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司法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洗了个澡又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甚至还借了自家夫人的脂粉扫了扫自个儿蜡黄的脸,不为别的就为了今日能神清气爽地送叶岩庭一行人走。
在孙司法看来,这几日遭受的折磨就跟那修仙渡劫一般,一面要遭受病痛折磨,一面还不忘提心吊胆着提防,生怕稍有不慎就是一个五雷轰顶,轰得他外焦里内,灰头土脸。
虽说自打孙司法瞧出叶岩庭是个道貌岸然之辈,就已经对送叶岩庭走没那么热衷了,甚至还因为“臭味相投”颇有些想要结交巴结叶岩庭的意思,但又碍于还有个“拦路虎”官珞,要不是他事先做了准备,只怕早就在官珞眼皮子底下露馅了。
所以呀,这劫还是得把人送走了,送远了,这才算是渡完了,能安下心来,哪怕再怎么想着要巴结叶岩庭,孙司法也不敢再留这帮人继续呆在新平郡了。
既然明面上叶岩庭一行人来新平郡调查甄郡守夫妇被害一案,来得那会儿新平郡上下都是热烈欢迎的,那这会儿案子查清人要走了,排场自然不能逊色于来时的模样了,故而孙司法不光拉上了自己手下,甚至就连跟自己不太对盘的王主簿也被孙司法一并拉去了驿站。
王主簿虽然看不惯孙司法这小人得志的模样,但叶岩庭这事儿毕竟也关系到自己的利益,所以即便是再怎么厌恶孙司法,为求心安王主簿还是跟着一块儿去了,两人一道往驿馆去的路上王主簿还不忘探问一二。
“你当真确定叶岩庭他们什么也没查到?”
孙司法本来乐呵呵的脸闻言瞬间便垮了一下,斜了王主簿一眼,低头扣了扣自己手指甲暗讽道:“老王你这是不信任我啊,不过你就算是信不过我,难不成还信不过自己,这两日你不也安排了人跟着他们么?”
王主簿就不爱听孙司法这阴阳怪气的劲儿,当下便回怼了过去:“老孙你给我收收你那阴阳怪气的劲儿,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王主簿动了气,孙司法也不想在这大街上跟人闹翻,只能翻了个白眼好声好气地同人保证:“我确定,这两天我的人就连睡觉上茅房都跟着,片刻不离的,他接触的那些也都是花楼里的姑娘啊、戏班里的角儿啊之类的,这类人的嘴是个什么样咱俩还不清楚么?”
孙司法意有所指地捶了王主簿一下,但见王主簿还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一面在心底里暗骂对方胆小,一面不得不出言宽慰:“就连那个官珞,我也一直安排了人跟着,从未跟丢过,你要不信我喊人过来给你复盘她这两日的行踪!所以说真的是万无一失,我拿我的项上人头担保!”
孙司法说着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瓜壳,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声响。
“哼,真要是出点什么岔子,你可不就项上人头落地?”王主簿冷飕飕地怼了孙司法一句,怼得孙司法彻底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趣,翻了个白眼跨步进了驿馆。
而王主簿虽说嘴上是在怼着孙司法,但约莫是被孙司法的信心满满所感染,面上忧虑的神情到底还是缓和了不少,收拾了一番心情后也跟着跨进了驿馆。
孙司法等人来到驿馆的时候叶岩庭一行除了官珞以外,其他人都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坐在大堂里,看样子像是在等人,但却也不知是在等官珞还是在等孙司法等人了。
孙司法在楼下没瞧见官珞还有些意外,环顾了一圈后目光对上了站在几步开外还鼻青脸肿的驿丞,用眼神瞟了眼楼上,又悄悄地冲着驿丞先是比划了个四又接着比划了个一。
四缺一,人呢?
