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不分明 第3章 第 2 章

灭泯还想再替覃鸣说些什么，人间不是有一句俗话，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只不过面前这人不讨喜，他一路走来凡是碰到个能说上两句话的人都会交流交流，权当练习和人类相处了，面前这人却让他提不起讲话的兴趣，只想越过他的身，快些离去。

这人也是奇怪，说他是好心肠呢？却长了一张不讨人喜的嘴。说他是多管闲事呢，却也不至于如此辜负他的一片好意。灭泯实在纠结。

纠结于这人生得这样好看，怎么就不讨人喜呢？

他生得周正，就像传说中的神仙那般仙风道骨，一走一过衣摆飘起，仿佛带着仙气。他的步伐也极其轻盈，脚不沾地似的，否则凭他的耳力，不可能察觉不到他在附近。

听听他那个名字起的——郑道壬，正道人。

光看面相确实不似个坏人。不过人间还有一句俗话，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

他的狼耳动了动，听见一阵细碎的轰鸣。灭泯转过头正好对上覃鸣仿佛犯了错的心虚眼神，找到出处了，是覃鸣肚子饿了的异响。无论以主子的身份还是以哥哥的身份，让自己的同伴饿到肚子叫得震天响，当着外人的面，他的脸面总是有些过不去的。

特别是覃鸣适时补了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覃鸣很懂事的抿了抿嘴，试图告诉灭泯他是真的无所谓。

灭泯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青了。

“我们……”灭泯艰难地开口。

郑道壬张牙舞爪，瞬间把两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他大张大合拍了拍手，煞有其事道：“吃没馅的馒头多没意思，走吧两位兄弟，我知道一家包子铺很是正宗，保证让你们大快朵颐。”

覃鸣骨气道：“少……哥哥，我们不去。”

郑道壬已经走在前面领路了，不忘勾引还没跟上来的两人，“皮薄馅大，新鲜的馅料都能吃出小猪昨日晒过的阳光味道。一口咬下去，不仅绵软，还流着肉汁儿，再配上一点点的精酿陈醋，别提多美了。”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此刻就是最完美的写照。因为郑道壬说着说着，嘴里已经灌满了口水，讲话逐渐含糊不清，是不可控的生理反应。他还真担心自己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那两人还无动于衷，还好，有跟上来的脚步声。

那两人虽走得极不情愿，却也没有半路脱逃，直到跟着他走到了一家小破屋前，才心生退意。

只见一扇小门四边都不合宜，留出来的缝隙足以让一人的手伸进去，解开那道里面的锁链，不过看这外观，里面真不像是有什么值得费力气的东西。门前摆着两张被磨的油光锃亮的小木桌，凳子是配套的矮脚凳，坐上去比直接坐在地上舒服不了多少。

两人直勾勾地盯着郑道壬，无声逼问，“就这？”

郑道壬反而轻车熟路，悠然自得，很明显之前来过，但老板已经不记得他了。他和老板打招呼道：“好久不见了刘大哥。”刘老板看着他的面孔停顿了一瞬，确定对不上号后礼貌回道：“是啊，好久不见了，今天吃什么？”

他将刘老板的错愕视而不见，扬了扬下巴对面前的两人道：“喂，你们能吃多少？一人两笼够不够？算了，先来个七笼吧，不够再要。羊肉牛肉各两笼，猪肉三笼。你们……没有忌口的吧？也没关系，你们不吃的，我吃就是了。”

刘老板应声去准备了。郑道壬一脚踩在凳面上，手扶着膝，捋了捋额前并不存在的刘海，自述道：“我就是去晦山大弟子。去晦山听说过吧？没错，就是声名远扬的去晦山。去晦山不仅是山，也是一座宗门。我是师父座前天资最高的那个。师父总说我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因此，就算如今已经22岁了，还不准我下山呢。师父常说，修行之人一心向道，不应被世俗之事烦扰，我深有体会。世俗……确实俗不可耐。”

灭泯和覃鸣面面相觑，心想这人从点包子开始就自言自语，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张口呢，就被他出言挡回去了。他看似尊重问问他人心意，实则早就在心底里盘算好了，做出一副姿态给谁看？

况且，他们对他和他的来历和宗门一点也不感兴趣。

只是他提到的去晦山，他们也略有耳闻。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失意旅人偶然路过这座山，见这山高耸入云，心想从山顶跳下去算了，定能死得透彻，一死解万愁。他早已身无分文，连着几日未进食，只喝了点河水，却一口气爬完了整座山也不觉累，反而越来越精神，连肚子也不饿了，浑身充满了力量。突感人生没什么过不去的。下了山后容光焕发，刚到山脚就捡了一袋金锭子，自此以后发了家，做什么事就没有不顺的。

