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珞从大理寺天牢出来的时候叶岩庭还等在门外,瞧见官珞这么快就出来了表情还显露出几分诧异,背着手等着官珞走到跟前才开口询问道:“问出来了?”
官珞点头,并未打算对叶岩庭有所隐瞒:“嗯,他昨夜出城了。”
“出城?”叶岩庭皱眉重复了一遍问道,“他大晚上的出城干嘛?”
“据说是去捡野菜。”官珞回答时表情一点也不觉得心虚,横竖叶岩庭要的也就是一个从虞敬轩口中得到的答案,而这答案也确确实实是刚才官珞从虞敬轩口中获得。
官珞说完偏头瞧了叶岩庭一眼,果然见到对方眉头一皱似乎是要开口斥责,忙赶在叶岩庭前面正色补充道,“横竖他人当晚并不在城中,捡野菜也好,抓野兔也罢,又有什么关系。”
“胡闹,你这是要包庇他。”叶岩庭压低了声音斥责道,眼中全是不赞成。
反倒是官珞,听了叶岩庭的斥责也只是表情淡淡地撇了对方一眼,随即便转过身来,直面叶岩庭反问道:“虞敬轩昨晚的去向真的重要么?只要证实他人未曾出现在娴姻郡主被害的地点,去向真假又有何关系,叶大人到底是不知变通还是……”
官珞话说到这里便刻意顿住,略一挑眉看向叶岩庭不语,像是在等着叶岩庭自己思量清楚。
叶岩庭隐约觉得官珞有在替虞敬轩隐瞒,就像之前设局套路褚嘉歆那会儿一样,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开始审视起官珞来。
五年前叶岩庭第一次见到官珞的时候她还是个刚从安山上下来,习惯跟在尹尔身后打转的小姑娘,好奇心重,又仿佛什么都不怕,鲜活得像是初春湖畔新绽开的柳枝,正义凛然,热血冲动,都是她的优点,像尹尔一样。
但这些优点又都是不被这京中所需要的优点,甚至可能成为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而尹尔,即便是久负盛名最终也只能落得个尸首异处的下场。他那时看着官珞自尹尔死后一点一点沉静下来,收敛了锋芒,从一个莽撞热血的小姑娘,变成一个沉稳睿智的神捕,变得越来越像当年的尹尔。
他惶恐,生怕官珞也会跟尹尔踏上一条殊途同归之路,因为他觉得,他们兄妹二人都是不知变通会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可今日,他却被官珞说是“不知变通”。
叶岩庭苦笑,心知官珞说得没错,虞敬轩被抓不过是因为永康帝恼怒于前线常绥军战败让他陷入被动之中,所以才拿虞敬轩开刀以作发泄,要不然就这一封信加上三两句不清不楚的证词,可轮不到虞敬轩来蹲这天牢。
“我知道了。”叶岩庭叹息着回答,心中却有些怅然若失。
“叶大人的嘱托我已经完成了,这毕竟是刑部的案子,嫌犯又是我家大人,我不好再继续插手,剩下的事情便交给叶大人处理了。”官珞看叶岩庭不再继续咬着虞敬轩不放,便也放了心,正打算告辞却被叶岩庭忽然拦下。
“等等,还有一件事要劳烦官捕头。”叶岩庭拦下官珞正色道,“还得劳烦官捕头帮忙验一下娴姻郡主的尸体。”
一般来说刑部同大理寺都有配备自己的仵作用以日常尸检工作,而像娴姻郡主这等宗室女眷,非正常死亡后,为了顾及宗室脸面一般也会由宫中派遣的女官前来检验,横竖都轮不到官珞这个在此案中需要避嫌的人来验这具尸体,可长平郡王却拒绝了宫中女官的检验,指名道姓要官珞来验娴姻郡主的尸体,让人在惊讶之余不免猜测纷纷,怀疑这里头还藏着什么陷阱。
官珞倒是不怎么担心长平郡王会有什么阴谋,反倒是想起之前几次撞见长平郡王私下会见虞敬轩,不免猜测长平郡王一反常态,特意点了她来检验娴姻郡主的尸体,会不会是因为长平郡王之前同虞敬轩做了什么交易。
官珞心中虽然疑惑,但却没有对验尸之事多加推辞,由着叶岩庭将她带到了长平郡王府上,正堂里这会儿挂着白帆、烧着火盆,不少朝中大臣宗亲都过来祭拜慰问,官珞甚至还在堂上瞧见了宁王,这会儿正一脸哀痛地拍着长平郡王的肩膀说话。
官珞走进了些便也将众人的对话都听进了耳中。
宁王语气悲痛道:“没想到,娴姻这般善良聪慧的姑娘竟会遭此毒手,虞敬轩一向目无法纪又有太子护着竟然连郡主都敢杀,他如今这般嚣张有恃无恐!堂弟别怕,若是太子要偏袒此人,我便是这亲王不干了也要替堂妹讨回这个公道!”
