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武安侯府,虞敬轩一路顶着不断炸开飞起的爆竹花在夜色里飞檐走壁,最后顶着落了满肩的红纸爆竹屑翻过了官珞家的墙头,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官珞家院子里。
官珞本披了件衣服正坐在屋内研究京中的水系,这几日京中大雪,许多人跑去曲江湖附近去看雪景,沿岸痕迹被破坏,老杨和小伍他们今日在曲江湖沿岸找了一天都没能找到梁平萧的落水点。
而曲江湖周边又有许多支流分出,若是再顺着支流找上一阵实在是有些耽搁时间,所以官珞便将京兆府水系分布图给带了回来,想从中设法筛选出一些支流,方便之后探查。
正当官珞专心致志研究水系图的时候,忽听得院中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脚步声平缓有序,夹杂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依然清晰得足以让官珞猜到来人是谁。
官珞放下了手中的水系图裹紧了披在肩上的外衣起身,走到门前将房门打开,然后就看见穿着一身夜行黑衣的虞敬轩正现在院子里,头上肩上落满了红色的纸屑,稍一动弹便有红纸屑飘落,怕不是路程再长一些,人就该被这些红纸屑给埋了。
偏这人还浑然不觉,听见官珞的声音猛地一个抬头就冲着对方就绽开一个浅笑,只是配着那纷纷扬扬从虞敬轩头顶上落下的红纸屑难免有些傻气。
官珞一个没忍住便笑出了声,走到虞敬轩身旁一边替对方掸落身上的红纸屑一边问道:“叶大人答应了么?”
“我出马你还不放心么?好歹我也是对咱叶侍郎有过救命之恩的,当然是一口答应下来了。”
官珞满脸狐疑地看了虞敬轩一眼,心说,也不知道是谁,每回见了叶岩庭总跟只斗鸡似的,还时不时便要捉弄一下对方。
之前逮苏幕那次,还把不会武的叶岩庭给拎上了墙头蹲了大半宿,就虞敬轩这前科累累的样子,她能放心才是见鬼了。
要不是叶岩庭不知又抽了什么风,竟是一副要躲着她的样子,她才不会让虞敬轩一个人跑去武安侯府呢。
说什么满口答应了下来,虞敬轩这货该不会恐吓了叶岩庭吧?
“你……没欺负叶大人吧?”官珞盯着虞敬轩的眼睛发问道。
“当然没有,我是这种人么?”虞敬轩一脸正直地回看官珞,如果不算把叶岩庭给问成了一尊雕像的话,确实是没有的。
虞敬轩见官珞还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连忙岔开话题道:“我饿了,想吃烤猪蹄,你做的。”
除夕夜在安山上官珞做得那只烤乳猪至今还让虞敬轩记忆犹新,自除夕之后京兆府便跟坏了风水似的,接连出现命案,别说是烤猪蹄了,能正常吃上一顿饭都是奢侈。
“我大晚上的上哪儿给你烤猪蹄去?”官珞看着虞敬轩一脸无语,轻撇了一眼对方的手语气凉飕飕地道,“难不成要把你这大猪蹄子给烤了么?”
“没猪蹄别的也成,只要是你做的都行,来回跑了一趟实在是饿了。”
虞敬轩这会儿看着官珞,听着屋外隐约的爆竹声,只觉得腹中饥肠辘辘,便愈发想念官珞做得烤猪蹄还有那桂花树下的醇酒香了。
官珞抬头望了望天,想着虞敬轩今晚到底是替她跑得腿,认命似得点了点头道:“家里只剩下挂面了,吃么?”
