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官珞任京兆府捕快的第四个年头,四年来经手过的案件便是没有千起上百也是有的,更不要说见过的尸体了,可饶是如此在进到院子中看清院中场景的第一眼,还是被吓得背后起了一阵冷汗,胃中更是如翻江倒海般的不适。
所以官珞在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便喝住了小伍转身的动作。
她都受不了这场景,更不用说一贯胆小的小伍了,院子里的场景已经够糟糕的了,她可不想地上再添一个被吓晕过去的人。
直到看着小伍跌跌冲冲地跑了出去,官珞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压下了胃里泛上来的不适去查看眼前的惨状。
小院正中间的位置摆着一口大锅,看起来应该是老封平日里用来炖煮羊肉的,这口锅这会儿整个从架子上翻了下来,倒扣在了地上,这锅里原先应该盛着汤水,桂皮、八角、茴香等香料撒了一地,地上还结了一层薄冰。
手臂那么粗的柴火凌乱地滚了一地。
而老封就躺在那口大锅底下,半个身子被掩在锅下,半个身子呈倒卧状露在外头,身上、肩上都积了层雪,衣服被冻得发硬,但这些都不足以让官珞感到心惊肉跳。
最可怕的是老封缺失的半个脑袋。
官珞走到老封尸首前蹲下细细打量,尸体缺失的半边脑袋上有明显的兽类齿痕,覆盖在表面上的皮肉被啃噬殆尽,露出了森然白骨,仔细瞧还能发现白骨上也有相似的咬痕。
除了脑部,尸体的肩膀、手臂等多处都有类似的情况,官珞皱眉静了片刻后转头将目光投向了先前被她踹倒在墙角的灰狗。
灰狗体型看着倒是比普通的家养土狗要大上一些,但身上却瘦得不见一点肉,官珞这会儿隔了几步距离望过去还能瞧见狗身上突起的骨头,看起来像是被饿了许久。
狗的脖子上还有半根断掉的绳索,剩下的半根在门边的木桩上拴着,绳索断口处可见磨损的痕迹,应当是狗挣脱过程中造成的。
她要是没猜错,这尸体上兽类啃噬的痕迹应该来自于这条灰狗。
官珞四下打量着院子周围,一边皱眉打量一边在脑中构想出一副画面,寒冷的夜,热腾腾还趟着汤汁的肉,被饿了许久的狗终于挣脱了绳索的束缚,扑向了倒地不起的主人。
等到虞敬轩带着大批金吾卫赶到的时候,官珞已经完成了对现场的初步勘察,还将那昏迷过去的灰狗用绳子捆了起来丢在了脚边。
虞敬轩一进门甚至都没来得及去看院子里发生的情况,脚下生风竟是直接用上了轻功,一路窜到了站在门口等着他们的官珞身边一把拉起了对方的手,满心焦急地打量官珞。
“小伍被吓得丢了魂,一路跑回来只说你这儿出了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官珞在心里对小伍长叹了一口气,越过虞敬轩看向站在他身后那一队训练有素的金吾卫,没瞧见小伍的身影大约是被虞敬轩留在府衙待命了。
官珞抿了抿嘴唇,将身体往旁边侧了点,抬手指向身后,一边指一边善意地提醒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可能接下来一段时间又该吃不下肉了。”
虞敬轩虽说经由官珞的提醒做了些心理准备,但在看到院子中倒在地上的那口大锅还有锅下已经残缺不全的尸体时,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
他果然是带坏了京兆府的风水了,新年第一天就遇上这么重口味的案子。
“杀人烹尸?”虞敬轩看了两眼后就收回了目光,皱着眉看向官珞询问。
官珞神情闪烁了一些,叹了一口气摇着头道:“还不能确定,我刚才看了一圈没有找到第二个人的痕迹,先将尸体抬回府衙,让人封锁案发现场吧。”
毕竟是新年第一天,结果才过了不到半日就出了桩大案,整个京兆府府衙的氛围都有些低迷,幸好也就只有一具尸体,官珞便没让人把府衙的仵作叫回来,自己亲自上阵勘验了尸体。
小伍胆子小自然是如同往常一般被派出去走访老封的街坊四邻,反倒是虞敬轩像是一时兴起竟是自告奋勇要帮官珞打下手。
大过年的人手稀缺,官珞也没打算同虞敬轩客气,直接把验尸单丢给了虞敬轩,使唤他来记录。
官珞准备就绪,先用剪子将死者身上那已经被冻得发硬的衣服从中间剪开,露出胸口、腹部的皮肤,然后背着手绕着尸体转了一圈,边走边说道:“死者男性,年约三十五岁,身长约六尺,体态偏瘦,被发现时于自家院中呈倒卧状,下肢被压。”
“死者肩颈及面部有创伤,系兽类齿痕,且创伤处无血,系死后所致,胸腹及下肢未见明显外伤,死者周身皮肉皆拆,皮肤脱落,皮肉发白,手脚、头面、胸前等多处有疱,符合汤泼死的特征。”
“汤泼死?”虞敬轩记录的笔一顿,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了眼尸体,“我瞧着起码也有八分熟了,难不成是意外?”
