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书死后没两日,那位神秘的“大哥”就被小伍他们从一处乡下庄子的地窖里扒拉了出来,带着一头的老白菜叶子连同府衙大牢里的一众同伙拾掇拾掇后,一股脑地丢给了来接手案子的刑部同僚。
据被捕后的“大哥”交待,其本名李吉安,算是杨书远房外甥,家道中落后开始跟着杨书做事,盘龙玉樽一案从一开始就是杨书为了谋夺更多的财富与权力自导自演的一幕戏,不管是他们这些人还是杨书本人都从未见过獬豸,更遑论是听从獬豸的指示做事。
蟠龙玉樽失窃案到“大哥”落网之时,算是敲上了结案的标记,但从刑部同僚们日益繁忙的身影,还有那回回路过京兆府府衙都会显露出的那一丝幽怨的神情看,这案子虽然结了却并不如想想中那般轻松,主犯虽死,但从犯颇多,且不光涉及城中许多百姓,甚至还有大半的商贾或自愿或被迫地牵涉其中。
永康帝盛怒之下令三司会审,严查此案,誓要将这京中毒瘤连根拔起。相对于刑部同僚每日上朝宛如上坟的脸色,户部同僚倒都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样,抄家抄得那叫一个痛快,户部尚书瞧着日渐充盈的国库,连两鬓的白发都少了许多。
再看京兆府,连轴转数日,待到将本案移交三司之后全府上下全成了咸鱼,以至于来宣旨的公公带着口谕茫然地府衙内兜了一圈,最后才在后院厨房找到抱着碗打鼾的瘦子,勉强传了口谕。
永康帝的口谕很简单,先是赞扬了一番京兆府破解“神迹”的功劳,敦促京兆府众人勤勉,接着便是例行赏赐,唯一让人觉得诧异的是虞敬轩竟然也得了赏。
要知道自常绥侯前行失利生死不明之后,虞敬轩便连遭永康帝冷对,亲侄子宛如是捡来的,说下狱就下狱,说关禁闭就关禁闭,虞敬轩成天脑袋上顶着口锅,本想着这次不挨罚就好,没想到竟然还有赏。
虞敬轩本人倒是对此接受良好:“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帝王嘛打一巴掌给颗枣,再正常不过了,再说了,四皇子打退了蠡国大军,不日将带着蠡国求和的使团回京,不管是出于什么角度考虑,安抚一下虞家也是很有必要的事情。”
四皇子岑霖,本是个闲散皇子,不论是在朝中还是在永康帝眼前都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物,如今却因立下了赫赫军功而跃然成为了朝堂上炙手可热之人。
就在他们被杨书搞出的假獬豸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朝中一些个有心的便开始忙活着往四皇子身边凑,四皇子岑霖已是弱冠之年,待其回京后怕是要立即封王娶妻,如今四皇子立下大功,圣眷正浓,反观太子同常绥侯府,却是因这一战元气大伤,一方强势一方弱势,有些人虽说嘴上不说,心里却起了许多小念头,都巴望着四皇子班师回京,好将这朝堂风貌再照得明白些。
朝中大臣会这么想,永康帝也不是昏君,自然也能想到,嘉奖虞敬轩,一方面能安抚太子,另一方面也好叫那些这会儿就开始蠢蠢欲动的家伙们消停一些,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到头来污得还是永康帝的眼,横竖都是他赚了。
“这不过是些小事。”虞敬轩大手一挥将自己的那份赏银分为了下面,“关键是獬豸。”
蟠龙玉樽失窃案虽说是杨书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但最后杨书死在獬豸庙内,且杨书尸体呈跪姿于庙内神像之下,当胸一剑直接刺穿肺部造成杨书死亡,凶器是柄约两臂长的铁剑事后被随意地丢弃在神像下,从伤口的位置和凶器长短可以排除自尽的可能性,且庙中再无其他受害者,从行凶手法上看,杀人者极有可能就是獬豸本人。
而当时,杨书逃跑时乘坐的马车也在獬豸庙不远处被发现,从现场勘验所得的车辙痕迹可以看出,虽然车辙的痕迹在城中绕了许久,但杨书应当是在离开府邸时就目的明确地奔着獬豸庙而来,刑部推测,杨书可能是在逃跑途中遭到了獬豸的挟持,被一路从杨府绑到了庙中最后被残忍杀害。
