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血 第4章 婉容

韦镜担心李婉容会落在凶手手中，命人拿着邻居描述的画像去寻找李婉容的下落，自己则是拿着两个放着不知名的毒药去找寺卿。

大片橙红色彩霞围绕在圆日旁，余晖撒在枯萎的树叶上面，金黄闪亮。

远处身着深色圆领袍的娘子慢悠悠走着，手上还拎着一个孩童，伏贝还背着挎包，鼓鼓囊囊的，看样子放了不少东西。

四处安静，此地距离长安城甚远，伏贝观察了周围并没有野兽出现，她将婉容放在地上后把身上的包也一并摘了下来。

伏贝蹲在婉容身边，五六岁的孩童脸上白白嫩嫩的，脸颊肉嘟嘟的，很是可爱，若没有昨夜的事情或许还能拥有孩童的天真。

只可惜，手上沾了血，她这一生注定不会和同龄人一般童趣无比。

她不由想到自己六岁时的遭遇，伏贝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眼中满是嘲讽，“你可比我运气好多了，起码没被亲生父亲下毒谋杀，也没被亲生母亲丢进万骨骷。”

“今日之后，便好好活着吧。”昨日伏贝放了一碗婉容的心头血，还给她喂了颗让人失去记忆的药丸。

伏贝刚站起身拍了下衣角粘的灰，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她没抬头继续将衣服上的灰尘拍干净才站直身体，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位狼狈不堪的娘子出现在她眼前。

那娘子看见伏贝后逐渐停了脚步，大口喘气，缓了会儿才慢慢往前走，她衣裳到处都是灰土，头发乱糟糟的，簪子一半都脱离发间，摇摇欲坠，好似再多跑两步就要掉下来。

对方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了一番伏贝，同样的伏贝也在观察对方，此地十分偏僻，别说有人住了，就连人影都没有，这好端端的跑出来一娇俏娘子，谁人不疑心。

若平常也就算了，偏身后还有一个李婉容在，伏贝正想着要不要将人打晕，就听到对方激动开口：“敢问娘子可是破庙活神仙。”

如今谁人不知长安城外的破庙住着一位活神仙，只是活神仙见人时总带着帽笠，还无人见过她的面容。

听说活神仙的手上有紫色仙纹，本以为是别人胡说，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活神仙最是灵验，柴慧心不等伏贝开口，自顾自的跪在伏贝面前，“神仙在上，信女有愿要求。”

伏贝垂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这还是成为破庙活神仙第一次有人跪自己，往日来的都是来做一些杀人灭口的事，来面都不曾见过，何谈跪拜。

只是不知这位所求何事，看她双手细腻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身着饰品也非俗物，金银不缺的人来求的大多都触犯律法。

伏贝缓缓开口：“我这里的规矩你知道吗？”

“知道。”

柴慧心一早就听说过这桩怪事，寻常人都想要金银财宝，只有这位伏贝娘子特别，只要女子的心头血。

伏贝并不意外对方认出自己和要付出的代价，“那便说说你想要什么吧。”

说到此，柴慧心的身体明显一颤，她家道中落，父亲年近五十却只是个芝麻小官，叔伯们更是一个不如一个，于是父亲将所有期待都放在阿弟身上。

只盼着阿弟能顺利入仕，哪怕用金银去砸出一条路，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女儿送去做别宅妇。

她与阿弟关系并不好，却要为他被父亲送给辅国将军家的郎君，听说对方许了阿弟军中职位，只需两年便能直上青云。

辅国将军家的那位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主，还是家里的独子，父兄皆战死沙场，从小就被家里人供着，无人敢惹，全长安人都知道这位郎君的宅中一月抬出一具女尸。

就算报官也无济于事，官官相护，又有谁来向丧命之人讨个公道。

柴慧心明白自己不是去做别宅妇，是去送命的，父亲更是将自己打晕如同一件未足轻重的物品送了过去。

这次她能逃出来多亏了宅中姐妹，否则下月抬出的尸体就是自己了。

想到豹宅姊妹，柴慧心不免有些哽咽道：“父母皆怜爱阿弟，对我却是不闻不问甚至还想利用我来为他们谋取利益，我这一生仿佛就是笑话，只因我并非男子，既如此请活神仙将柴家就此断子绝孙。”从小到大她都是被抛弃的一方，如今自己狠心一回又何妨。

她说出这话的时候，眼眶里的泪珠在打转，末了，柴慧心抬起头，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进衣裳，沿着血管走到心脏的位置，最后被滚烫的体温蒸发，连同微不足道的亲情一同消失。

随后她深呼一口气，接着道：“还有辅国将军独子豹英康也一同断子绝孙吧。”

此话让伏贝眼中多了几分异样，辅国将军之子竟然姓豹，还是独子，她是为了复仇才来的长安，而这仇人便是姓豹。

长安内只有一家官员姓豹，只是十年发生的事太多，说不准还有姓豹的官员居住在长安，疑惑问道：“辅国将军叫什么？”

柴慧心想不通伏贝问这些做什么，但还是如实相告：“豹茂德。”

此话一出，伏贝眉头紧起，随后默默读了两遍豹英康的名字，蓦然笑出声，好哇，真是好。

若非体内的毒越来越严重，她早该一到长安便杀入豹府，十年了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记得曾经亲手杀害的人。

一向面无表情的人此刻情绪激动，伏贝咳了几声，感受到上涌的毒血从喉咙处渗透出来，“让他们断子绝孙是吗，我很喜欢。”

“这次不需要你的心头血，只需要你将一个人安置妥当就好。”

