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不算大的雷雨,直到天渐白时才止,山林间枝桠叶片都沾着水汽,一整个夏季的燥热在雨中被扫尽,正所谓空山新雨后,安山上也在这场雷雨下焕然一新。
“所以你还是把盒子给他了?”尹亦一大早就坐在官珞房内,这会儿正端着一杯茶一边喝一边问话。
“迟早是要给的,早晚都一样。”官珞低着头皱着眉左手拿着件衣服右手拿着根针,头也不抬地回道,全幅心思都放在了衣服上,表情更是如临大敌。
“唉,白挑拨了,没劲儿。”尹亦叹息着抿了一口茶,坦然地承认了自己先前的挑拨,“没想到你还挺信任虞师叔的。”
官珞没答话,皱着眉看着衣服上缝得歪歪扭扭的针脚抱怨道:“你干嘛非让我给你缝衣服啊,不能让小周婶给你缝么?”
小周婶是安山上专门负责照顾众人起居的,不过安山上本就人少,加上官珞和师父郁渡大多事情都抱着自己干的态度,所以说白了需要照顾也就只有尹亦一人罢了。
“多学学,技多不压身。”尹亦抬眼看了官珞一眼,瞥见衣服上歪歪斜斜的针脚,不客气地嫌弃道,“我衣服上撒把米,鸡都比你缝得好看。”
头一回缝衣服就被人这么嫌弃,官珞心里也有些憋屈,但瞧着那跟狗啃一样的针脚也觉得确实有些丑,便又拆了线重来,只是嘴上却免不了抱怨两句:“我看老鬼那情报站挺赚钱的,你就不能再买一件么?”
虞敬轩那次管老鬼买情报可是被老鬼坑了一大笔钱,连自家师叔都坑得这么狠,若是换了外人只怕收费的价码会更高。
“你当维系这么大一个情报网是靠一口仙气么?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尹亦顿了顿,不知为何意味深长地看了官珞一眼,又幽幽地补了一句,“而且像虞师叔这样出手阔绰的并不多见。”
尹亦说得好听,官珞却听出了尹亦的话外音,他这是拿虞敬轩真当冤大头坑了。
“不过我有些奇怪,我瞧你好像也没怎么生虞师叔的气,整这一出是要做什么?”
尹亦本以为官珞突然跟虞敬轩摊牌又老老实实地跟他回安山是因为生气,可现在看着官珞的样子,好像比起气虞敬轩来更气他让她缝衣服的事儿。
“没干嘛呀,最近事儿多,跑回来躲躲懒。”官珞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尹亦,绝口不提虞敬轩的事儿。
不过有些人就是经不住念叨,原本正在跟衣服较劲儿的官珞忽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有熟悉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最后停在了门外。
尹亦也听见了脚步声,看着官珞低着头假装没听见的样子故意开口提醒道:“听着脚步声,好像不是师父。”
官珞忍不住丢了个白眼给尹亦,瞧着对方温和地笑着点头收下了她抛去的白眼,尹亦见虞敬轩光站在门外却犹犹豫豫地不敢敲门,还特意给官珞抛眼神示意过去开门。
官珞忽然就有种要被自家大师兄打包卖了的感觉,看了看门上印出的仿佛静止了的人影,又瞧了一眼一副温吞相眼底却露出想要看戏意思的尹亦,气呼呼地放下了手里的衣服起身给虞敬轩去开门。
这会儿怂得连门都不敢敲,先前骗她玩儿的时候怎么没见犹豫。
虞敬轩手举在门外半天犹犹豫豫着一直没敢往下敲,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敲门了,手还没落到门上,门就忽地从里面打开了。
于是好死不死,虞敬轩敲门的手一个势头没收住,直接敲在了开门的官珞额上。
咚的一声脆响,都不用看官珞的脸色,光听着声音就知道不妙了。
官珞冷不丁地挨了一击爆栗,只觉得额角上的筋不受控制突突地跳,沉着一张脸越过虞敬轩僵直的手臂看了对方一眼,深吸一口气作势便要将门重新关上。
虞敬轩见官珞要关门,连忙收了那罪魁祸“手”到身后,抬起另一只手去挡门。
然后盯着官珞刀子一般的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同官珞干巴巴地打招呼:“师侄早。”
官珞扭头看了眼房内的沙漏,这会儿才刚过巳时确实还算早,再转头看向虞敬轩时表情很是冷淡甚至还有几分刻意装出的疏离:“是挺早的,师叔这么早上山不会就是为了敲我脑门吧?”
