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珞看着古夫人袖口的飞灰和裙角粘着的薄灰,习惯性地开始推理。
袖口处的飞灰像是冥纸烧完丢下的,所以古夫人口中说的这个故人应该已经亡故,可看古夫人裙角没有粘上枯草碎屑,所以她祭拜的场所不是在城外的坟地而是在城中某处。
古夫人只穿了件兔毛长比甲以做御寒,且身上干燥无水汽,加上古夫人口中所述为故人,而不是学生,所以可以推断她不是去河边祭拜两名亡故的学生。
不是去祭拜学生,那是什么故人值得古夫人在正月初八的早上就出门去祭拜呢?
古夫人见官珞垂眸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只当对方是在想着梁平萧和顾柏吉被害案的事情,不由得叹了口气,宽慰道:“仲文和孤鸿的事情我们虽也觉得难过,但斯人已逝,官捕头尽力而为便好,自己多加保重。”
官珞随手替夫人将袖口粘着的飞灰掸落,而后作揖道谢:“劳烦夫人挂心了。”
官珞出了鸿鹄书院便直接回了府衙,昨晚虞敬轩说要带着小伍再去查查老封的底,她本以为虞敬轩不会回来的这般快,谁知刚一回来便被告知虞敬轩正在后堂书房里等她。
官珞直接去了书房一推门便见地上桌上摆着成堆的文书,而山海似的文书堆里,有两颗撅着的屁股正在其间若隐若现地挪动。
官珞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到了门槛上借着踮起的高度往里面张望,有些不确定地喊道:“大人?虞敬轩?”
“来得正好,快过来帮忙。”虞敬轩闷闷地声音从文书堆后头传了出来,接着便听到一阵悉悉索索衣服摩擦纸张带出的声音。
虞敬轩从文书堆后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四肢后才转头冲着站在门槛上的官珞招手:“别站这了,快进来,进来时记得把门带上,小心把东西吹乱了。”
官珞这才从门槛上跳了下来,替虞敬轩关上了门脚步略显迟疑地往里走,边走边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回答官珞的是另一侧文书堆后头突然抬头的小伍,小伍手里还抓着一叠文书,看着官珞解释道:“大人说,老封不是京兆府本地人士,来京定居必然会在官府留存记录,所以我们一回来就找张司户要了近二十年的户籍登记文书。”
官珞看着书房里的文书山海,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咽了口口水道:“老封那铺子开了也有十年,找近二十年的户籍文书,这也太多了些吧。”
官珞说完虞敬轩活动手脚的动作忽地一顿,像是才想起来有这回事:“嗯,有道理,小伍往十年前的文书里找。”
小伍“诶”了一声,转头再次埋入文书之中翻找。
但就算如此,也还有十年的档案要差,就靠他们三人得找到猴年马月去啊?
官珞光是看看都觉得头疼,完全下不去这手翻找,只能有气无力地问道:“你们怎么突然想起要找这个,是发现什么新线索了么?”
回答官珞问题的还是小伍:“老大你不知道我们今天差点就抓着杀老封的嫌犯了!”
“你说什么!”官珞心头一惊连忙追问道,“在哪儿遇上的?你们怎么判断出那人就是嫌犯?”
小伍表情莫名有些得意:“老大你以前不是说过,有些嫌疑人会有重返案发现场的习惯么?我们今天就在老封家门口遇上了这么一个……”
“你听他瞎说。”虞敬轩坐在了书桌的桌角上,一边翻着手里头的文书一边抬了抬眼打断了小伍的瞎话,“是今天有人在老封家门口烧冥纸祭拜了一番,结合现场情况推测,来者应该是个年约四十,身材娇小,穿绀色襦裙,头挽抛家髻的女人。”
小伍跟着点了点头,抬手给官珞看了眼他手里的文书:“所以大人回来就说要把老封的户籍登记文书给找出来,看看老封是哪儿人,有没有可能把那个来祭拜的女人找出来。”
年约四十,身材娇小,身穿绀色襦裙,头挽抛家髻的女人……
她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人。
官珞越听虞敬轩的描述越觉得熟悉,看着两个埋头找文书的男人,神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不用找了。”
小伍和虞敬轩双双抬头,看着官珞十分不解。
官珞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们说的这人,我今日刚见过,就是古院长的夫人,我见她时她袖口还粘着飞灰,特征完全符合你们的描述,所以不用找了。”
