,最后不还是要老老实实地将我送出去。”
“虞敬轩,你们虞家是注定赢不了的哈哈哈哈哈哈。”
虞敬轩面上不显,暗地里却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官珞坐着轻轻拉了下虞敬轩攥成拳的手,淡淡地说道:“就让他再做一会儿梦,我累了,回去吧。”
虞敬轩一把握住了官珞冰冷的手,将官珞的手攥在手心里,冰冷的触感像是一汪清泉平息了他胸口的怒火。
虞敬轩低头看了一眼还靠坐在椅子上的官珞,重伤未愈又耗费了这许多心神,官珞面上满是倦意,却还是强撑着精神回望过来,宽慰地笑道:“回吧。”
虞敬轩点头将官珞从椅子上扶了起来离开了柴房,两人走出了好远还能听到刘思博疯狗般的狂笑声,直到回了房中虞敬轩面上还是带着几丝怒意,久久不能平复下来。
“你在气什么?”官珞躺在床上望着头顶忽地出声问道,“还是说你在想太子的事情?”
“我没有……”虞敬轩看着官珞神情有些疲惫地否认,“你别想了,好好休息吧。”
“如果没有你们虞家,岑钦也不会坐上太子之位,福祸相依,本就是如此。”官珞躺着偏头看了虞敬轩一眼,对方表情看起来有些烦躁,“刘思博大约是把这辈子的智慧都用在刚才了,你也别真信了他的话,就像他说我和我二师兄是多管闲事,难不成就真是多管闲事了?”
“再说了,先前明明是你说的,我们这会儿被困除了相信岑钦也没别的法子了,总不能又翻墙。”
“你想翻墙也不成。”虞敬轩这会儿情绪也恢复了过来,看着官珞笑着指了指门外,“墙上也有神武军守着,你刚跳上墙头就能给人踹下来。”
“所以咯,我们现在除了相信太子别无他法……”
官珞话音未落小伍忽地推门闯了进来,面色焦急地哑着嗓子开口:“虞大人、老大……”
官珞撑着身子转头去看慌慌张张的小伍,听着对方喑哑的声音不由问道:“你嗓子怎么了?”
“是先前‘拟音’的副作用。”虞敬轩简短地同官珞解释了一句,转头看向面色焦急的小伍,心里腾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出什么事了?”
“神武军,门口的神武军……”小伍因为一路跑来气还没喘匀,加上嗓子还不怎么能发声,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的,平白让人着急。
“神武军打进来了?”官珞被小伍的大喘气吓着了,趁着身子就要往床下走,虞敬轩连忙去扶官珞的胳膊。
小伍疯狂摇头,官珞的心刚往回落了落,便听小伍道:“琬琬姑娘刚才想要强闯出府,同神武军起了争执,死了。”
琬琬的尸体被草草地盖了块白布放在堂前的空地上,官珞被虞敬轩搀扶着走到琬琬尸体前蹲下,缓缓掀开了面上盖着的白布。琬琬双目紧闭,唇角还残留着血迹,手腕上还缠着先前处理伤口时用的白纱,胸口处一片扩散晕染的血迹,当胸一剑穿过,当场死亡。
官珞红着眼将白布重新盖上,环顾四周,周围站着的都是京兆府的差役捕快,神武军的人将尸体抬回来后便走了,不过想来也是,琬琬是自己突然发了狂要往外闯,眼见闯不过去便扭头撞死在了神武军的剑上,京兆府门前人来人往的,想来当时有不少百姓都瞧见了,这会儿相比起同他们解释来说,显然还是去安抚墙外的百姓更为重要。
“先前是谁负责照顾琬琬姑娘的?”官珞站起身巡视四周发问道。
有差役怯生生地举手,京兆府府衙内除了官珞外都是些男子,先前将琬琬带回来时估计也没料到会突然被神武军囚禁,一群大男人照看一弱女子确实多有不便。
官珞本也没打算就此事怪罪他们,看着差役惶恐不安的样子,尽量放缓了语气临行询问道:“琬琬姑娘先前可曾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
“先前老杨、梁司法、小伍他们几个都来探望过。”
官珞转头望向老杨他们,老杨他们几个都是京兆府的老捕快了,十分了解官珞的脾气秉性,一对上官珞的眼神就忙站直了身子老实道:“我们就是关心一下,顺便看看花魁长啥样,别的真没干什么。”
老杨他们的性格官珞了解,虽然没什么坏心但平时说话口没遮拦的,官珞原本担心是他们几个当着琬琬的面说了什么话引得琬琬万念俱灰,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琬琬先前主动同虞敬轩合作时便已经做好了会遇上危险甚至是牺牲的准备,按理说就算是容貌尽毁,也不至于突然就丧失了生意。
琬琬虽然看起来柔弱实际上却刚毅,为了替妹妹报仇可以牺牲一切,按理说不管再怎么痛苦,也是一定要看到刘思博得到惩罚才对,怎么就突然……
官珞忽地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先前那个差役问道:“琬琬可曾离开过房间,去过柴房附近?”
