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音 第8章 欠条

汪明香不着调，天南海北的音哼唱《月亮代表我的心》，一个人乐呵呵在木工坊庭院里扫落叶。

听见身后的电瓶车声，汪明香没回头，只照往常对汪宁笛讲：“回来啦，快洗手去，桌上给你留了水果。”

“呃——”汪宁笛反常，声音很犹豫。

嗯？汪宁笛怎么了？

汪明香回头，在跟汪宁笛粉白小车后座上的梁挽蜚对视里，汪明香手中的扫帚失控滑落。

咻——啪！

地面上刚聚堆的枯黄落叶四散开来。

汪明香结巴：“梁、梁小姐？你怎么跟——”

——不对，梁小姐这么正经的人，能是梁小姐的问题吗。

——好啊好啊！汪宁笛！我说你今天怎么耽误这么长时间！还唬我说医院排队的人多！

汪明香要杀人的目光快速瞪向汪宁笛，气沉丹田，大喊：“汪宁笛！你又做了什么！”

“没没没！我什么都没做！”

汪宁笛身后的梁挽蜚穿着长裙，有钱大小姐似乎不懂该怎么下普通的电瓶车，即便车停稳，梁挽蜚还一动不动扶着汪宁笛的腰。

汪宁笛一边扒拉梁挽蜚的手一边疯狂对着汪明香找补，撒谎，脸发烫，“梁挽蜚她、她车坏半路上了！我回来的途中恰好路过！”

“你路过？你路过给人家载我们家来干嘛？”汪明香急速往前走，捋袖子，踩得碎叶嚓嚓响，“而且外面没出租车吗？需要你出风头？汪宁笛！你想骗我也该找个好点的理由吧！”

“就！梁挽蜚一个外地人就是打不来车嘛！我们不是从小就学要助人——”

“助人！”汪明香也不管汪宁笛后座上还坐着位梁小姐，汪明香一巴掌拍上汪宁笛的胳膊，“我让你助人！”

汪宁笛自知理亏，只得抬手躲，委屈哭诉：“哎呀！小姨！我真的是做好事！你轻点！别只打我胳膊啊！换着打不行吗！我这手车祸骨折过！”

“骨折？你少用这个跟我装可怜！”汪明香嘴上不放过，手还是放下了，“你停好车马上跟我进来！”

汪明香转身往主厅方向走，到一半，想起什么的汪明香转身，双手抱拳交握在胸前，换上一副和蔼的笑脸，“梁小姐，既然有缘回来了，你可以随意逛逛啊，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就找我。”

梁挽蜚点点头：“好，谢谢汪阿姨。”

汪宁笛和梁挽蜚齐齐目送汪明香的背影消失。

汪宁笛这才摘下头盔，挂在车架上，扭头，很近距离地瞥梁挽蜚：“早知道我们就去外面随便找家奶茶店坐着了，诶，梁挽蜚你喝奶茶么？”

梁挽蜚：“不喝。”

“喔，我想也是。”汪宁笛脑袋转正，眼睛紧盯着前方的树叹气，“唉，我肯定又要被小姨骂一顿了，你先去我房间等我吧。”

梁挽蜚很温和：“我可以陪你一起跟你小姨解释。”

“千万不用！”汪宁笛背对梁挽蜚抬手拒绝，“我俩之间的交换小姨知道的越少越好！”

……

汪明香狠骂了一顿汪宁笛，骂到最后只说梁小姐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不要老缠着人家。

汪宁笛乖巧，绝对服从，绝对认可，嗯嗯嗯好好好，并且殷勤地给汪明香倒茶剥橘子捶肩膀。

十分钟不到，汪宁笛顺利从汪明香手里逃脱。

汪宁笛呼口气推开房间门，只见梁挽蜚正站在她房间书架前，捧着一本海洋生物画册看得津津有味。

汪宁笛关上门，跟梁挽蜚开玩笑：“梁小姐对这本书有兴趣吗？我可以拿它跟你做交换喔！”

梁挽蜚合上画册，放回原位，笑着回：“它不值这个价。”