“吃!当然,要是有酒就更好了。”虞敬轩盯着官珞的唇,咽了下口水道。
官珞这几日也忙着处理京兆府的几桩命案,家里没好好开过火,去厨房里找了一圈也就找到了一颗鸡蛋和一把焉了吧唧的青菜。
青菜干瘪失水的样子明显是不能再吃了,官珞只能给虞敬轩简单地往面里头打了个鸡蛋,又从花盆里摘了两颗小葱,切成沫撒在面上端给了虞敬轩。
虞敬轩倒像是真的饿了,也没嫌弃官珞的面单调寒碜,拖过碗便开始大快朵颐,一边吃还一边抽空夸官珞两句,倒是夸得官珞心里一阵心虚。
“我看你在看京中的水系图,是要做什么?”虞敬轩吃面的途中抽空抬头看了官珞一眼,然后便瞧见了那张摊开在桌上的水系图。
“我一直在想,曲江湖离鸿鹄书院隔了差不多有半个城的距离,加上梁平萧的死亡时间是在夜里,马车声音大不算还容易惊动巡查宵禁的金吾卫,所以凶手一定是徒步把梁平萧带到了湖边,可梁平萧身材并不算瘦弱,背着一个成年男性跨大半个城才将其溺死,费时又费力,这不符合常理。”
官珞指了指地图上,分散而又时不时交错汇集的水系又道,“所以,我在想有没有可能,凶手其实是将梁平萧溺死在了汇入曲江湖的支流里,之后尸体顺着河流进入到曲江湖中,最后被你们发现。”
“我觉得,你这个想法很有道理。”虞敬轩吃完面放下筷子抹了把嘴,又接着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梁平萧溺死的第一案发现场应该就在鸿鹄书院附近某条河道里。”
“嗯,所以我想看看,从这繁多的支流中筛选出一些来。”官珞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虞敬轩道,“不过,白天小伍他们一行也不算是完全没有收获。”
虞敬轩一边轻车熟路地给自己泡茶一边问道:“是有什么新发现么?”
“梁平萧的死讯传得很快,白天小伍他们探查曲江湖沿岸的时候,遇上了一众鸿鹄书院的学生在湖边祭拜梁平萧。”官珞顿了顿又补充道,“小伍说,人数还挺多。”
虞敬轩点了点头道:“看来梁平萧在学生里确如古院长所说,人缘极好。”
“嗯,不过小伍也从这群学生口中得到了一个讯息,你还记得梁平萧同寝的三名学生里,有一个叫顾柏吉的学生么?”
“嗯,记得,翰林院顾大人的儿子,听说也是才学出众,同梁平萧不相上下,不过为人似乎有些傲气,不太好相处。”
先前虞敬轩久不在京中,回京前曾将京中各大势力都调查了一番。
这翰林院在朝中一贯清贵中立,不涉党争,顾柏吉的才名他也曾有所听闻,若是不出意外,今次春闱过后怕是也要入翰林院或礼部任职。
官珞见虞敬轩点头,便又接着说道:“听这些学生们说,顾柏吉同梁平萧关系不合,两人经常因为一些小问题就发生争吵,书院年前小测的时候,顾柏吉曾因为在射箭的考试中被梁平萧的箭射偏了他的箭,最后导致脱靶而在靶场上差点同梁平萧打了起来,幸好被老师和其他学生们拉住了。”
“梁平萧是故意的?”虞敬轩抓准了官珞话里的重点,皱眉提问道。
官珞也随着虞敬轩的发问皱起了眉,摇头道:“不能确定,但梁平萧是有动机这么做的,这两人不合由来已久,又存在竞争关系,梁平萧故意让顾柏吉难堪也说得过去。”
“唉,少年学子,血气方刚,有些冲突再所难免。”虞敬轩语气幽幽的话,说出来的话却是在刻意模仿了古院长,“顾柏吉就没再放出些什么狠话?”
官珞看着虞敬轩,神情无奈,显然是被虞敬轩给猜中了:“有好些学生都听到,顾柏吉在离开书院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说梁平萧伪善,迟早有一天会自取灭亡。”
虞敬轩端着茶没说话,走到官珞身旁,半靠着书桌一角面朝着官珞,垂眸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隔了好久才重新开口道:“我们明日去见一见那个叫顾柏吉的学生吧。”
“我正有此意。”两人想法不谋而合,官珞瞧着烛火映照下的虞敬轩。
对方一身黑衣还未换下,身上还带着烟火的气味,就这么看着全然不似白天那副雍容贵公子的样子,现在的他干练又洒脱,像是一把随时等待出鞘的利剑。
仅是这般垂眸沉思的样子也足以让人心动。
官珞有些不自在地将目光从虞敬轩身上挪开,微微侧转身去抚上了心口,缓了缓才道:“众人眼中的梁平萧,聪慧优秀没有瑕疵,我想也许能从顾柏吉的口中得知一些梁平萧不为人知的一面。”
虞敬轩笑着看向官珞的侧脸,伸手轻拍了两下官珞的发顶,夸赞道:“你做得很好,值得奖励。”
官珞转过身来看向虞敬轩,神情警惕又有些好奇:“什么奖励?”
虞敬轩看着官珞,笑得一脸狡黠,忽地侧身就靠了过来,官珞对虞敬轩早有提防,见对方的大脸猛地凑了过来,连忙脚尖点地闪身退开老远。
就知道虞敬轩这货没安好心,官珞气成了河豚脸,站在几步外抬手指着虞敬轩就要开骂,谁知却被对方厚颜无耻地倒打一耙。
虞敬轩挑眉看着官珞,将从袖中掏出的一袋雪花酥抛向了官珞,还不忘揶揄道:“躲那么远干嘛,你以为我要亲你么?”