“不,不太清楚。”
官珞低头看向地上躺着的已经失去了生机的琬琬,眼底一片猩红,有怒火在心口灼烧,每看琬琬一次便烧灼理智一寸,直到逐渐将理智吞噬:“是刘思博,她可能听到刘思博说的话了。”
在府衙大门口同神武军争执,最后撞死在神武军的剑下,这等于是将神武军想要掩盖在京兆府内的事情撕开了抛到众人眼前。
琬琬不是突然丧失了理智发了狂,而是在听了刘思博的话之后认为刘家也好刘思博也好怕是都不能够得到应有的惩罚,这才用自己的死最后做了一局。
可是琬琬身受重伤,气力不支又是怎么找到刘思博的呢?
官珞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巡视过众人,老杨、小伍所有人都在只差了……
官珞觉得心中有一团邪火燃烧着,烧灼得心中满是不祥的灰烬,官珞头上冒出了一片虚汗,一把扯住了虞敬轩的胳膊便往某处赶。
等众人赶到梁司法的房中时便瞧见梁司法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像是在等着他们前来,神情平静,七窍流血。
虞敬轩扶着官珞走上前去探了把梁司法的鼻息,又摸了下脉门,梁司法身体还留有余温,只是气息全无,已然是无力回天。
“珞珞,梁司法他服毒了。”
虞敬轩转头看向官珞,官珞现在惨白着一张脸额头上满是虚汗,一双凤眸死死地盯着梁司法的尸体,眼中有熊熊火焰燃烧,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却又死死地抓紧了虞敬轩的衣袖支撑着自己。
尸体尚有余温,屋内没有打斗的痕迹,屋外又有神武军驻守,不可能有人能够穿透神武军的铁壁闯到京兆府府衙内将梁司法杀害,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带着琬琬去见刘思博,最后逼得琬琬撞死在神武军剑下的人就是梁司法。
官珞忽然就觉得很可笑,又气又好笑,前两日她还信誓旦旦地同虞敬轩说京兆府众人皆可信,结果今日就被狠狠地打了脸,可梁司法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或者说是谁指使得呢?
电光火石之间,官珞忽然就记起了那支冲着刘思博飞来的箭。
如果说射向刘思博的那支箭是衡王为了短尾求生,那梁司法诱使琬琬撞死在神武军剑下,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永康帝罩在京兆府府衙上的遮羞布彻底撕开,那就是为了能够彻底扳倒衡王了。
而现如今会这么做的,有立场需要这么做的,便只有太子了。
官珞觉得原先笃定的一切好像在一瞬间都变得经不起推敲,摇晃着推开虞敬轩往回走,一双凤眸猩红一片,仿若受伤染血的凤凰在低吟,官珞这般神情恍惚的样子实在是让虞敬轩同小伍放心不下连忙跟了上去,结果便瞧见官珞回房拿了剑,一言不发地往柴房走去。
官珞只觉得心中被那团怒火撞得几乎要肝胆俱碎,这种痛使得她连提剑时挣裂了伤口也感觉不出疼来,脑海中似乎有一个声音不断发问——
朝堂之争,阴谋诡谲,是不是与皇位相比,与权力相比人命便当真如草芥?
