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可以告诉我,超级大脑是什么吗?”沈菩镜话头戛然而止,偏过头看着苏长云。
“你说了这么多……怎么突然又回到这个话题了?”苏长云尴尬地搓搓手指。
“嗯……怎么说呢?”沈菩镜深吸了一口气,“你刚才在认真地听我说话,对么?”
苏长云点点头。
“我并不会和别人说这么多。”沈菩镜笑笑,便不说话了。
“你的意思是,你告诉了我一些事,我也得告诉你一些?”苏长云尝试理解沈菩镜话里含义。
“哈哈……我为什么不相信你是超级大脑。”沈菩镜闻言笑出声,随即摇了摇头,“不,我从来没有这种意思。”
“那你……”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能理解你那种说出口的东西从未得到别人重视,说出来觉得无用觉得累的感受,但你不会在我这里有这样的感受,我会认真听你说的每一个字,我是真心想要了解你,不是为了为难你。”
苏长云呆愣着。
“别人不在意你有没有超级大脑,我在意。”
沈菩镜看着苏长云,表情很严肃。
“唉——”苏长云轻微地叹了口气,点点头,“超级大脑……从哪里说起呢……”
沈菩镜静静地注视着苏长云的脸,脸上没有任何的不耐烦,耐心地等待着苏长云说下去。
“就是……我可以记住所有事。”苏长云觉得自己的说法并不是很客观,下意识回头看着沈菩镜的眼睛,想知道她听懂没有。
“啊……这样啊……”沈菩镜点点头,虽然这个说法很模糊。
“真的是所有事。”苏长云有加重了一下自己表达的重点。
“比如?”沈菩镜回话。
“比如我妈妈哪一天哪一分骂了我。”苏长云思索着举例。
“嗯……”沈菩镜欲言又止。
“我记着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和我的每一个想法。”
“……”每一个想法一出来,沈菩镜就沉默了。
“又或者……我哪天摔倒了,我清晰地记着我是怎么摔的,我摔的时候有多痛。”
“那做梦呢?”沈菩镜想起曾经苏长云和她说:有时候做噩梦非要别人碰我一下才能醒来。
“……我不知道怎么说你能理解。”苏长云皱着眉,“我不常做梦。”
沈菩镜调动着自己一百八的精力在听。
“我晚上睡着了,通常都是……”苏长云有些难受地扶着自己的额头,“通常都是在记忆里重新过一天。”
沈菩镜再一次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吐出几个字:“也就是说……你晚上睡觉是在记忆重演?”
苏长云点点头:“大概吧……”
“你做过梦,那你记得吗?”
“记得。”苏长云痛苦地闭眼。
……
一阵轻风吹过,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就是……你能想象到吗?一睁眼你就从这里到了那里,两个地方都是如此真实,一闭眼又去了别的地方……到底哪个是现实哪个是回忆,我根本分不清楚……”苏长云声音很小,沈菩镜勉强听得到。
“这么说我也是,有时候做梦,梦和现实分不清,梦里我买了个什么东西,醒来后还会找好长时间,但其实我根本没买过。”沈菩镜局促地伸手拍了拍苏长云的肩膀。
“你觉得……我们班上的同学怎么样?”苏长云叹了口气,换了话题。
听到这个问题,沈菩镜下意识想问问为什么初二突然转学,但一想到可能会牵连起苏长云一些不好的回忆,便放弃了这个念头,思索起来:“我不知道……”
苏长云点点头,并不意外这个回答。
“我到现在连我们班的人都没有认全。”沈菩镜又笑了,依旧嘲弄着自己。
“大概是什么想法呢?”苏长云想知道沈菩镜是如何看待人的,同时也想借此机会打探一下这个班的人好不好相处。
“恶心。”沈菩镜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苏长云默然。
“……抱歉。”沈菩镜抿了抿嘴,还是放弃了继续说下去的想法,“我不该给你传递这么多负能量。”
“……啊?”苏长云还没反应过来。
“对不起……”沈菩镜低下头,无助地叹了口气。
沈菩镜这个人,怪到了一种境界。
看谁都不顺眼,严重的小孩儿过敏男性过敏,一点都不想靠近,看谁都觉得谁问题多,上课别人嘀嘀咕咕她看不顺眼,下课别人打闹她也看不顺眼,但她自己也没有听的很认真。
她最常用来骂人的两个词,一个是“恶心”,一个是“蛆”。
但她每一次将这些词对着别人的脸说出来的时候,她骂的其实是自己。
为什么小孩儿过敏,听到小孩子的声音就头痛,不论哭声笑声打闹声,看到小孩子就想掐死踩死……
在沈菩镜奶奶还在的时候,给她说:“你讨厌小孩?你也是从小孩长成这样的,为啥你妈没把你掐死?”