官珞皱眉摇了摇头,伸手将死者的左手抬起查看:“汤泼死也未必就是意外,被人推入热汤之中或与人发生斗殴而跌入都有可能。”
“那能判断出来么?”
“如果是被人正面推入热汤之中。”官珞说着抬手对着虞敬轩虚空做了一个推搡的动作,“热汤在背后,死者跌入其中烫伤会在臀部和小腿的位置。”
虞敬轩回忆了一下刚才官珞说的话,死者的烫伤多在手脚、头面并不符合被人推入推入热汤中致死的特征。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死后被人抛入热汤中,从而伪造成意外。”
官珞摇了摇头,指了指死者身上的多处烫泡道:“如果是在跌入热汤前就已经受伤,创伤处不会有疱,而且死者身上并无明显创伤……”
“这儿不是有伤么。”虞敬轩不知何时走到了尸体旁,这会儿正冲着官珞举着死者的一只手晃悠,气氛竟然有些诡异。
“哪儿?”官珞同虞敬轩隔着一个尸体,一时竟看不出来虞敬轩指得是何处。
“手掌心。”虞敬轩将死者的手微微翻转露出掌心的伤痕给官珞看,死者掌心的皮肤发胀,显得掌心的创伤有些明显。
官珞眯着眼看了一阵后又将另一只手的掌心翻转过来,果然发现了同样的伤痕。
“这个看起来像是擦伤。”官珞托着下巴皱着眉沉思了一阵后,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头去看死者的下肢,“两只膝盖上也有擦伤。”
“手和膝盖?”虞敬轩对着烛火伸出了自己的双手细看,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腿,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如果是跪的时间久了或者是跪着爬行,倒是很容易同时伤到这两个部位。”
“反应这么快,大人您平常没少被罚吧?”官珞看着虞敬轩那古怪的表情就猜到对方联想到了什么,故意开口戳了戳对方的心窝子。
虞敬轩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家老爷子还在京中的时候虞家祠堂列祖列宗他倒还真没少跪过,一跪就是好几日腿上的擦伤和淤青都是家常便饭了,与之相比,先前皇后娘娘罚他跪的那几个时辰,连皮都没掉点,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还好还好,算起来也有三五个月没跪过了。”虞敬轩脸皮向来是厚,被官珞戳了心窝子还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笑开来,“不过这老封孤身一人住在京中,也不同街坊领居往来,谁能让他罚跪?”