小伍愣了两秒,忽地将手里的文书往头顶上一扬做解脱状,只是口中的欢呼声还未来得及呼出,便听到虞敬轩语气微凉带着点警告。
“捡回来,理好。”
小伍蔫蔫地“哦”了一声,老实巴交地把那堆被他甩飞的文书给一一往回捡。
虞敬轩重新将目光转回看向官珞,眼底有隐约闪烁的笑意:“确定了人那就更好了,这样我们就只需要找鸿鹄书院成立到余年铺子办起来这几年间的户籍文书了。”
成功又缩短了五年,官珞同虞敬轩合力将多余的文书堆到了一边,只留下那五年的文书放在书桌上,三人分工合作,小伍坐在地上,官珞同虞敬轩一人占了书桌一角。
官珞翻找了一阵,忽地想起今日在鸿鹄书院发生的事还没跟虞敬轩说过,先前打赌的时候两人便就说好了线索共享,她自然不会耍赖。
于是官珞便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今天见到那个叫赵迅的学生了。”
“有何异常?”虞敬轩头也不抬地问道。
官珞了抿着唇考量了一番后才道:“我试了试赵迅和周老师的身手,周老师到还好些,赵迅的身手也就比叶大人稍强一些,虽说有些小聪明,但要一击致命,赵迅做不到。”
“那你的意思是说,赵迅的嫌疑也排除了?”虞敬轩抬头看向官珞询问道。
官珞皱紧了眉头,不确定地摇了摇头:“虽说赵迅的身手不行,但我今天忽然受了一只松鼠启发,我们原先都觉得行凶的凶手只有一人,那有没有可能并非如此?”
“松鼠,什么松鼠?”小伍没抓着重点,茫茫然地抬起头来,后知后觉地瞧见了官珞额头上鼓起的一个小包,指着官珞惊呼道,“不是吧老大,你今天又被人打了?”
虞敬轩闻言翻文书的手一顿,眉头轻蹙从桌上跳了下来,走到官珞看着她左边额角上的包询问道:“被人打了?”
“你们当我是木桩的成天被人打。”官珞没好气地推开了虞敬轩伸过来的手,自己胡乱揉了两把额头上的包,笑道,“是被只黑皮松鼠用松果砸出来的,没什么大事。”
“今日中午要不就吃松鼠桂鱼吧。”虞敬轩眯起了眼睛语气凉飕飕地道。
小伍正想要说好,就被官珞轻踹了一脚,官珞看着一副盘算着怎么做松鼠桂鱼的虞敬轩心里发笑,将手里的文书暂时搁到了一边,一脸认真地看向虞敬轩道:“我说认真的,你先别想吃的了。”
再说了,这松鼠桂鱼里头也没松鼠,就跟鱼香肉丝里没鱼一样,吃了个寂寞。
虞敬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不是没这种可能,不过,我比较好奇那松鼠做了什么让你想到了这个?”
官珞简单地把演武场上她被那只黑皮松鼠捣乱输给了赵迅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赵迅暗算她一事。
只是官珞虽然没说,虞敬轩却还是敏锐地起了疑心发问道:“这个赵迅好像不是单纯地出于胜负欲才一遍接着一遍地挑战于你,他是在发泄,这小子没对你做什么吧?”
官珞在心里叹了口气,跳下桌来站在虞敬轩跟前转了一圈:“毫发无损,他那两下子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虞敬轩不放心地把眼前人上下仔细打量了一边,确定除了额头上的包以外没再添什么外伤,官珞看着虞敬轩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内心不由庆幸,幸好赵迅是用跟细小的银针刺得她手里,要不然还真糊弄不过去。
“你刚才说,那只松鼠是书院里一名叫谢直的老师养的?”虞敬轩端着下巴思考,“你是怀疑赵迅跟那个老师是同谋?”
“不排除这种可能,谢老师虽说没表现出明显的针对,但这个人总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官珞想起谢直的那张笑脸就觉得浑身不舒坦,背后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至于赵迅,他对我的情绪表现得太明显了,发泄甚至还有些仇恨,可我分明是头一回见到这人,这恨意来得太莫名其妙了。”官珞一直没想明白这点。
要说赵迅跟谢直两人合谋杀害了梁平萧和顾柏吉,那就算有恨意也该是针对梁平萧和顾柏吉才对,为什么却是针对她而来?
正常凶手在面对捕快试探的时候都会选择把自己隐藏起来,可如果这两人是凶手的话,未免表现得也太嚣张了点吧?
她要是个不讲理的,这会儿赵迅包括那只黑皮松鼠都已经凉凉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赵迅的恨意并不是针对老大你的,而且针对捕快?官府?”小伍坐在地上跟着猜测,“可他要是憎恨官府,干嘛还要科考呀,大人您觉得呢?”