也有传言说，他是杀人夺财，一个有名的富豪离奇消失了，就在这座山脚下没了踪迹，但苦于一直没有证据，几十年过去，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这去晦山因此名声大噪，还得了个求愿必灵的标签，恍然间，一座宗门悄然建立，转眼已过了百年。在宗门建立之前，人们称这座山为“这山”“那山”。直到宗门创始人长剑一挥在石板上刻下两个大字：去晦，这座山便有了名字。

既然是这样的一座许愿山，能把宗门建立在这上面，可想而知，这创始人也是个贪心之人。

有用的没用的说了一堆，郑道壬突然从凳子上撤下了腿，双手握拳摆在桌面上，深沉道：“世俗之物我也早就无心沾染了。所以今天这顿，就由两位小兄弟来买单吧。”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们呢。灭泯异常轻松地松了口气，嘴角抽搐，意识到面前这人只是个混吃的穷鬼而已，便没有那么讨厌他了。也是，他早该发现端倪的。

他的周身并无任何玉佩吊坠等挂饰，只一身青衣，还是那种最差最差的棉布料子。经过多次清洗，青色已然要变成灰色了。而之所以能认出是青色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有些脏了。他身上最值钱的，也就数手上的那柄剑，大概值一两碎银。

灭泯突然觉得他很可笑，尤其是想到他为了混顿饭竟废了如此大的周折，莫名其妙竟对他有了那么一点的好奇。他道：“这去晦山，很穷吗？”连顿饭都吃不起。

郑道壬一口茶水噎在喉口，止不住地咳嗽。这人讲话就是直，在崔圣的摊前他就见识过了。如今针扎在自己身上，着实痛。

“我才不是吃不起！我是有朋自远方来，……”

“有朋自远方来，先坑上一笔。”

灭泯慢悠悠道。

经常杀/人的朋友们都知道，一把长刀直接抹了脖子或者直捅心脏是最简单无痛的杀/人方式，死者几乎感觉不到痛苦，或者说，感觉不到多久痛苦。只是一刀毙命，并不过瘾。最过瘾的方式，是一刀一刀划开肌肤放血，只划开薄薄一层，刚能渗出血丝的程度最好，在身体上随机作武，没有规则没有规律，是为凌迟。

郑道壬就感觉自己被凌迟了。好痛，痛到不能呼吸。

都是成年人了，讲话怎么能这么耿直？大家又都是男人，怎么就不能男人维护男人的面子？

他就算给他外地人做个当地向导，难道还换不回这几笼包子钱？又不是领他们去吃山珍海味。

长剑重重往桌上一砸，郑道壬有一种破罐破摔的架势。银子他身上确实没有，只这一柄长剑抵账，也不会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给赶出去。人生只活“体面”二字，他还从未有过如此艰难的时刻。

刘老板一次性端来了七笼包子，不用吆喝，一起锅香味就从屋里飘出来了。“包子来喽。”

三人早已注目过去了，透过一间矮门，童叟无欺看他现包现蒸，再就着热气端上来。灭泯最为克制，却也是被香的咕噜咽了口口水。他可是狼族，气血方刚，无肉不欢，不过，这人不是说过吗，是牛肉羊肉猪肉馅的，还流着汁水，很香。

刘老板分别摆放开三种馅料，“客官请慢用。”却迟迟不见有人动筷，于是介绍道：“趁热沾醋吃，口感最好。”

三人矜持的古怪，似乎在进行一种神秘的较量。刘老板就退下了，等他们吃完再出来收钱就好。

终于，有人按耐不住了。覃鸣清了清喉，把羊肉包子笼挪到灭泯面前，强忍住口水道：“哥哥，这是羊，你爱吃的。”

灭泯推让道：“弟弟，我们一起吃。”

就算是囊中羞涩，郑道壬也知道这不过只是一笼包子而已。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不像是困顿吝啬之人，否则他也不会跟上他们了。不过，这两人之间的气氛，真像是有一种特殊情感，不似兄弟情，更盛兄弟情。

郑道壬听得拧起了眉毛，抖眼八卦道：“你们，真的是亲兄弟？不像，是表的吧。”

覃鸣听不得这话，呲牙吓道：“这里没有人/肉/馅的包子，再废话把你皮给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