驿丞会意,垮着一张脸,抬手指了指楼上又摇了摇头摊手,表情畏惧中带着一丝无奈。
那位姐,这会儿还没下楼呢。
听到官珞还在楼上没下来,孙司法的心就落回去了,老实说对上官珞,他心里还莫名有些犯怵,这会儿让他畏惧的人不在,刚好可以乘着这会儿同叶岩庭好好套一套近乎。
“叶大人,刑部诸位同僚近来辛苦了,唉,想到甄郡守一世英名,竟然无端被獬豸这等小贼杀害,下官实在是痛心万分,幸得诸位相助,查明真相,才不致令甄大人死不瞑目,之后若是抓得那凶徒,还请诸位寄信告知一声,我也好去甄大人灵堂前烧一炷香,告慰其在天之灵。”
孙司法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口抹了把眼角渗出的泪,叶放在一旁看这孙司法表演不免觉得惊叹,这唱作俱佳的比之昨日的草台班子不遑多让啊,也不知他是从哪儿习得的本事,这短短三两句的,竟然也能真真切切地挤出眼泪来,留在这府衙可当真屈才。
孙司法一席话是对着叶岩庭说得,可叶岩庭闻言也只是平淡地点了下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隋主事替叶岩庭打得圆场。
“孙司法这话严重了,这本就是我等份内之事,并不辛苦。”
隋主事这同孙司法一客套,孙司法那股劲儿就上来了,拉着隋主事的手又是好一阵感慨,将甄郡守同他们这些做部下的明里暗里夸了几个来回,暗示性的话语也抛了好些,可这能被叶岩庭带出来的人也不是跟邱风那般的愣头青,孙司法抛过来的示好,全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搪塞了回去,车轱辘话来回转了好几圈,直转得两人都有些口干舌燥了,孙司法才开始做陈词总结。
“下官对诸位同僚那是感激不尽,可惜近来公务繁忙,少不了怠慢了诸位许多,实在是我的过错。”孙司法客套得上了头,略一停顿后忍不住又接了下去,“不如诸位在多呆些时日,也好叫我尽尽地主之谊。”
昨日忙活着救人来回奔波了一圈,官珞也是累极了,作为这次临时小团体当中的最大武力输出,为了让官珞养足精神,叶岩庭特意叮嘱了官珞多休息一阵好好养神,结果这一养神便养过了头,等到官珞下楼的时候刚巧就听见孙司法最后这假意殷勤的话语。
没等叶岩庭回答,官珞便率先一步抢答道:“好呀。”
官珞这一抢答,倒是让孙司法直接懵了,谄媚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收回,只能僵硬着脖子转头看向从楼梯上缓步走下来的官珞。
官珞全当没看出来孙司法的尴尬,走到孙司法跟前掂了掂手里头的剑,询问道:“怎么,孙司法不欢迎我留下?”
“不会不会。”孙司法一脸尴尬地冲着官珞赔笑摆手,心里却咆哮出声。
他们这群小鬼,怎么可能会欢迎钟馗留下来?!留下来等着被剥皮抽筋么?!
“毕竟新平郡上也不富裕,孙司法等人都要啃烂菜叶子,加我一个可能是负担有些重了。”官珞笑眯眯地摆出一副善解人意地模样替孙司法找借口,实际却是在暗讽,站在一旁的叶放险些就要控制不住笑出声来崩坏了人设。
“没有没有,官捕头你说笑了,这、这只要您不嫌弃咱这穷乡僻壤地怠慢了您,您想留多久就多久!”
求求你!嫌弃吧!嫌弃咱这小破地方吧!
孙司法生怕官珞真的就一口应下,第一次希望这新平郡当真就是个穷山恶水只能啃啃烂菜叶子的鬼地方,好让这钟馗望而却步。
官珞见好就收,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伸手拍了拍脸上难掩紧张神色的孙司法,笑道:“我开玩笑的,还要办案呢。”
官珞说完率先一步往驿馆外走,孙司法只当官珞是在说还要回京办案缉拿獬豸的事情,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一边邀着叶岩庭往外头走,一边悄悄地擦着自己脸颊上的汗,惹得王主簿在一旁连声轻嗤。
官珞他们来的时候为了赶时间,四人都是骑马过来的,可等出了驿馆大门却意外地瞧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孙司法见四人都盯着那马车看,连忙挤了过来解释道:“下官听闻叶大人先前来时受了不少颠簸,心中很是不安,叶大人为我新平郡上下付出良多,这辆马车虽然比不过武安侯府上的豪华舒适,但也是下官的一点感激之情,还望叶大人不要嫌弃。”
马车是孙司法特意安排的,就连这低调的外观也是他刻意为之,倒不是说为了做戏做成全套,实在是怕这马车若是整太豪华了,官珞这憨货会立即将他拍死在当场。
叶岩庭面对着马车也没多说些什么,由着叶放搀扶着上了车,而余下几人也牵着马开始往城外走,看样子倒像是真的要走。浩浩荡荡地一波人陪着一辆马车慢悠悠地往城外送,因阵容太过庞大,加上孙司法等人在新平郡又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路走去,引得许多不明就里的百姓驻足围观,等到孙司法察觉的时候竟在无意间闹出了长街相送的氛围来。
一直等到将人送到了城门口,王主簿那颗提溜着的心才算是踏实了起来,就连再看着孙司法那副谄媚的样子都没原先那般恶心了,甚至还打算学着孙司法的样子同叶岩庭客套两句。
“叶大人这两日府上公务繁忙,多有怠慢之处还望大人海……”
王主簿一句话还没说完,旁边人群里忽地就窜出一个人影来,这人影快得就连站得最靠人群的差役都没来得及反应,等回神的时候那人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叶岩庭跟前,手中高举着一纸状书,朗声道:“草民邱风,状告新平郡郡守甄良信及其部下孙荀、王琼等人,欺男霸女,纵子行凶,冤杀良将,有状书一封,请侍郎大人为新平郡百姓做主!”