还真是明目张胆地在给太子穿小鞋啊。官珞看着宁王这番做派,心中止不住地叹息摇头,难怪尹亦说宁王是个一目了然的庸才,看多了像衡王那种城府深又心狠手辣的人,这会儿再看宁王,还觉得有些清新脱俗。
“多谢宁王。”长平郡王四两拨千斤地道了谢,也没去接宁王的话茬,刚巧瞧见叶岩庭带着官珞来了便顺势朝着官珞走了过去。
“官捕头。”长平郡王礼数周全地冲着官珞作揖,“舍妹……我命人安置在了内堂,劳烦官捕头替舍妹检验。”
官珞点头,也没准备同长平郡王多做寒暄,转身便要往内堂走,谁知宁王这个憨憨却主动舞到官珞跟前来,试图想要在长平郡王跟前再给官珞穿双小鞋。
“这按理来说,官捕头是京兆府中人,同虞敬轩关系匪浅。”宁王说到虞敬轩时眼神暧昧,语气更是意有所指,“是应当要主动避嫌的,不过本王同郡王殿下也都清楚官捕头的为人,铁面公正,六亲不认,想来必能不负所托将凶犯绳之以法。”
官珞微微抬眸,语气平淡地应道:“自然。”
“如此甚好。”宁王得了官珞一句应便像是看到了虞敬轩上行刑台一般心满意足,挥手放官珞去后堂验尸,瞧着官珞远去的背影还有些讥讽地道,“果然这不安于室的女子多是薄情,还能狠得下心亲手送情郎去死,啧啧啧,最毒妇人心哟。”
叶岩庭因为是男子不方便跟着官珞入后堂,少了个记录的帮手官珞便索性指了名宫中派遣下来的女官跟在她身后记录,自己则撩起袖子上手开始勘验尸体。
官珞瞧见娴姻郡主尸体的第一眼便觉得这具尸体实在是没什么好勘验的,就那全身黑肿,手指发乌,口唇青紫的样子,除了中毒没有第二种可能,只是为求稳妥,官珞仍然细致地将尸体勘验了一遍,一边检查一边口述。
“尸体体表未见明显外伤痕迹,依据尸僵判断死亡时间应在昨夜子时前后,尸体遍身发青黑色小疱,双眼耸出,面部有红色点状小疹……”官珞的手一路顺着尸体面部划到乌青的唇上,单手捏着尸体面颊两侧稍一用力便打开了尸体的口腔。
因为死后内脏开始**加上中毒的缘故,官珞乍一打开口腔便被一股熟悉的腐臭味扑了一脸,有些不适地皱眉,稍作停顿后观察着口腔内部继续道:“舌上有破裂绽开的小刺疱,嘴唇开裂,口中未见□□……”
官珞再次停顿,偏头略一思索后取过桌旁摆着的镊子,又挥手招了个女官过来帮着掌灯,一手捏着尸体面颊一手将镊子伸入尸体口腔之中在牙缝里捣鼓了一阵后取出,将镊子上夹着的食物残渣放置在了托盘上,接着便松了手,继续去查看尸体的双手。
“尸体双手指甲及指头发黑、发胀,腹部肿胀,肛//门肿胀开裂……”检查到这步,娴姻郡主的死因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是服用了砒霜后中毒身亡。”
娴姻郡主的死因一目了然,官珞下了定论后却没立即离开,反倒是盯着娴姻郡主面上的细小红疹观察,若是她没记错,自她之前瞧见长平郡王带着娴姻郡主造访常绥侯府没过多久便传出娴姻郡主得了怪病的消息,听说那怪病来势汹汹,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直道是虽无性命之忧,但样貌却是被这怪病毁了。
也是因为如此,永康帝才在之前短暂地打消了想要和亲的念头。
怪病,毁容,太医束手无策。怎么看都觉得像是虞敬轩的手笔,难不成长平郡王找她来验尸目的便是在这里?
娴姻郡主的尸体叶岩庭先前也曾看过一眼,中毒的表症明显,一眼看出除了面上那若隐若现的红疹外并无其他可疑之处,相对于京兆府这半年来接手的那些千奇百怪的尸体,检验难度不大,果然叶岩庭在前厅等了没一会儿收拾妥当的官珞便过来了。
“官捕头可查出我堂妹死因了?”一直死皮赖脸没走的宁王一瞧见官珞便立马急冲冲地起身迎了上去,那般迫切的神态倒是连长平郡王这个做亲哥哥的都比了下去。
宁王虽然愚蠢又烦人,但大小也是个亲王,官珞虽然有些烦这人但还是将面上工程做得妥当,冲着堂前等着的三人作揖对答道:“有结果了,郡主是服用砒霜后中毒身亡。”
官珞话音刚落,宁王又抢先一步,猛地一个挑起一掌拍在了旁边的小桌上,怒道:“虞敬轩这个心狠手辣的小贼!杀人竟还选了这等剧毒,可怜我那堂妹,正是花容月貌的好年华,却死得这般凄惨!是在可恨!可恨!”