沈菩镜也很疑惑啊,为什么我妈没把我掐死。
她看谁都觉得恶心,但她最恶心的,还是她自己。
沈菩镜的内心是一个矛盾体。
她厌恶别人,但同时又会觉得:别人怎么样关你屁事。
她想和别人倾诉,又觉得别人没有义务承担自己的负能量。
她难受头痛上课睡觉,又觉得自己做作无病呻吟。
她看不惯的每一个人,都是某一方面她自己的射影。
男性过敏作何解释,没解释,看到男的就想吐。
她的每一个想法都可以被自己击溃。
每一次击溃都能将她自己击溃。
苏长云看着坐在旁边沉默的沈菩镜,不知道怎么办。
“那个……你不回去的话……晚上睡哪?”苏长云小心翼翼地问。
“睡地上。”沈菩镜声音有些许颤抖。
“那个……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把你带回去。”苏长云看着沈菩镜揪着她那本就不长的头发,感觉她快把自己薅秃了,连忙抓住沈菩镜的手。
“我……”沈菩镜回头看着苏长云,局促不安的手略微颤抖,随即苏长云握紧了沈菩镜的手。
“去哪?”沈菩镜又重重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的挺废物的。
“去我的小房子。”苏长云见她不再颤抖,便把沈菩镜拉了起来。
苏长云的母亲李霞是个瘾君子,靠着赌博赚钱去买毒,然而有时候她还运气挺好,偶尔能赚点大钱,但都留不了多久,钱刚拿到手第二天就变成毒了。
苏长云对李霞的这些行为没有任何办法,而自己又是个怪胎,只能默默地忍着,但李霞在犯瘾的时候会发疯,长此以往,苏长云并不想和她待在一起,从李霞包里摸了两大把钞票就跑了。
千沙村,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原始之地。没有治安,人们不懂法律,在这里,哪有什么太平,这里的人们早已被遗忘,由着他们自生自灭,像是一个原始部落,没有法律可言,没有人性可言。
苏长云跑到一条小巷子里,小巷子里只住了一个老人,老太太活了挺长时间的,当时已经九十二了,但老伴儿离世没有后人,自己一个人住在小房子里,苏长云有事没事就去找她。
当然,也只有苏长云知道那小巷子里还有活人。
没过一年,那老太太也走了。
那一天,老太太像是有预感一样,让苏长云把她扶出去走走,去她老伴儿的坟墓边,坐了一下午。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倒在了那凸起的小土丘旁边。
苏长云默默地站在那里一直到天黑。
后来,那里有两座小土丘了。
依旧没有人知道,那条小巷子里还有活人。
老太太临终前把钥匙给了苏长云,从此后,苏长云几乎都在那间屋子里住。
只是,少了一个原户主。
两个人并排走着,脚步都很缓慢,沈菩镜跟着苏长云走着,走到了那条并不起眼的小巷子口。
“这巷子里面有什么?”沈菩镜皱眉,似乎纳闷自己在千沙村住了这么久都没见过这小巷子。
“有我。”苏长云随口回答,看着小巷上的天空,由于视觉原因像是被豁开了一道口子,看着像是蓝天白云都向这小巷子里飘去。
沈菩镜站在那扇破旧的小门前细细打量,这小巷子挺浅,里面就这一户,苏长云手里的钥匙用一条红绳串起来,看着挺有年代感的。
进了小院,里面倒不是很破败,被人收拾的很整齐,不过院子里的植物都死的差不多了,小小的院子里有小小的屋子,房间里有一张床,一个老式的电视机,一张小茶几两个凳子,一把竹竿编的摇椅。
地上没有很多灰尘,能看出来是有人住的。
沈菩镜回头刚想问点什么,就看到苏长云在低头解那钥匙上的红绳子,内心忽的一颤,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受在心里流淌。