啧,还挺记仇,像他,不愧是他选中的人。
虞敬轩看着官珞冷淡疏离又小心眼的样子,想起之前琬琬教的法子,深吸了一口气沉了声音一脸认真严肃地道:“我来坦诚以待。”
官珞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又强压了下来,面上的冷淡疏离都快要维持不下去了:“坦诚什么?”
官珞本以为虞敬轩会说些什么,谁知对方却一脸严肃地推着她的肩膀往屋里走,往屋里走也就罢了还一脸认真严肃地开始解自己的腰带,这番动作配着虞敬轩此刻的表情,官珞竟然觉出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来。
官珞面上的冷淡绷不住了,她可还记得屋内还有个尹亦在,一边抬手去制止虞敬轩解腰带的动作一边往刚才尹亦在的方向慌慌张张地张望,可刚才还坐在椅子上尹亦这会儿却不知哪儿去了。
“虞敬轩你要干嘛啊!”
“坦诚啊。”虞敬轩答得一脸坦然,手下的动作却不停,看着官珞制止他解腰带的手,神情中还露出些许不解。
“坦诚你脱衣服干嘛?!”
官珞都快要抓狂了,谁坦诚是一上来就往人家姑娘屋子里冲,还不由分说开始脱衣服的,虞敬轩怕不是今早出门没带脑子吧?!
“噢,我就是想给你看看……”虞敬轩看着官珞爆红的脸,本想解释一下只是单纯想让官珞瞧一眼他背后的伤疤,但“伤疤”二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一声轻咳。
“很抱歉打扰二位,但我想要是再不出来的话,可能接下来大家都会有些尴尬。”
尹亦滚着轮椅掀开帘子出现在了二人眼前,面上的笑还是温吞吞的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官珞忍不住捂住了脸。
官珞现在忽然就有种跟人私定终身还被家长现场抓包的羞耻感,一手捂脸一手还不忘帮着虞敬轩将半敞开着的衣襟扯拢了些。
虞敬轩的表情还算镇定,一边将敞开的衣襟收拢一边同尹亦打招呼并且试图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大师侄也在啊,我刚才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其实就是……”
尹亦冲着虞敬轩抬手制止了虞敬轩接下来的话,面上还是挂着温和的笑,一副“我都懂,你不用解释”的表情。
尹亦先是看了正低着头捂着脸装作自己不存在样子的官珞一眼,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才微笑着看向虞敬轩问道:“师叔回来可拜会过师父了?”
虞敬轩被问得一愣,他一早过来就想着要同官珞解释,旁的也没顾上:“未曾。”
尹亦显然很满意虞敬轩的回答,点了点头顺势提道:“既然如此,师叔先随我去见一见师父,劳烦师叔帮我推一下轮椅。”
虞敬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官珞,对方还扭着头假装自己不在的样子。
虞敬轩权衡了一下利弊,心想着尹亦好歹是官珞的师兄,算是半个娘家人总不好得罪,加上这会儿也确实不是解释的好时机,便依言走上去帮着尹亦去推他的轮椅。
“师父这会儿人在望胧院,劳烦师叔推我过去了。”
官珞听到尹亦提及望胧院终于回过神来,皱着眉瞧了一眼尹亦身下沉重的木轮椅,抿了抿嘴唇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虞敬轩,这望胧院可是在山顶,连人带椅子地推上去怕不是等人到了上头也差不多该废了。
大约是瞧出了官珞眼里了意思,尹亦转而看向官珞友善地提醒道:“师妹,衣服记得缝好,我回头来拿。”
官珞看着尹亦眼底的警告,到底还是没出声提醒虞敬轩,尹亦这货是个表面温吞的大腹黑,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虞敬轩这一被带走便去了大半日,官珞衣服都缝好了他们人还没回来。
