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胡同 第3章 3

那男孩叫晋赟，是院里晋家三代单传的孙子。

出了院子，大家一起向东走，路上，几个大人开始议论。

“这孩子现在越来越野了，天天这么晚着家。”

“男孩嘛，总会野上那么段时间。”

“唉，她奶奶最近不知道怎么样了？”

“应该好点了吧，也住院有些日子了。”

“这孩子天天这么晚回来，会不会是在医院陪他奶奶啊？”

“陪什么啊，应该是他爸妈和他三姑陪着吧，那天晚上我看到他和冯天柱、龙三几个小子在胡同口网吧那儿晃悠。”

“这混小子，老人都这样了，照玩不误。他奶奶算是白疼他了。”

“可不是，别提他了。回头咱们找时间去看看老太太吧。”有人提议。

“行嘞。”大家纷纷应声。

走在前面带路的许迎迎停了一下脚步，她对大人们对晋赟的评价有点不以为然。

晋赟也和她同校，在理科实验一班，这次摸底排名，依旧是年级第一。他们说的另外两个人她也认识，冯天柱住在他们隔壁25号院，在一所普高读高三，龙三大名叫龙世杰，比他们年纪大，住得更远些，在32号院，不知道在哪儿读书，也许辍学了吧。

她继续向前走，大人们跟着她，一直来到胡同东边一间书屋，果不其然，常珊就在里面，正站在角落里看手机。

见到他们，常珊只扫了一眼，眼神非常冰冷，她留着运动头，很瘦很白，虽然与许迎迎同年级，个头已快一米七。

常剑锋几步上前，抬手就要打，“你他妈长本事了！”

常珊猛一扭头，眼中怒光闪闪，常剑锋一愣神，巴掌就没落下去。眼看又要起争端，姥姥和张仲年急忙上前拉开常剑锋。

洪蕾走过去，把自己外套脱下，披在常珊身上，她倔强地不想走，洪蕾硬拉着她走出书屋。

回去的路上，常剑锋还是骂骂咧咧，常珊几度停下，想要挣脱洪蕾，都被洪蕾死死拉住，许迎迎犹豫一下，也上前帮忙，拉拉扯扯间，大家总算回到院里，常珊不想回家，洪蕾提出让孩子先去她屋待会儿，常家夫妇也怕孩子再出事，于是答应。

这一晚吵闹总算清净了，大家各回各家。许迎迎又看了眼晋家，没有亮灯，依旧静悄悄的，也不知道人是又出去了，还是已经睡下。

她再次回到自己小屋，看看表，快八点了，她抓紧时间写作业，写完已经十点多，她伸了个懒腰，想休息片刻再背背单词，没想到脑子一空下来，又想起刚才的事，心里有点堵得慌。

她不明白常珊爸妈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女儿，家里环境这么差，常珊成绩还那么好，不像自己，中考失利后一蹶不振，成绩一路下滑，他爸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就算常珊偶有失常没考好，也应该能理解吧，家里这么吵闹，她哪有心思看书？

至于那间书屋，她以前经常去，总能碰到常珊，而差不多每次她离开时，发现常珊都没走，一直待在那儿，估计是嫌家里烦，不想回家吧。

和很多去书屋的学生一样，许迎迎去书屋，其实就是找个地方透透气，基本是刷手机，有时也看看书架上的书，不好意思多翻，翻到好看的，也会买一本，带回家偷偷藏在小屋里。

她和常珊相遇时很少交流，也就互相点个头，她喜欢看武侠小说，经常站在武侠小说那排书架前，常珊也是待在书屋里刷手机，她经常去的那排书架是名家文学。

有一次许迎迎见她看一本书看得很认真，有点好奇，等她走后，也过去翻了翻，是一位作家的小说集，当中有些描写令人脸红心跳，她不知不觉看下去，最后她买下那本书。

是一位大器晚成的作家，小说背景离许迎迎生活很遥远，印象最深的一篇中，主人公很孤独，经常与他养的马对话，看似隐晦，却是他内心最真实的独白。许迎迎自认理解他在当时那种残酷严苛的环境中被压抑的天性，理解他对异性的好奇与爱慕，理解他对自由生活的向往与渴望……

她忍不住又想起刚才那个人，那双黑暗中的眼睛，还有投过来的淡淡眼神。象往常一样，她享受这种时刻，享受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不为人知，可以独自回味很久，有点甜，有点苦，有点窃喜，又有点烦恼……

过了今天她就成年了，她的青春期就这么平稳无波地度过了，她心底渐渐清明，许多似是而非的事物都渐渐清晰，荷尔蒙在疯狂滋长，然而她看不清这个人——晋赟。

她推开面前永远看不完的课本，靠在椅背上，今晚，她要放纵一回，让思绪信马由缰，回到过去，回到她即将逝去的五颜六色的少年时代。

其中自然离不开晋赟，一切记忆似乎都与他有关，她不得不承认，他是横贯她整个少年时代，注定要在她人生中画上浓墨重彩的人，迄今为止，她所有对男性的幻想与绮念都来自他。

……

晋赟打小就在这条胡同很有名，起初是由于他那位不靠谱的爸——晋明宇，许迎迎一直管他叫晋叔。

晋叔在晋家六个孩子中排行老末，是唯一的儿子，上头有五个姐姐，长辈们都喊他晋小六。

从许迎迎有记忆起，晋叔一直是一个人，而且很少在院里见到他，姥姥说他在外面和狐朋狗友胡混，后来隐约听大人们聊天时说起，说晋叔结过婚，有媳妇和孩子，不过一直待在老家不肯回来。