邱风一段话说完,周围瞬间便变得鸦雀无声,就这短暂的静谧里,孙司法脑中已经闪过自己的好几种结局。
一般在话本子里,这种时候作为被状告一方的他,应当立即摆出反派该有的凶狠心虚姿态,指着那个跪在下面的少年呵斥:“哪来的刁民,在此大放厥词,还不赶快给我将人拖下去!”
然后作为正义一方的叶岩庭会优雅而又淡定地抬手制止他的暴行:“住手!”
然后他再慌张地试图制止叶岩庭:“叶大人这小鬼就是个街边混混,他说得话可当不得真啊!”
而叶岩庭则只会冷冰冰地斜睨一眼,拿出他的王霸之气道:“我做事,用你教?”
再然后,审问、下狱、抄家、斩首一条龙送他去见他家甄郡守,齐活了。
可若他不将人立即拖下去……似乎只会死得更快一些……
孙司**神脑补的时候,果不其然有一男声说出了孙司法想象中的反派台词。
“大胆!诬陷朝廷命官,越级上诉,你可知该当何罪,本官念你年幼,现在退下恕你无罪!”叶岩庭板正了一张脸冲着脚下跪着邱风呵斥道。
“等等!”又有一女声出言制止,却是拿了孙司法想象中本该属于叶岩庭的台词。
官珞拦住了一旁上前要将邱风拖走的叶放,装作是不认识邱风的样子,冲着叶岩庭道:“叶大人不如先看看状纸?”
官珞说着接过邱风手里的状纸朝着叶岩庭递了过去,叶岩庭从官珞手中接过状纸却没立即打开,这状纸是昨夜官珞前去救人时叶岩庭手把手教邱风写成的,里头写了些什么,写得什么模样他是一清二楚,只是如今在面对孙司法等人时还得再做一做势。
叶岩庭的目光先是略过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后才看向邱风,朗声询问,却不知是在问跪着的少年还是问那些茫然地站在外围张望的人们。
“本官乃刑部侍郎,来到新平郡乃是奉刑部尚书之命调查甄郡守被害一案并非调查甄郡守为人,依照大睢律,负责考察百官言行的乃是监察院,而受审大睢刑部官员的乃是大理寺,依照律法你若要状告甄郡守等人罪行应当逐级上报大理寺或监察院,而非在此当街拦下本官座驾。”叶岩庭将前因说完,略一停顿后来是说后果,“如今你这情形,算是越级上报,依照律法若是本官受理此案你可是要受刑的,如今你可还要让本官瞧你这状纸?”
邱风咬着牙,重重地将脑袋磕到地上,气沉丹田,斩钉截铁地道:“请大人看状!”
叶岩庭掂了掂自己手上这张轻薄的状纸,依旧没有打开看,反而抬眼瞧了瞧四周再次发问:“你先前说是要本官替郡上百姓做主,可这全郡上下百姓众多,其间不乏青壮年,无一人上前状告,更无一人上前为你助威,你一少年为何要出这个头?”
“挨板子可是要伤筋动骨的。”叶岩庭轻声劝慰,却像是在劝说少年退却,而少年也跪在地上低垂着头陷入了沉默。
邱风跪在地上,胸腔中汹涌的情绪像是浪花一波接着一波涌起,拍打在他胸口,震得耳朵嗡鸣阵阵,原本在这种时候,他应当慷慨激扬地诉说心中理想,以壮士断腕之心,以一腔豪气,喝退怯懦,而该说什么,昨晚叶岩庭也已经安排妥当,只叫他背熟,可就是在这关键时刻,邱风忘词了。
叶岩庭看着跪在脚下低垂着脑袋迟迟没有接话的邱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就连一旁没安排台词的叶放和隋主事都在暗中替邱风着急。
正当叶岩庭考虑着是不是要再重复一遍问题的时候,跪着的少年忽然抬头,一双狗狗眼中泛着泪光。
“大人,我没念过几年书,说不出那些文绉绉的大道理给你听,我爹娘是庄稼人,老实了一辈子,就想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可却因为甄该、甄良信想选个风水宝地迁祖坟,强占了我家的地,还想逼着我爹娘入奴籍为他做工,我爹娘不肯便被他们抓了下狱,最后都死了,现在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你问我为什么要出这个头?我就想着这破地方的天只要一天不捅破大家就还要再受一天的苦,这捅破天的事情总要有人来做,我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就算是受刑死了,那也是下地府一家团圆去了。”
邱风说到这里强忍着没掉下泪来,脑海中却忽然想起了之前叶岩庭教过他的一句话,他语带哽咽又豪气地冲着叶岩庭道:“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我愿杀身成仁!”
叶岩庭:我昨晚上教了他那么多名言警句,这小子就记住了一句?
叶放:我就知道这个小子靠不住,果然关键时刻掉链子!
官珞:u1s1,我觉得那篇四百字小作文一般的台词,确实为难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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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第 18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