“如果是向凶手求饶呢?”官珞一边推测一边去掀开死者额上遮盖着的头发,只是让她意外的是除开兽类的齿痕外,并无其他伤痕。
“求饶光跪不磕头,这求生欲不像那么回事儿吧。”虞敬轩看着官珞的动作便猜到了对方的意图,看着死者额上干净的痕迹又道,“是不是我们想太多了,看到那口大锅和八成熟的死者便认为是杀人烹尸,但也许这案子很简单,就是意外。”
虞敬轩说得在理,到现在为止验尸得出的结论和官珞先前在院子中勘察时的情况相结合,种种迹象表明,老封的死比起谋杀更像是一场意外。
只是官珞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一时半会儿倒有些像是钻进了一条死胡同里。
“尸体上看不出来什么了,陪我去看看那条狗吧。”
因为听说这狗吃了人,刚一带回来就被如临大敌的小伍关进了笼子丢在了府衙后院,官珞同虞敬轩找过去的时候那狗正恹恹地趴在笼子一角,看样子大约是先前被官珞踹得那一脚狠了,虽然醒了过来但依旧没缓过劲儿来。
官珞一看到这灰狗就本能地皱起了眉头,脑中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了老封院中所看到的场景,反倒是虞敬轩像是对这狗很感兴趣的样子凑了上去,围着笼子转了两圈,细细打量。
“这狗应该是被饿了很久,你小心些,我刚才见到它的时候还挺凶狠的。”
“放心,我心里有数。”虞敬轩说着撩起了衣袖,将手从笼子的缝隙里伸了进去,看架势像是要去掰那灰狗的嘴。
官珞看着虞敬轩那金尊玉贵的手朝那狗嘴上伸去,心都跟着提了起来,手上捏着的剑微微被推了出鞘。
那灰狗大约是闻到了人的味道,原本恹恹的神情忽地一转,睁开了双眼,不负众望地一个跃起张嘴朝虞敬轩的胳膊咬了上去。
“虞敬轩!”官珞刷地一下拔剑出去,手握着长剑像投壶似得把剑朝着笼中跃起的狗掷了过去。
只听见眼前银光一闪,虞敬轩一手抚开了官珞的剑,一手捏着根银针直直地插在了灰狗的脖颈处。
刚才还凶相毕露的灰狗被一针放倒,而虞敬轩那白玉似的手也捏着根银针施施然地从笼中退了出来。
毫发无损。
官珞提着的心哐当一声落回了实处。
虞敬轩将银针收好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又帮着官珞把剑重新捡了回来,握着剑转过身来瞧着官珞便笑。
虞敬轩笑得欠扁又自恋:“帅不帅?”
“帅个屁!”官珞揣着一肚子火气从虞敬轩手里接过剑来,看着对方尤不自知的样子差点就要化身火焰山了,缓了好一阵才讽道,“大人您要是觉得这京兆尹当得没劲,不如我给您在西市杂耍团介绍份活计,刚巧我听说人家团里缺个表演虎口逃生的,我看您就挺合适。”
“担心我了?”虞敬轩被骂了也不生气,还颇有几分没杆子也要创造杆子往上爬的意思,看着被气得快要头顶生烟的官珞还不知死活地继续笑得一脸欠扁。
官珞掂了掂手里还没来得及收回鞘的剑,考虑着要不要在新年第一天给虞敬轩来个开门红,没等官珞想好要不要捅上去,虞敬轩就伸手抓住了官珞握剑的手,另一只手扣住了对方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了两分。
正在气头上呢,还冷不丁被人吃了口豆腐,官珞都气懵了。
“忙到现在天都黑了,你饭还没吃呢,别生气了,我认错。”
虞敬轩连哄劝的语气中透着明显的笑意,但这笑意淡淡的还懒洋洋的,隐约中还透出了点撒娇的意思,加上虞敬轩这错也认得干脆,官珞想发火都一时之间找不到一个爆发的点。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这火焰山都快要爆发了,来人转手给火焰山递了碗冰镇酸梅。
“撒手。”官珞板着脸抿着唇看着虞敬轩那双带着笑的桃花眼,心里一阵憋屈。
“我要是告诉你我刚才发现了什么你就不会叫我撒手了。”虞敬轩语气笃定地说道。
官珞心里冲着虞敬轩呵呵了两声,翻了个白眼伸手去扒虞敬轩扣在她腰上的手,一边扒一边道:“不管你告诉我什么,你都得把手撒开!”
“那你想不想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官珞扒拉虞敬轩的动作一顿,抿着嘴沉思了片刻后有些憋屈地道:“说。”
虞敬轩得逞似得一笑,赶在官珞伸手捶人之前道:“这笼子里关着的不是狗,是狼。”
明天还要加班,我一个爆哭(?;︵;`)
不过想想,珞珞和鱼块大年初一都在加班,嘿嘿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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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 10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