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宁在药房翻着伤药,药房里置着一张简易的木床,璟逸就坐在床上。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是伤处的皮肉外翻着,还有着被雷霆之力烧灼的黑糊,也因为伤处皮肉狰狞,伤口看着比实际还要大。
遇宁找了内服外敷的丹药和药粉,从玉瓶里倒出两粒丹药喂璟逸吃下后,又开始动手脱璟逸的外衣。
璟逸脸色有些苍白,仍勉力扯着笑逗她:“怎么,青天白日就脱我的衣服啊。”
遇宁知道璟逸是故意逗她,可她现下实在是没心思回应他的逗弄,心里只觉得又气又疼。
她冷着脸不说话,手上上药包扎的动作没停。璟逸看她挂了一层薄冰的脸色不敢再说了,乖乖的任她脱衣。
靠近伤口处的衣衫因为雷霆之力的烧灼和血迹干涸而黏在了身上,揭掉的时候不可避免的牵动伤口。这种疼就像是拿着小刀,一刀挨着一刀,细细密密地割着皮肉,说很疼倒也不至于,说无视也做不到。
璟逸怕遇宁更担心,只咬着牙,把所有的闷哼声埋进肚子里。
遇宁低着头做着这些,眼眶忍不住湿了,即使璟逸没有表现出来她也知道一定很疼。
好不容易将衣服褪干净,遇宁拧了湿帕子擦拭伤口周围,当把脏污血迹擦干净后,暴露出来的就是真正的伤处。
伤口创面大且深,而且凤翅镏金镋的雷霆力灼烧的不止外层皮肉,伤口里的血肉也被灼烧的黑糊,要好好处理伤口就要清除创面。
若是不用麻痹的药物,那处理时……想一想便知道有多疼。
遇宁在药房翻找起来,可翻遍了药罐都没有看到有着麻痹作用的药,外面药田的药草她也不认识,这可怎么办。
滚烫的眼泪滴在手臂上时,璟逸是有短暂的慌乱的。他抬起手臂,手指抹去眼前人脸上的泪,故作轻松地安慰她:“没事,来,用我给你的那把匕首。”
遇宁知道处理好伤口才是第一要紧事,所以即使很心疼,也仍拿出了匕首。
她拿着匕首贴近伤口,手上一直在颤抖,就是下不去手。璟逸瞧她犹豫不决,猛地握住她的手,不等她反应就割掉一处被烧灼的死肉。被割掉的地方露出了新的血肉,并且再次流血。
遇宁吓得“啊啊”叫,眼泪夺眶而出,但手上也不敢乱动,生怕因为自己乱动而导致璟逸白白痛了。
“看……就是这么……简单……”璟逸大口大口喘着气,眉头锁紧,额头上也出了一层汗,他松开遇宁的手,鼓励她,“来,继续。”
遇宁吸了吸鼻子,紧了紧握着匕首的手,贴近伤口处。
割肉的痛不是刚刚揭掉黏在身上的衣衫的痛可比的。璟逸将一口银牙快咬碎了,但还是没忍住,痛哼出声,遇宁眼泪落得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边控制自己,确保下手要稳准狠。
清理好创口后遇宁紧接着上金疮药,药粉让璟逸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动一下,遇宁也下意识跟着抽动。直到用纱布将伤口包扎好,璟逸的神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下,只是脸色更加苍白了。
遇宁因为哭得太厉害,此时忍不住一抽一抽的。璟逸勉力抬起无力的手给她抹眼泪,遇宁泪眼婆娑的抬手给他擦额头、脸颊的汗。
璟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没事,我不疼。”
哪知他这话一说,遇宁哭得更凶了。这可给他心疼坏了,他忙不迭的给遇宁擦眼泪,胳膊动的幅度过大,又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遇宁看出来了,吓得抓住他的手,眼泪也止住了大半:“你……你别……别动……”说话都一抽一抽的。
“没事。”璟逸用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别哭了。”
遇宁又掉下一串泪珠,她弯腰趴在璟逸肚皮上,双臂虚虚的搂住他的腰,一抽一抽地道:“我心……心疼。”