“哝,钥匙。”苏长云费了老大劲儿解开了,从那一串钥匙里面找出来了一把小小的,递给了沈菩镜,“你要是以后没地方去,就待在这吧。”
沈菩镜看着手里那把有点锈的钥匙,一时只能想起来:“谢谢……”
好像,除了谢谢,没别的可以说了。
苏长云回头看着沈菩镜,似乎在想着什么,片刻后跑到抽屉跟前翻腾去了,沈菩镜看着她的背影,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过了一小会儿,苏长云拿着一卷……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线跑过来。
心理黑暗的沈菩镜以为苏长云要勒死自己。
“钥匙给我。”苏长云拿着手里的线。
沈菩镜乖巧地递过去。
苏长云捣鼓。
沈菩镜看着苏长云有点缺钙的手,看着她细长的手指捣鼓着那条线,好像她拨动的是沈菩镜的心弦,就这样沉默着。
“好啦!”苏长云两只手拎着那条刚刚串好的钥匙给沈菩镜展示。
“这是什么?”沈菩镜看着她手中像项链一样的钥匙。
“知道你记性不好容易丢,挂到脖子上。”苏长云自顾自地凑上前给沈菩镜系到脖子上,说话时的热气喷洒在沈菩镜的耳边,沈菩镜身体僵硬,不敢动弹,只得细细品味着耳尖上传来的酥麻。
苏长云挂完之后还盯着沈菩镜的脖子看了一会儿,又伸手把钥匙塞到了外套里面,但没有贴身。
“为什么不放在里面?”沈菩镜问她。
“钥匙都有点锈了,贴身的话会过敏,最好还是别了。”苏长云认真解释。
“好吧。”沈菩镜偏头笑笑。
“休息休息吧……我看你挺累的了。”苏长云其实自己也挺累的了。
“好。”
那张床并不算很大,两个人刚好躺得下,苏长云睡的倒快,不过一看神色就知道睡的不好,沈菩镜看着苏长云的脸,看着苏长云微微蹙起的眉毛,叹了口气。
沈菩镜白天一秒不睡困得要死,一躺床上就胸闷气短睡不着觉,一天到晚除了难受就是难受。
睡不着……喘不上气。
也没力气坐起来。
沈菩镜头有些昏了,想着要不要舒展开一些,但目光依旧落在苏长云的脸上,不愿意移开。
罢了……反正怎么样都难受。
就这样,她静静地躺着,看着苏长云的睡颜,放空思绪。
……
时间慢慢过去,沈菩镜也一点一点的入睡。
沈菩镜又做梦了,梦里很乱,乱七八糟的声音,奇奇怪怪的人,对着沈菩镜说着什么,很嘈杂,很吵,沈菩镜周围被各种各样的声音包围,她不知何去何从,想躲起来,也没有地方可以躲,站在聚光灯下,听着那些根本听不清楚的指责。
“你为什么不救我。”
一瞬间,所有的东西都不再动弹,一声清晰的质问响彻了沈菩镜的脑海,她呆愣着,在人海茫茫中寻找着那个质问她的人。
“你为什么不救我。”
四下寻找后,她并没有看到声音的来源,但这句话依旧清晰地在她脑海中炸开,仿佛说话的人就在她的身后,那么近在咫尺。
对不起。
沈菩镜想要开口说话,却依旧无助地站着,开不了口,除了四下张望什么也做不了。
梦境往往美好,但当梦变成了令人恐惧的对象,那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控制不了梦里发生的荒唐事,还被迫成为这个故事的主角,一切都是别编排好的,而你,作为这个“主角”,只需要按部就班的看完这一场闹剧。
梦境是虚幻的,痛苦是真实的。
“你为什么不救我。”
沈菩镜被这句话围绕着,斥责着。
对不起。
她说不出口。
她身处灰暗之中,承受着那些不存在的指责和谩骂。
自闭。。。。。。。。拖了好久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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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