虽然从现有的线索看来,刑部的推测是最合理的,但虞敬轩和官珞却总觉得杨书和獬豸的关系并非如此简单。
“杨书的死,我能从中感觉到很明显的‘愤怒’。”官珞想起杨书的死状就忍不住蹙起了眉,“虽然杨书的死状并不是最残忍的,但从跪神像和负荆请罪的行为中能看出,这次对杨书的惩戒并不是出于‘替天行道’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因为獬豸本人因为杨书而感到了愤怒,这种愤怒甚至让他在当时放下了自己的行事准则,亲自动手,杀了杨书。”
“獬豸曾救过杨书的孩子,从这个角度来看,獬豸为此感到愤怒也说得过去,只是会因此而愤怒到抛开自己作为‘神’的行事准则,亲自动手杀人……”虞敬轩手托着下巴,语气略一停顿后接着道,“我那天看到杨书的死,本以为獬豸可能失控了,毕竟杀了这么多人又自诩为神明,走火入魔也属正常,只是担心京中会迎来一场血雨腥风,可谁曾想,獬豸杀完杨书后竟又销声匿迹了。”
“你说,会不会这獬豸其实是个七老八十的大爷,数月操劳下来被累死了?”虞敬轩正经了没一会儿就又开始满嘴跑马车,结果不出所料地挨了官珞一拳头,“唉,算了算了,反正现在这案子已经丢给了刑部,让老叶他们想去吧,这求和使团再有两日就该到了,咱们那京兆牧被分派了个在使团来访期间协同金吾卫巡查京中的大活,我已经让冯司法起草章程了,回头等使团进京了可有得忙活。”
虞敬轩说得这事官珞也有些耳闻,想到先前听小伍他们说起的八卦,心下不免有些好奇:“听说这次蠡国使团里有个大人物?”
“嗯,蠡国的大皇子也来了。”
蠡国的大皇子官珞也曾听说过,乃是蠡国皇帝的表妹萧贵妃所出,听说也是文韬武略,前些年同前衡王以及刘家在南边对峙了许久的大将就是他的部下,直到在常绥军这边吃了好几场败仗才被换了下去。
说起来蠡国的朝堂比之大睢还要混乱不堪,因皇后无所出,太子至今未立,国内夺嫡之争那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了,各党派之间明里暗里斗争不断,像大睢这边宁王对太子时不时的冷嘲热讽,以及虞敬轩偶尔会替太子回敬回去的阴阳怪气,放在蠡国那都只能算是调/情,下毒暗杀构陷一条龙那才是真死对头。
原本因为贵妃娘家势大,皇后又是个吃斋念佛不管事的,大皇子作为长子是夺嫡的头号热门,谁能想到像求和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竟然也会落到他的头上。
其实不光是官珞感到诧异,虞敬轩虽然说话时表情看着云淡风轻不以为意,但鬼知道他几日前得到使团名单,瞧见排在名单最前头的蠡国大皇子名讳时,诧异程度丝毫不逊这会儿的官珞,加之南边传回来的密信内容,愈发叫他感到这使团来者不善。
永康帝应当也是怕这蠡国太子热门选手在大睢境内出事,安排了太子去礼部负责接待使团一干事宜后又让顶着京兆牧名头的宁王领下了安防之责。
永康帝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一面不想破坏朝堂平衡,一面又忧心蠡国使团安危,想着宁王虽然有野心,但本质上是个不顶事的,领了安防之责未必能将事情办好,便算计着着虞敬轩作为京兆尹,一面是在宁王管辖之下,一面还得顾念着太子的处境在这事上总会帮衬着宁王,这样一来,朝局能得到平衡,事儿也能办成,当真是万事大吉。
只是虞敬轩虽说不会给宁王下绊子,但消极怠工总还会的,将布置安防事宜交托给了冯司法等人去同金吾卫对接后就开始了日常矿工,京兆府众人有样学样,除了日常巡逻外诸事不理,如此这般便愈发衬得三司衙门内愁云惨淡,苦不堪言。
尹亦端着茶盏看着坐在正对面的人顶着一双青眼圈连着喝了好几杯茶还不开口,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眼底不由带出了一丝揶揄的笑意:“叶大人是让我来看你喝茶?”