若是她一直以来坚信的法理正义到头来都抵不过所谓的“平衡朝局”该怎么办?
官珞也不知自己是哪来的力气,一脚踹开了柴房的大门,刘思博被吓了一跳抬头便瞧见去而复返的官珞,提着剑,肩膀上还往外渗血,面色漆黑,眼底通红,形同鬼魅。
“你、你你想干嘛!”刘思博往墙角里缩了缩,有些畏惧地看着官珞,这会儿的官珞明明瞧着连站都站不稳,仿佛轻轻一推便会倒下,可就是让人觉得从骨子里感到恐惧,这种恐惧远比之前被官珞倒吊着威胁时还要深远,仿佛是刻在了他的本能中。
“老大!”小伍同虞敬轩一路追了过来,见官珞缓缓抬手冲着刘思博举剑,忙哑着嗓子喊了官珞一声,见官珞好似没有听见又忙道,“老大!你若是杀了他,你就再也干不了捕快了!”
官珞依然维持着冲着刘思博举剑的姿势没动,仿佛对小伍的话恍若未觉,直到虞敬轩自身后环了上来,伸手去拿官珞手中的举着的剑,官珞才有了几分反应,动了动唇语气冷得像是寒冰利刃:“放手。”
“珞珞。”虞敬轩轻声唤官珞的名字,声音中夹杂着情绪不明的叹息,只是夺剑的动作却固执得没有停下。
“虞敬轩,别拦我。”
官珞的语气依然冷得像是不化的冰,只是虞敬轩却莫名听出了一丝恳求,他恍惚之间回忆起了那日在清水庵屋顶上,官珞意气风发地许下的愿望。
激浊扬清,荡平滓秽。
“珞珞。”
虞敬轩在官珞耳边又低低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像是在劝又像是在呢喃着什么,手上却用劲儿从官珞手中取过剑来,然后状似随手挽了个剑花,竟是直接抵在了刘思博的眉心。
官珞受了伤,先前举着剑时手上还不稳,可虞敬轩却不同,他的剑剑锋凌厉,稳稳当当地抵在刘思博的眉心处,只需稍一用劲儿便能要了刘思博的性命。
“虞大人!”小伍本以为虞敬轩是去制止官珞的,谁知对方却直接抵上了刘思博的眉心,看样子倒是比先前官珞剑指时更要凶险几分。
“杀他,脏了你的手,我来。”虞敬轩站在官珞身后语气平淡地道。
“虞敬轩你疯了!你若是就这样杀了我,衡王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刘思博彻底慌了神,被虞敬轩用剑抵着眉心一动也不敢动,只敢色厉内荏地威胁。
“衡王而已,你该知道,我不怕的。”虞敬轩的剑尖往前递了两分,刘思博只感到眉心一阵刺痛,接着便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鼻梁缓缓流了下来。
“我若是死在京兆府,死在你手里,你们苦心孤诣筹谋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天理昭彰,大不了重来便是。”
虞敬轩说完神色一凌杀气腾现,手腕刚要转动刺上去,一直没有动静的官珞忽地毫无征兆地转身扑了上来。
不是他,不是太子。
官珞一手环住了虞敬轩脖子一手按在虞敬轩举着剑的手上,缓缓地将虞敬轩手中的剑压了下去。
虞敬轩浑身僵直,仍由官珞抱着他埋首在其颈间,然后将那柄高举着的剑和那滂湃的杀意一并压了下去。
“可以了,对不起,谨言。”
琬琬小姐姐到底还是吃上了盒饭,顺便梁司法也吃了一口,还有一章本卷就结束了,明天的更新刘家一群人要集体吃盒饭啦开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4章 第 9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