柴慧心见她突然笑出来，又突然咳血，下意识想要站起来扶住她，对方整个人瘦的只剩骨头，脸色苍白的都能看到皮下的血管，紫蓝色如颜料般交织在她的眼下，脖颈，手背。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伏贝身体很弱，可所有人都称她活神仙，世上哪有神仙，都是世人编造出来的美谈而已。

她看着伏贝这般风雨飘摇的模样，忍不住担心：“伏贝娘子你没事吧。”

“无事，我好得很！”

伏贝挥挥手示意自己无事，随后带着柴慧心走到昏睡的婉容面前，指着人说：“此人便交给你，不许她死，要好好照顾她，你明白吗？”

就算对方不明白也没关系，她可以将人打到明白为止，好在柴慧心及时点头，伏贝将婉容身上放的夸包拿起来，随着她的动作包里的东西叮当响。

伏贝把包递给柴慧心，语气恢复如初，脸上也不见任何情绪，“这里面的钱够养活她吗？”

柴慧心接过，双眼瞬间睁大，明显被包里的钱惊讶到，抬头看向伏贝，“够，这里面的钱何止能养活一个人，都能养寻常百姓一家人了。”

看来伏贝娘子并非冰冷之人。

伏贝点点头，“够就行，你把她带走吧。”

“断子绝孙的事就有劳伏贝娘子了。”

目送柴慧心背着婉容离开，她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嘴角却是笑着的，轰隆一声巨雷惊扰了寂静，白日还是阳光明媚的，入夜却刮起狂风，一道道闪电叫嚣。

伏贝丝毫不畏惧，望着凶神恶煞的闪电露出一抹诡异的笑，随后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长安城内安静的出奇，街道上空无一人，这场大雨来的猝不及防却又像是蓄谋已久。

伏贝在雨夜中行走，显得格外孤寂，她按照柴慧心给的她家地址，十分顺利的将□□斩断，手起刀落，还好心喂了一颗保命药，否则小命危矣。

甚少见过冬日下雨的，不知今夜过后太史局要传出什么样的话来，是祥瑞之兆还是晦星转世。

这些伏贝都不在意，她按照脑中熟悉而又陌生的路线来到豹宅门口，门匾上的字变了，比十年前要精致许多，还有门口的瑞兽，也变得威武雄壮起来。

她来到后门，轻轻松松将门打开，入眼的场景还是那么的熟悉，六岁之前她都是在这里生活的，宅中大体都没变，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她不曾想过会再次踏入豹宅。

这一次她是来断自家子孙的。

豹英康的屋子还是很好找的，她熟练的在所有屋子里都放了迷药，就算大喊大叫也叫不醒，唯独豹英康的屋子没放。

伏贝大摇大摆的踹开房门，背着手来到床榻旁，借着闪电看清躺着人的脸，只是眉眼和自己有些相像，她伸出手用力拍打在豹英康脸上，将人成功打醒。

豹英康正梦见与娘子共赴巫云，一道雷直冲自己而来，疼的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一个陌生身影站在眼前，吓得大叫一声：“鬼啊！！”

她看着和自己模样相似的人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不觉有些好笑，“豹英康，你不认识我吗？”她俯下腰凑近豹英康挑了挑眉。

豹英康见她靠近自己，手脚并用的往后缩，手里紧紧抓着被子颤抖着想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无奈被子突然被一张骨节分明的手抓住，怎么用力也没办法夺回，只好放弃。

“你是人是鬼？”他自小最怕鬼了。

伏贝一脸笑容，吐出一句阴嗖嗖的话：“深夜而出自然是鬼。”话毕，掏出一把匕首将他眼角划破，用手指抚摸自己嘴角未干的血液，朝着吓破胆的豹英康伸去，用力擦在他的眼角的伤口上。

“你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伏贝不允许有人和自己容貌相似，更何况是个劣种。

这句话说完豹英康就晕了过去，伏贝鄙夷的瞥了眼豹英康，真弱，这点毒还不如蝎子的毒狠。

她体内百毒，错综复杂，只要和伤口接触，对方立马就会中毒，平日唯恐被他人误触，所以十分小心。

唯独豹英康，她愿意大方一回让他尝尝中毒的滋味，毕竟体内的血都是来自一处。

豹英康的断子绝孙跟柴慧心阿弟的断子绝孙不一样，一开始伏贝是想要杀去豹宅，后来她想要故人亲自迎接自己入宅，只是一直没机会实施，如今机会来了。

雨越下越大，天雷似乎永不停歇，一片漆黑的街道很是安静。

除了伏贝脚踩在积水路面上的声音，她听着不断的雨声和微弱的心跳声，雨声越来越大，而心跳声几乎就要听不到了。

她用力捂着心脏，试图感受脉搏跳动，只剩下三月不到，心跳就会永久停止，病一次比一次严重，起初是一月一犯，如今只隔五日便犯一次。

只恨她没有带着压制毒的心头血，全身疼的像要抽出筋骨般，猛的跌倒在地，衣裳被雨淋的没有一处是干的，狂风一片如同冰针刺入体内。

伏贝想着要不要就此杀到豹府，也好让他们陪葬，她安静的感受着刺骨之痛，想要身体适应这痛，她便起身去豹府。

雨滴砸进水面时泛起涟漪，看得伏贝眼花缭乱，她好像要死在这里了。

双眼失明前她看到一道身影朝着自己走过来，随后身体腾空被人抱起，她本能的想掏出匕首，却忘了匕首被她丢在豹府了。

在力气抽干的一瞬间，意识也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