“宁王殿下节哀,当心身体。”
官珞看着宁王演戏演过了头还惹得长平郡王出言安慰,到底还是没忍住背过身去翻了个白眼,然后不再理会这傻憨憨转而看向叶岩庭用眼神示意叶岩庭往外走。
宁王在堂上实在是搅局,官珞既不愿再看宁王演戏,又不愿应付宁王的无脑发言,索性带着叶岩庭出了灵堂,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在尸体口中发现了些带毒的食物残渣,想来这砒霜应该是混在食物里入了口。”
叶岩庭心灵神会:“发现郡主尸体的画舫上并无发现食物。”
“半夜与人相约,却不备茶点,郡主还挺养生。”官珞嘴上说着调笑的话,眼底却不带一丝笑意,反而却是讥讽,“当时画舫上只有郡主一人?”
叶岩庭点头继续道:“郡主出门时城中已经宵禁,所以为了掩人耳目只带了两名贴身的侍女,但上画舫的只有郡主一人,其他人都被她吩咐着留在了岸边等待。”
“案发后长平郡王暴怒,将两名侍女直接绑了送到了刑部,但那名替娴姻郡主同虞敬轩传信的侍卫至今却下落不明。”
“送信的侍卫下落不明,我猜多半是死了,倒是那两名侍女,长平郡王将人直接绑了送去刑部,省了叶大人不少事。”官珞话点到为止,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叶岩庭直接道,“这案子我就插手到这步了,剩下的交给叶大人来处置了。”
叶岩庭看着官珞轻松得体转身便要走,忽地开口追问道:“若虞敬轩当真做了违法乱纪之事,你当如何?”
官珞一脸古怪地转头,看着失态的叶岩庭,意有所指地道:“虞敬轩有没有杀人,我想叶大人应该一早心里就清楚了,所以不要再试探我了。”
“我不是……”叶岩庭张了张口想要辩驳,但到底还是噤了声,睁眼看着官珞再次同他作揖道别后转身离开。
“我只是想知道,你可以为他做到哪一步。”
娴姻郡主被害一案于翌日告破,刑部破案神速,花了仅一日的功夫便查出了真凶,而真凶正是娴姻郡主的贴身侍女之一,据那侍女自行招认,是因为听到了长平郡王和娴姻郡主私下商议,若是当真圣上下旨让娴姻郡主去蠡国和亲,便让其贴身侍女代嫁,然后秘密地将娴姻郡主送回江南道藏起来。
画舫上的吃食都是侍女准备的,里头都摆了剧毒的砒霜,只等着画舫行到湖中,娴姻郡主毒发身亡后好嫁祸给虞敬轩,从而撇清自己的关系,事后为了不让人查到自己头上,又将画舫中残留的食物尽数倒入河中,本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料到自己一早便被叶岩庭怀疑上了。
那名侍女一开始还装作悲痛的样子,拉着另一名不知情的侍女在刑部哭哭啼啼地喊冤、泼脏水,可等到叶岩庭带着贩卖砒霜的店铺老板前来指认的时候便明白过来自己在劫难逃,交代清楚事项画了押后便触柱而亡。
至于那名下落不明的侍卫,后来也被人在长平郡王府后头无人的巷子里发现,一剑封喉,确实如官珞所预料得那般死的不能再死了。
其实这案子本就没什么难度,混淆视听的不过就是那封用虞敬轩笔迹写下的回信,若不是因为刚好赶上常绥军前线失利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虞敬轩便是连那天牢大门都不用跨进去,更不用说是还险些被拉去问斩了,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案子一结,虞敬轩便从大理寺天牢里被放了出来,若是换了往日怕是有不少人会上赶着过来慰问关心,可如今站在天牢门口等着接他的却只有老杨同龙九两人,不光太子没派人过来,就连先前说让他乖乖等着来接的官珞也不见踪影。
其实官珞原本也是同龙九、老杨一块儿来的,只是半道上遇见了穿着一身便装明显便是在等她的叶岩庭,而叶岩庭又摆出一副“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必须跟我走”的执拗架势来,而官珞则想着虞敬轩能躲过此劫多亏了叶岩庭机智仗义,便托老杨给虞敬轩带了话,自己跟着叶岩庭走了。
虞敬轩原本出了天牢没见着自个儿相见的人心里头就有些憋屈,一张俊脸在得知官珞半道被叶岩庭拐走了瞬间便垮了下来,就差直接扭头蹲回大理寺天牢了,好在老杨替官珞带了话,说晚些时候便能回来,还说要给虞敬轩去去晦气。
听了老杨带回来的话,虞敬轩这才消了气,没再反身往天牢里走跟着龙九他们回了京兆府。
可等虞敬轩跨过了摆在京兆府门口的火盆,又被瘦子他们推搡着用柚子叶洗了个澡,去晦气的一整套流程都走完了官珞也不见回来,京兆府众人就瞅着自家洗得白白净净的大人将椅子一路从前厅搬到院中,又从院中搬到大门口,表情越来越臭,空气里蔓延开的醋味越来越浓,一路从白天等到黑夜,等得老杨等人全都困倦地退了场,只剩下虞敬轩一人还执著地等在门口。
娴姻郡主被害案非常简单,不是本卷重点,当然看起来是抓到了真凶,实际上还是留了点东西的。
本周一直在加班,终于换了个双休回来,太累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6章 第 15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