璟逸看着她的头顶,扯出一个无声的笑。大手覆上她的头顶,揉了揉。遇宁想到璟逸身上的那些伤疤,再想到今日的伤,她沉默片刻,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以后,不要再受伤了,至少不要受这么重的伤。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心疼。”
红着眼睛的人儿正在说着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他顿时深陷其中,沉迷不能自拔。
璟逸:“好,我答应你,不受伤,不受这么重的伤。”
“我们拉钩!”遇宁直起腰坐着,看着璟逸伸出了小拇指,“如果你下次再受伤,或者受这么重的伤你就要满足我一个愿望。”
璟逸看了一眼遇宁的手,又转而看着遇宁,抓过她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一吻:“好。”
这个吻是情不自禁,气氛在陡然间转变。遇宁盯着璟逸的嘴唇看了看后,忽然欺身在璟逸的唇上啄了一下,又在璟逸惊讶的眼神中离开。
“要不要休息一下?”遇宁问他。
“嗯。”璟逸点点头,“你陪我一起。”
“好。”
璟逸确实很疲累了,躺下没过片刻便睡着了,遇宁盯着眼前人看起来,一只手不甚老实地抚过璟逸的眉毛、鼻梁、嘴唇……
睡着的璟逸比平日多了几分脆弱。
璟逸是个善良且温柔的人。遇宁一直这样认为。虽有时毒舌,清冷,但他总会迁就她,对她做的各种傻事,蠢事,乌龙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接受着。不仅仅是她,他对青丘里的大家也很照顾。
不知道什么时候,遇宁也睡过去了,当她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药房里只有月光照在窗棂上的一点光亮。遇宁挥了一下袖子,房内的烛火亮了起来。
璟逸还在睡着,呼吸平稳,脸色也比白日好些了。就这样安静的又躺了一会儿,遇宁小心翼翼地掀被下床,回头看璟逸仍睡得安稳后,才又轻手轻脚地推门离开了。
遇宁出了药房就听到一阵簌簌声,然而今夜并无风。她循声望去,是一株乌蕨草正摇晃着叶身,这株乌蕨草比前几日又高了些,叶子颜色也深了些。走到乌蕨草身边,遇宁伸手抚了抚叶子:“乌蕨,你快点恢复吧。”乌蕨草又是晃动叶身,以示回应。
遇宁离开药田去了厨房。虽说她现在也可以不食五谷了,但是她想给璟逸做点吃的。在凡间时,她见凡人夫妻相互照顾时,妻子都会为劳累一天的丈夫洗手作羹汤,她也想试试。
她不擅厨艺,但是白粥还是会煮的,对于此时的璟逸,清淡的白粥刚好也适合。厨房里一尘不染,米缸里的米还有大半。
以前,只有她才会嚷嚷着吃饭,而今,她也不需要依靠五谷而活了。
在锅里添上水,遇宁拈指生了一簇火,又赶忙添上两根柴,确定灶火燃起来了她又开始淘米。若布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厨房,愣怔怔地看着遇宁在淘米,但不言语。
把第一遍淘米水倒掉,遇宁看着他,淡淡一笑:“若布。”
“你不是死了吗?”若布惶惑的说,“我亲眼看到帝君将你浑身是血的尸身沉了莲池。”
遇宁开始淘第二遍,葱白的手指搅动着米粒,在水里成了一个璇儿:“嗯,那是凡人的我。”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回来了。”遇宁把淘干净的米倒进锅里,盖上盖子后,拍了拍手,看着若布,“解释起来很麻烦,总之遇宁就是我,我就是遇宁。”
若布愣愣地看了遇宁一会,走到灶台前,拿过她手里的木柴:“我来吧。”遇宁也没客气,起身让了位置。
空间安静了下来,只有灶火里的柴火偶尔发出燃烧时的“噼啪”声。遇宁靠在门框边,仰头看着夜空。今晚夜色不佳,只有零星几颗星星,但月亮散发的光芒比平时亮了很多,也许是没有星辰与其争辉吧。
“你还会走吗?还会……离开帝君吗?”