听姥姥说，晋叔从小被当成宝贝疙瘩，结果被养得有点不着调，三十好几也没个对象，他爸妈很着急，后来托人好不容易给他找了一个媳妇，长得漂亮又文静，他很满意，结婚后，夫妻俩开始也好得如胶似漆，不久就生了一个儿子。

可惜孩子还不到两岁，他老毛病又犯了，天天在外边胡混不着家，还经常和媳妇吵架，弄得院里鸡犬不宁，他媳妇说要和他离婚，他就变成纸老虎，又是求又是发誓，可是根本不改，结果有一天，他媳妇趁他不在家，带着孩子回老家了。

这一走就是好几年，他根本不急也不理会，继续混日子，晋家老太太见不着孙子很着急，催儿子把媳妇接回来，可他就是不去，老太太又叫女儿去接，媳妇也不回来，老太太是干着急没办法。

不过有一天，不知是怎么回事，晋叔突然把老婆孩子接回来了，那时他已四十开外，象变了一个人，再也不去外面胡混，一门心思和老婆孩子过日子，用姥姥的话讲，就是他玩心收了，开窍了，醒事了。

那时他儿子已经六岁，许迎迎对他们母子的第一印象非常深刻。晋叔除了身材高大，长相只能用端正来形容，而晋姨——邱彤在许迎迎眼中是绝对的美女阿姨，他儿子长得非常象她，白净纤瘦，眼睛又大又亮，眼珠漆黑，象一汪深潭，性格也像，不爱说话，很腼腆。

晋叔据说文化不高，但对儿子寄以厚望，给他起了个非常有文化的“赟”字，还在院里逢人就说这个字怎么怎么好。

许迎迎那时不会写这个字，问姥姥，姥姥告诉她，文武贝，就是文武双全又有钱的意思。那时许迎迎已经会写很多字，这个“赟”字她也试着写过，觉得笔画多，写出来很丑。

不仅丑，读音也怪，晋赟两字连一起念就更怪，而且拗口，所以对晋叔这个儿子，大家索性延续对他爸的称呼，叫他晋小六，更熟一点的就直接叫他小六，而他爸则荣升为晋老六。

许迎迎小时候也跟着大家管晋赟叫小六。爸爸妈妈和姥姥认为这样不礼貌，要她管他叫哥哥，因为他比她大一岁，她不乐意，觉得他还没自己个儿高，凭什么叫他哥？而且对他，那时候她是非常看不上眼的。

由于他从小在老家长大，刚回来时带一口软糯乡音，加上生得瘦小，孩子们在一起玩的时候，他经常受欺负和排挤，而且他那美貌的脸蛋并没有给他加分，反而在男孩们中经常被嘲笑，并冠以外号——六妹。

而许迎迎那时生得白嫩嫩胖嘟嘟粉团团，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睫毛长长的象两枚小扇子，每天都被妈妈和姥姥打扮得漂漂亮亮，梳俩朝天揪儿，扎着蝴蝶结，照姥姥话讲，就像过去年画里走下来的可爱娃娃。

所以她走到哪儿都吸引着男孩们的目光。

这当中也夹杂着晋赟的目光，胆怯的，躲闪的，还带那么点羞涩。许迎迎每次看到他，都高傲地把脸扭向一边，那时候晋赟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对，那时候她自信心爆棚，因为自己长得好看，又讨人喜欢，这完全可以从周围大人和男孩们的态度中得到印证，而那时候院里的另外两个女孩——赵欣和常珊就显得有些暗淡。

由于受欺负，那时候晋赟经常哭丧着脸回家，许迎迎经常听到他奶奶和晋叔在胡同里指桑骂槐。

他奶奶特别护犊子，她长得胖，跑不动也走不远，于是就跳着脚骂，当然她也跳不高，但还是能把人骂得狗血喷头，而作为晋赟的妈妈，晋姨都是不声不响，这一点那时候许迎迎觉得特别奇怪。

而晋叔他俩骂人的时候，胡同里没人敢出来应声，可是下一次晋赟还是会被欺负，情况并没有得到改善。

一天，许迎迎无意中在院里看到晋赟母子俩，只见晋姨抚着晋赟的肩膀说：“阿赟，看着我！再有人欺负你，决不能后退！盯着他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他！如果他们打你，认准一人，扑上去拼命，即使挨打，也不能示弱……”

许迎迎只听了一耳朵就跑掉了，晋姨眼中闪烁着狠戾的光芒，许迎迎觉得这样的晋姨充满杀气，让人有点害怕。

后来他们娘俩就这么“杀”出一条路来，晋姨渐渐和院里及周围胡同里的人熟络起来，晋赟也不再哭丧着脸回家，两个乡音明显的人就这样开始慢慢融入这个院子，融入这条胡同。

那时候许迎迎被家里人看得很紧，他们总在担心自己被他们想象中的各类混小子拐走，特别是姥姥，也特别护犊子，以一己之力，令周围所有无关雄性生物都对自己退避三舍，相对的，许迎迎也一直认为姥姥很强悍，是她永远的靠山。

于是院里最有话语权的两位老太太——晋赟的奶奶和许迎迎的姥姥，在胡同里护犊子都出了名。本来她俩各护各的相安无事，可是后来出了一档事，是在一年除夕晚上，两位老人因为孩子发生了一次激烈交锋。

首发时间：2021-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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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