先前两人在外面的时候，梁挽蜚表示有时间可以跟汪宁笛详细聊聊交换的事情，但同时，梁挽蜚没有立即接受汪宁笛所说的“一张空头支票”，只讲，先坐下再沟通。

现在梁挽蜚更不上当，直白点评画册“不值价”。

——真是严谨的生意人。

汪宁笛主动搬椅子，放到梁挽蜚身边，她自己则就近坐在床沿边，顺嘴：“梁小姐，那我们现在继续——”

“汪宁笛，你再这么叫我。”梁挽蜚又变脸，坐下，极淡极冷的表情，抬眼看着汪宁笛，“我就真的会以梁小姐的身份跟你进行这次的沟通。”

汪宁笛微愣。

梁挽蜚又不高兴了？梁挽蜚真的有这么在乎这些称呼的准确性吗？那小姨也一口一个“梁小姐”的会不会有事啊？

眼下，这个事情不搞明白，汪宁笛真不敢将希望梁挽蜚帮忙的想法说出口，她害怕之后两人的合作开始了，她一个口误把梁挽蜚气到，然后梁挽蜚翻脸不认人，然后把她的所有想法都告知汪明香。

那可真是要game over。

嗯。一定要先主动摸摸梁挽蜚的雷点。

汪宁笛：“嗯，好，梁挽蜚，在我们聊交换的事情之前，我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梁挽蜚点头。

“因为我发现你好像特别介意有人叫你梁小姐喔？”汪宁笛快速瞄了眼梁挽蜚的神色，还好，比较平静，汪宁笛便继续问，“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别的比较不喜欢的称呼？我跟小姨都尽量避免一下？”

“我不是介意这个称呼。”梁挽蜚很快回答，“你的小姨也不用避免。”

——你不介意？小姨也不用避免？

汪宁笛脑子一转，恍然大悟，原来梁挽蜚只是针对我啊？

——那这可太好解决了，理由压根不重要，我不乱叫就无事发生了嘛。

汪宁笛点头如捣蒜，双眼通透愉悦：“好的！我明白了！”

梁挽蜚：“……”

汪宁笛很聪明，更有一种“你的秘密我不问我对你一点都不好奇”的体贴感觉。

——不好奇？体贴？

这两个词都让梁挽蜚难受。

梁挽蜚倒希望汪宁笛能揪着这个称呼的问题不放，她也可以趁机体验一下久违的汪宁笛对她的执着。

结果希望再次落空。

纯粹体贴的汪宁笛简直比梵顶集团董事会那堆超级恶人还要让梁挽蜚头疼。

这辈子就没吃过几次瘪的梁挽蜚，只能扯了扯嘴角，微笑：“好，明白就好。”

汪宁笛轻松撑住床沿，上身前倾，试探：“那我们继续吧？”

“嗯。”

汪宁笛：“首先，我并不是想耍赖占你便宜才说给你开空头支票，我是觉得，第一，我现在暂时没想到对你特别有价值的东西，第二，我猜你应该也暂时不知道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汪宁笛的声音轻盈，娓娓道来的感觉其实很适合谈判桌，梁挽蜚听进去，双手环胸前，后靠在椅背上，蹙眉凝神。

起初，梁挽蜚是真的认真在听汪宁笛的分析。

但。

梁挽蜚眼前这个人毕竟是梁挽蜚的初恋汪宁笛。

两人深爱过，接过吻，连情事都只差最后一步，分离来得突然，再到梁挽蜚发现她彻底失了汪宁笛音讯的那天，一切一切，尽数恍若昨日，幸福和痛苦的画面都不断交织在此刻梁挽蜚的脑海中。

梁挽蜚目光贪恋着，从汪宁笛的眉扫到汪宁笛的唇，于是，汪宁笛声音就从她耳边消散了。

全世界都仿佛被摁下静音键。

梁挽蜚静静凝望着这六年来不断出现在她梦里的人。

汪宁笛的五官很柔软，看人的目光却很直白，就像汪宁笛愿意表达爱意的时候，就会一直看着你，你去摸她的脸，汪宁笛就会蹭蹭你的手指，想你的时候汪宁笛会给你打电话说好想你，机场等你的时候，会在人群中高高举起右手为你的到来欢呼。