官珞被虞敬轩这么直白一问,险些一个没控制住捏碎了袋子里的雪花酥,官珞涨红着一张脸瞪向虞敬轩,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半句话来:“滚回自己家去。”
虞敬轩乐得瞧见官珞这副又羞又恼又色厉内荏的样子,见撩拨得差不多了便乐呵呵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依言麻溜地往外滚。
大约是怨念使然,虞敬轩临走前还不忘凑到官珞耳边又放了一把火:“猜得不错,我就是想亲你了。”
直气得官珞头顶冒烟,险些拔剑砍人才老老实实地滚回了常绥侯府。
虞敬轩撩拨完了人便跑路,直到第二日一早官珞才在京兆府府衙逮到人。
昨晚上官珞一闭眼满脑子都是虞敬轩的脸,被梦魇魇了整整一夜,早起瞧见虞敬轩神清气爽的样子不免又添了两分怨念。
翰林院侍读学士顾大人家住兴平坊,从府衙走过去大约也就一盏茶的功夫,虞敬轩同官珞带着小伍三人同往,同门房递了拜贴又说明了来意便被人请入府中。
顾大人外出访客不在家中,顾夫人在接待了三人命人奉了茶点后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同三人闲聊,唯独顾柏吉倒像是架子极大,顾夫人派人去请却只得了一句“正在复习备考,不见闲杂人等”的答复。
实在是失礼得很。
小伍气愤极了,险些就要在大厅里破口大骂,幸好被官珞一把捂住了嘴才没骂出声来。
自家儿子这般一点面子都不给,顾夫人也有些不好意思,立即又要派人去请,结果却被虞敬轩给拦下了。
“叨扰令公子备考,是我们的不是,就不劳烦令公子走一趟了,还请夫人命人带路。”
顾夫人倒也算通情达理,大约是怕寻常小厮带路顾柏吉不卖人面子,便命自己贴身丫鬟替虞敬轩三人带路,一路带到了顾柏吉所在的书房门外。
丫鬟上前去替三人敲门,一边敲一边轻声唤道:“大公子,奴婢是夫人身边的阿碧,京兆尹大人带人来找您,想问两句话,夫人让您出来见见。”
回答阿碧的是一声傲慢的男声:“没空,让他们过了春闱再来。”
官珞听着只觉得额角青筋一阵猛跳,说什么让他们等过了春闱再来,他怎么不说等梁平萧投胎了再来!
先前听顾柏吉的同窗们说,顾柏吉这人有些傲慢且还毒舌,不招人待见,她还只当是言过其实,今日一见才明白为何书院的学生们对顾柏吉其人如此评价了。
这何止是傲慢,简直就是目中无人,傲慢过头了。
阿碧扭头看了面色不善的三人一眼,目光落在了官珞握着剑柄的手上,咽了口口水继续敲门喊话:“大公子,京兆尹大人说了,事关人命……”
这次没等阿碧把话说完,里面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地率先开口打断了阿碧的话:“又不是我们家死了人,关我何事,让他们滚回去好好查案,别踩着饭点来人家中叨扰,显得既无能又寒酸。”
被人说无能、平庸、纨绔、不堪大用之类的词听多了,虞敬轩早就免疫了,倒是头一回被人说寒酸,感情这顾柏吉还当他们三儿是来打秋风的。
虞敬轩被人说了寒酸也不恼,反倒还有几分新奇,倒是官珞忍不住拔了剑,伸手拨开了挡在门口的阿碧,顶着对方惊恐的眼神提着剑对着门凌空比划了两下。
“虞、虞大人……”阿碧对上气势汹汹的官珞实在是没胆子去制止对方,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虞敬轩。
虞敬轩还是那副浅笑有礼的样子,见阿碧一脸惊恐泫然欲泣的样子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冲着官珞道:“随便砍,砍坏了我来赔,本府虽然寒酸,但赔个房子的钱还是有的。”
阿碧闻言期望破灭,又瞧见官珞已然举剑要往门上砍,当下腿一软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鱼块【抖银票】:珞珞,使劲砍!放心砍!不要光砍门,砍房子也成!咱寒碜得只剩下钱啦!
小伍:这要是砍下去,估计明早参京兆尹的折子就该堆满皇上的案头了,标题就是——震惊!京兆尹纵容美貌属下在同僚家中行凶,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请看明日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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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第 1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