几番交道打下来叶岩庭也摸清了尹亦颇有些恶劣的本性,自顾自地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后才缓缓开口:“近来刑部事务繁忙,人难免有些疲惫。”
玄武宗消息灵通,尹亦早就从老鬼那儿得了消息,知道京中最近破获了一桩大案,刑部、大理寺、监察院忙得脚不沾地,传闻刑部官员每人每日要审问的犯人少说也有十人,本不知真假,但看叶岩庭这副口干舌燥,满脸倦容的模样,想来这传言也有几分真在。
叶岩庭将这话题岔开,摆明了是不给尹亦看好戏的机会,尹亦本也想就抛开这话题去谈正事,可等张口的时候一惯懒得说废话的人竟也被好奇心占了上风,没忍住问道:“每日真有十人这般多?”
叶岩庭:“……”
叶岩庭并不想回答尹亦无聊的问题,权当作没听见,兀自道:“蠡国求和使团不日即将抵达京城。”
好奇心没被满足,尹亦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嘴也不张地冲着叶岩庭比了个三。
玄武宗消息渠道神秘却也准确,尹亦既然说了“三日”那便确实只剩下三日路程,叶岩庭也只是想到时间有些紧迫,皱紧了眉道:“还有三日抵达,这次蠡国派遣了大皇子灿都,想来你应该也知道,前几年同岑岂在南边交战的大将就是他的人,岑岂的母家刘氏一族参与贩卖阿芙蓉,大肆敛财收受贿赂,可等到抄家的时候却发现账目异常,刘家实际上每年的开支巨大,户部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刘家到底把钱花去了哪里,而凑巧的是我这些日子审问杨书属下的时候也意外发现了一件类似的怪事,杨书组建地下商会,依据其从犯的口供,目的在于敛财,虽说商会组建不久,但参会人员缴纳的会费却不是个小数目,可户部在抄家的时候却发现这账目出入甚大,账上出现大笔不明支出,同刘氏一族当时如出一辙。”
“你说这钱到底都去了哪里?”
户部本以为能抄得个盆满钵满,谁知却只得了个空壳子,要不是这次牵连商贾众多,只怕户部尚书在接待使团的经费上又要开始哭穷了。
“你在说这事前特意提了蠡国大皇子同岑岂的事情,应当是有决断了。”
“岑岂一事其实在当初常绥军大破蠡国骑兵的时候我就猜出了一二,只是……我不敢想,也想不通,四皇子一贯不在京中,杨书同他更是无甚关联,再者杨书组建商会时四皇子已然上了前线,打了几场胜仗,时间也对不上。”叶岩庭表情很是苦恼,连带着因为近段时间来连轴转的审问休息不佳而在此刻生出了一丝烦闷,“原本灿都要来也无甚关系,只是我这些时日又听到了一些风声,庶人岑岂被贬至皇陵后一直沉疴在身,卧床不起,近来似乎情况愈发不好,朝中已有大臣试探着上奏要将岑岂接回京中治病,圣上虽然暂时没有理会,但我总觉得这两桩事摆在了一块儿,不是个好兆头。”
买卖军功,欺瞒圣上是杀头的大罪,这当口买家同卖家却极有可能就要会面了,只能有好事才是见鬼了。
尹亦不紧不慢地给着急上火的叶岩庭倒了杯茶:“钱可以买到的东西太多了,军功、官位、武器,甚至是……”
皇位。
名字实在是起不出来了,刚好又很烦今年刮的几场台风,就拿来给敌国皇子起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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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第 2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