小伍一句话问下去半天没得到虞敬轩的回复,官珞转头就瞧见虞敬轩靠着桌前文书,托着下巴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大人?虞敬轩?”官珞连着喊了虞敬轩两声对方也没见反应,像是出了魂,忍不住便伸手轻推了一把对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有些担心地询问道,“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虞敬轩被官珞这一推推得终于回了神,支吾着道了句“没事”又有些刻意地转开了话题:“想不通便暂时放一放,把赵迅和谢直都列入后续调查,除了他们俩还有什么可疑之处?”
官珞从桌子上抽了张白纸又取了支狼毫一边写一边道:“鸿鹄书院内老师,包括古院长在内一共有五人,现在书院里的有四人。”
官珞说着在四个人名下头打上了一个圈圈又继续道:“根据已知线索,杀害顾柏吉的凶手身怀武艺,那年迈的龚老师可以被排除。”
官珞又抬手在恭有礼的名字上划了条横线:“可以肯定的是周老师会武,虽算不得多高明但杀一个文弱书生还是可以的,至于谢直……”
官珞用笔尖在谢直的名字上戳了两下,犹犹豫豫地道:“别的我不能确定,但这家伙轻功应该还不错,他今日靠近我们的时候我都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而古院长,曾任兵部司戎,拳脚功夫多少懂一些,只是不管是古院长还是谢直,我都找不出他们的杀人动机。”官珞叹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又在纸上写下了赵迅的名字,写完后半天没说话,笔尖虚空圈圈画画,有点无从下手。
虞敬轩伸手将笔从官珞手里接了过来,又在赵迅旁边写下了褚裴椋的名字。
官珞歪头皱眉疑惑地问道:“褚裴椋他有不在场证明,你怀疑他?”
“如果你说的凶手有两人成立的话,褚裴椋也未必没有可能,更何况他跟赵迅一样,在书院里是最容易跟梁平萧还有顾柏吉发生冲突的人。”虞敬轩笑着将赵迅和褚裴椋的名字圈了出来,“而且我有些在意鸿鹄书院里流传的那个鬼故事。”
官珞眨巴了两下眼睛,对虞敬轩话题的跳脱有些转不过来:“鬼故事怎么了?从古至今,书院、义庄、医馆三大鬼故事聚集地带,鸿鹄书院如今接连死了两个学生,传出来个把鬼故事也挺正常。”
虞敬轩冲着官珞摇了摇头,他今早跟小伍出门时路过一些茶馆听到好些人坐着都在谈论鸿鹄书院的鬼怪索命,甚至还有一家茶馆里安排了个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着女鬼索命的故事。
听着那架势似乎还被编成了一套话本子,先不说这流传速度之快像是有人故意为之,但就这鬼故事的内容就很让人生疑。
“不管是女鬼复仇也好,还是自杀书生鬼魂索命,这些个鬼故事里编排的对象都只有梁平萧和顾柏吉两人,可分明褚裴椋也差点在顾柏吉遇害那晚丧命,就连我们最开始不也以为褚裴椋的意外很可能跟梁平萧他们的死有关么?”虞敬轩敲击了一下桌面,表情饱含深意,“可这五花八门的鬼故事里头都自然地把褚裴椋给摘了出去,这说明了什么?”
官珞抿唇,脑子顺着虞敬轩的话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凤眸悄悄地眯了一下:“说明编这个鬼故事的人很清楚褚裴椋的意外跟梁平萧还有顾柏吉的‘意外’并不是同一性质。”
“什么人会是最清楚这三起‘意外’之间区别的?”虞敬轩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目光越过书房里堆起的文书山海看向远处,目光锐利,“要么就是凶手,要么就是……”
“知情人。”官珞看向虞敬轩接到,“如果真是如此,不管传这鬼故事的人到底是凶手还是知情人,他传这个鬼故事一定有他的用意,绝不会是为了单纯地吓唬人。”
官珞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这两则鬼故事,女鬼好像跟书院不怎么沾边,查起来也没什么头绪,不过这落榜自杀的学生倒是要好查许多,只是……
官珞转头看了一眼摆了半个书房的文书,心有不由一阵叫苦:“只怕还得让冯司法也搬些卷宗过来才行。”
官珞正对着那文书山海想象着自己做那搬山劳苦愚公的场景,忽地眼前突兀地伸出了一只抓着几页纸的手,接着便听到小伍兴奋地叫喊道:“找着了!老封的户籍档案我找着了!”
小伍:虞大人跟老大都在开小差谈情,只有我在找文书,我好难啊。
小伍的状态就是我年底的状态……各种整理文件找文件……【扑街】
发现把司户的姓给打错了,捉个虫改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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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第 1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