官珞一开始还想着虞敬轩到底端着师叔的辈分在尹亦总不会整过头,再说了虞敬轩这货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见得真会被尹亦整了去,可又等了一会儿眼瞅着就要过正午了人还不见回来,官珞便不免有些担心起来,正打算去望胧院看看时,一推门就瞧见门口的桂花树下正站着的尹亦。
“十五一过,桂花也开了。”
尹亦捏着垂下来的一串花枝低头轻嗅,淡淡的桂花香萦绕在鼻尖,大约是这桂花的芬芳取悦到了他,嘴角还带着愉悦的笑,风一吹枝桠轻晃有桂花掉落到发间,就这么远远地瞧着尹亦这副模样倒还真有些像是外界传言中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国师。
官珞踱着步子走到尹亦跟前,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并没有瞧见虞敬轩的身影心里正觉得奇怪,便瞧见尹亦站直了身子瞧了过来意有所指地道:“十五一过,你也满十八了。”
官珞是孤儿,晋端之乱后的几年大睢国内并不算安定,许多人都因为先前的内乱而流离失所,官珞是被前国师郁渡在官道旁的草丛里捡到的,郁渡捡到她那日刚巧是八月十五,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却因为一场内乱而使得许多人妻离子散。
之后郁渡便收养了还在襁褓中的官珞,给她取了名字,订下了八月十五作为生辰,只是自打尹尔死后她已经有三年未过过生辰了。
“干嘛忽然提这个,要送我生辰礼?”官珞一脸古怪地看着尹亦,她可不信尹亦会有这么好心的时候。
“十八岁了,师妹长大了。”尹亦摆出一副老父亲的欣慰模样,伸手攀了一只桂花别到官珞耳后,仔细地端详一阵后笑道,“可以嫁人了。”
“我看你是欠打。”官珞嘴上这么说着人却没动,背着手学着尹亦的样子瞧那枝上的桂花。
官珞虽总是吓唬尹亦要打他,却也不会真对尹亦动手,别看尹亦这家伙平常温和着一张脸毒舌你,看着好像一副身强力壮精力十足的样子,实际上却是先天不足,生有心疾,体弱得很,能活到这般年纪全靠多年调理和玄武宗祖宗庇佑,这小身板可经不住她一顿打。
“你前日说于大人同玄武宗有旧,有什么旧?”
官珞歪头蹙眉瞧着尹亦询问,她这几日想了许多,总觉得不光是虞敬轩瞒了她许多,就连她打小生活到大的安山都还藏着许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就是……”尹亦张了张嘴想要解释,说了两字忽地像是泄了气,“今日同师叔论道话说得有些多了,不想解释了。”
官珞跟尹亦从小一块儿长大,他有什么毛病官珞是再清楚不过了,瞧尹亦那模样就知道肯定是懒病又犯了。
别看尹亦端着一副神仙架子,实际上却因为体弱所以人懒得很,就像他明明腿脚方便还要做轮椅就是为了能少走些路,同时也更有理由去推开本该由国师举办的祭天等大型节庆活动。
自打尹亦接任国师之位以来,祭天之类的活动便都由钦天监和礼部一力承办了,也正是因为如此玄武宗愈发不为人所知了。
“你们聊了这许久都论了什么道?”官珞蹙着眉瞧着尹亦那副疲懒的样子,尹尔死后她已经很久没见尹亦露出这么神情了。
“女诫。”
“啊?”官珞惊了,俩大男人对谈女诫几个时辰的场景,官珞是怎么都没法脑补出来,刚想细问便被尹亦打断了。
“师兄乏了,你若是想要细问,便问师叔去吧。”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不徐不疾地传来,尹亦笑着摸了摸官珞的发顶,真心实意地又说道,“对了,先前忘了说,你就算不嫁人,师兄也能养着你。”
尹亦说完转身瞧着站在几步开外的虞敬轩,微微蹙了眉叹息着轻捶了两下腿道:“今日托师叔的福,腿坐得都有些麻了,我先回了,二位慢聊。”
大师兄人设:毒舌、腹黑、懒癌晚期是位于食物链顶端的男人hhhh
鱼块坦诚的方式也是非常欠揍了hhh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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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 7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