若布突然的出声把遇宁从吐槽夜景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道:“不会。”
若布盯着灶火里燃烧着的柴,口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遇宁说:“那一日,帝君带着你的尸身回来,在狐族的祠堂里呆坐了一天一夜,之后他便将你的尸身安置在晶棺里沉了莲池,乌蕨,玉窠……帝君也一一将他们安置好。接着,帝君就开始没日没夜的喝酒……”
其实若布看到的只是他去洒扫时的璟逸。那几日,夜深人静时总有啜泣声从青浯宫里传来,殿中的人哭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大颗大颗地泪珠一滴滴的落下,身体蜷缩着,像一个陷入噩梦醒不过来的孩童。
“……帝君是一个孤独善良的人,他收留了很多无处可去的小妖小怪,大家都在青丘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们希望帝君也能够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惜帝君是战神,他背负了太多,注定不可能同我们一样。”若布的视线从灶火上离开,转到遇宁身上,“但你出现了,帝君就跟以前不一样了,所以,请你一定留在青丘。”
锅里响起了“咕嘟咕嘟”的声音,遇宁赶忙打开盖子查看,还好,没有糊掉,浓稠度也刚好。遇宁将粥盛到碗里,放在托盘上,双手抓着托盘上的双耳,道:“放心吧,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离开。”
遇宁端着粥往药房走,一边走一边想,她这个粥熬得不早不晚,璟逸还睡着,难道要把他叫醒吗?遇宁越想越觉得自己熬粥熬得不是时候,脸色都垮了下来。
距离药房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一个黑影冲她这个方向而来,直到近到眼前了遇宁才借着月光看清这个黑影是谁——是璟逸。
璟逸做了个梦,梦到遇宁再次一身是血的倒在他眼前,他于惊恐中陡然醒转,伸手摸了摸身边没有人。
扎根于心的恐惧从心底渐次扩散开来,一颗心也随着扩散开来的恐惧而逐渐发凉,他几乎可以说是连滚带爬的从床上下来。
他推开门就走,也无心去想方向是哪里,就那么踉踉跄跄,脚步不稳地走着,直到借着月光看到一个手里好似端着什么东西的熟悉人影时,他一颗心才开始落地回温。
还好,她还在。还好,那只是一场梦。
他把人抱在怀里,感受到怀里的温度后,在心中暗道。
遇宁的滋味不是很好受,刚刚璟逸冲上来的一瞬间,她反应快的把粥拿在手里,托盘就任它掉在地上。只是刚才热粥晃动时洒了一些,烫到了她的手。但此情此景,她顾不得自己有些痛意的手。
“怎么突然醒了?”遇宁用另一只得空的手抚着璟逸的背。
“你不在。”他话音里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以及委屈。
“我去给你煮粥了,这不正要回去吗。”
“我没说要喝粥。”他仍是委屈还带着几分不识好歹和无理取闹。
这话给遇宁噎住了。
“那怎么办?”她动了动拿着粥的手腕,作势要倒掉,“我的粥要浪费了。”
璟逸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去拿她手上的粥:“不可以。”
遇宁眯眼笑着:“走吧,回屋子里吃。”
璟逸大手包着遇宁的小手,两人踱着步子往药房走。走了两步,璟逸突然道:“你搬来青丘吧。”
“不行。”
“在青丘也可以处理事务的。”
“我大小也是有官籍在身的,搬离府邸一事不大不小,但也得上报。以前我是凡人身份,是你的书童,可现在我是司命……”遇宁停下步子,璟逸也停下了,两人对视。在莹白的月光下,遇宁的眸子蒙上了一层冷白的光,她勾了勾唇角,带着随意,“……要以什么身份搬到青丘呢?”
璟逸垂下了眸子,大拇指摩挲着遇宁的手背,随即又直盯着她:“青丘女主人,我的妻子。”
“这样啊……”遇宁蓦地笑了,“青丘女主人的身份可比司命的身份尊贵多了,这等好事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了。”
璟逸笑了,她也笑了。两人相携着往药房走去,月光打在两人身上,像是蒙上一层银白的霜,地上一长一短的两个影子交联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