梁挽蜚曾沉浸在那样汪宁笛带给她的全身心的爱里，热烈纯真，就幸福到她知道哪怕她推开汪宁笛一百次，汪宁笛也会在她需要的时候不计前嫌抱着她，用她教给汪宁笛的话，在她耳边像小孩子学她的语调轻声逗她——“你有冇掛住我？做咩唔出声啊？”

汪宁笛就在梁挽蜚的眼前。

但梁挽蜚好想念汪宁笛。

梁挽蜚叹口气，垂眸强忍失落

汪宁笛大惊：“啊？你怎么叹气？我上句话你不满意吗？我可以倒回去重新说！”

指望汪宁笛回到过去。没可能。能想办法抓住眼前这个已经算万事大吉。

梁挽蜚平静内心，抬眼：“汪宁笛，我现在只有两个要求。”

汪宁笛眨眼：“好啊好啊，你说。”

梁挽蜚转头看向汪宁笛的书桌，起身，走到桌前，拿起正巧摆在书桌右角的一摞信笺纸，梁挽蜚身体靠在书桌边，冲汪宁笛挥挥手中的信纸，哗哗轻响，她冷静的双目凝视汪宁笛：“第一，给我写欠条。”

“第二。”梁挽蜚将信笺纸“啪”一声丢在书桌上，“写两张，欠两件事。”

汪宁笛瞪大眼：“为什么是两件？”

梁挽蜚客观又认真地回答：“赊账就要有利息，我不做慈善。”

有道理。

汪宁笛很快认同梁挽蜚的话。

汪宁笛甚至还觉得梁挽蜚大善人又放她一马，让她完全占了便宜，毕竟，以汪宁笛的身份，她就算这会儿欠梁挽蜚一千件事一万件事，可能都不足以弥补梁挽蜚在她身上浪费的时间。

汪宁笛起身：“成交！”

窗外的风吹动枇杷树，树影晃动。

汪宁笛连笔在信笺纸上——今天我。

汪宁笛的笔被梁挽蜚抽走。

汪宁笛转头，看撑着桌面站在她旁边监督的梁挽蜚：“怎么了？”

梁挽蜚捏着笔，冲汪宁笛扬扬下巴：“起身，我来写格式，你来填信息。”

汪宁笛不明所以。

她乖乖让到一旁，只见梁挽蜚用清晰的正楷在顶格的正中央，郑重其事写下两个字：“借条。”

汪宁笛：“……”

好。行。梁小姐。不。梁挽蜚你牛。

汪宁笛现场学借条格式，并请教梁挽蜚：“请问还有什么是我现在能做的吗？”

“有。”梁挽蜚不客气，“去找一盒红印泥。”

汪宁笛没吭声，梁挽蜚便停笔转头，对上一脸疑惑的汪宁笛，梁挽蜚气定神闲：“盖手印。”

——啊。

汪宁笛僵硬地扯出笑容，好好好，严谨。

汪宁笛转身往门口走，梁挽蜚又叫她名字。

汪宁笛站定，转身，友好的“借款人”态度：“您请说。”

梁挽蜚却没看汪宁笛，眼睛专注信笺纸，笔尖仍在书写，声音坦然不像请求：“今天有时间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彩蛋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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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生气的梁挽蜚借条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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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挽蜚位于深水湾的家。

汪宁笛趴在床上，刷到某位舞蹈家朋友的视频，看人跳舞技巧看得聚精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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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的梁挽蜚路过，听见声音，瞄一眼，瞬间冷脸：“……”

梁挽蜚坐床上，汪宁笛匍匐过去，硬要给梁挽蜚看网友段子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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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挽蜚黑着脸，被子一掀，把汪宁笛脑袋蒙住：“唔睇。”

“为什么唔睇？”汪宁笛放下手机，拉开被子，继续往梁挽蜚身上凑，“很好笑诶！你是看不懂普通话的梗吗？”

梁挽蜚：“你再说就出去。”

汪宁笛：“啊？梁挽蜚你还在吃姜严溪的醋？”

梁挽蜚抽开手：“我就说我唔……”

汪宁笛亲了梁挽蜚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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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折腾之后，汪宁笛乖乖下床，蹲在床头柜一笔一划写——

【借条，汪宁笛今天又惹梁挽蜚生气，欠下次汪宁笛无条件原谅梁挽蜚一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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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欠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