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七月,四方势力云集帝都,都在等一个风云又起的契机。
时亭料定赵宅要出事,但没想到那么快。
这日,时亭刚结束完羽林军的训练,北辰火急火燎地跑进宫:
关押在大理寺的郭磊今早消失了。
北辰:“公子,我们是否立即去追?沙脊也在北郊露了行踪!”
时亭心思百转,然后摇了下头,道:“不,严桐前两天不是回来了吗?你和他带人去追郭磊,我即刻去见何老。”
北辰不解,但时亭下令,又神色肃然,他立即行动。
时亭一路疾行,进了青鸾卫衙门。
指挥使何晰年过耳顺,须发尽白,正在与新来的小吏打马吊,着件敞领汗衫,摇着蒲扇纳凉,懒懒散散,十分随意。
看着跟街头卖西瓜的大爷并无分别。
但时亭还没进门,何晰光是听到那阵熟悉却急促的脚步声,便神色一肃,丢了手中马吊牌,挥手让人将官袍和佩刀拿来。
时亭进屋时,何晰已经着衣完毕,正抽出佩刀查看。
俨然是一副宝刀未老的模样。
“遇到麻烦了?”
何晰抬眼,一双眼睛格外矍铄犀利。
时亭抱拳做礼,道:“帝都平静太久,今日怕是诸事并起,时某需要前辈帮忙。”
何晰大笑:“跟我这个糟老头子客气什么?走!”
*
城南,槐安坊。
恰逢午时,红日高悬在天,正是热气裹身的时候,有小贩挑着凉茶西瓜贩卖,没走多远便卖了个空。
人们这会儿不做活计了,躲懒待在阴凉处,边扇风吃西瓜,边七嘴八舌地闲聊。
不过没一会儿,这份难得的闲暇便被打破了。
两支金吾卫从长街两侧纵马出现,肃穆严整,迅速开道。
众人见状,纷纷避让,同时注意到金吾卫的目标是东南向的一处老宅。
有人疑惑:“那不是赵侍郎家吗?”
旁人赶紧提醒:“金吾卫办事,多什么多嘴,而且你看后面,刑部也来了,赶紧走吧。”
少时,方才还算有几分热闹的街巷便撤了个干干净净,而金吾卫也已经迅速将整个赵府包围。
刑部的马车走下来两人,皆是绯袍加身,正是尚书丁丞义和侍郎蒋纯。
而此次协助刑部抓捕的,乃是金吾卫右将军徐世隆。
蒋纯示意一眼,一名刑部官员上前,扣响了赵宅大门。
“刑部奉命办案,还请赵侍郎配合!”
然而,连续十下敲击后,赵宅的大门并没有开。
刑部官员回头请示,丁丞义朝徐世隆一拱手:“劳烦徐将军了。”
“应该的。”徐世隆说罢抬手一挥,两名金吾卫上前,直接强行撞开了大门。
“慢着!”
清冽的一声断喝响起。
众人闻声看过去,见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本该往北郊追捕沙脊的时亭。
而时亭旁边的马上,则是许久不曾出面的青鸾卫指挥使,何晰。
何晰平日里虽掌着青鸾卫指挥使的位子,但明眼人都知道,那不过是丁党阻止时亭做指挥使时,崇合帝想出的权宜之计。
实际上,何晰对时亭完全放权,自己什么也不管,每日在衙门不是拿指挥使的金腰牌砸核桃,就是带着一众官吏打马吊,俨然是将青鸾卫当成了养老的地方。
当然,满朝文武没人胆敢小瞧何晰。
在崇合帝还未登基时,他就已经追随在侧,并在当年宫变中血拼护主,立下汗马功劳。所以,其地位和实力都是旁人难以企及的程度。
换句话说,他在青鸾卫养老,那便是真的在养老,而非所谓的权力被架空。
“金吾卫都搬来了?真是好大的阵仗,看得老夫都眼皮子直跳。”
何晰一边说,一边策马向前,风风火火越过一众金吾卫,而金吾卫是万万不敢拦的。
时亭紧随其后,环顾四面情况,同时做了个抬手摸刀的动作,暗中的青鸾卫收到指示,当即行动起来,像网一样朝四面洒出去。
随着一声马鸣响起,双方于赵宅前正面对上。
虽然金吾卫和刑部看似只需要面对两人,但他们心知肚明,时亭与何晰一到,青鸾卫必然已经在暗中将整个槐安坊控制。
丁丞义看着时亭,舔了舔后糟牙。
他料到时亭可能反应过来,放弃亲自追捕郭磊和沙脊,但他没想到,时亭会这么快就赶过来,还带了何晰。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努力争取。
丁丞义上前拱手做礼,拿出逮捕令与一封信函递给何晰,道:“赵普身为兵部要员,利用职权结党营私,贪墨西大营军饷,不仅如此,赵家仆从举报赵普通狄,并有此信函作证。”
“以上种种,皆是重罪,故丁某请示中书省后,继而奉命办事,对赵普抓捕问罪。”
时亭听罢没什么反应,毕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且不说西大营和丁家沆瀣一气,刑部又是丁丞义的地盘,做伪证实在太过容易,就单说中书省,谁不知道如今的中书令正是丁丞义之父,当朝丞相丁道华,就算证据漏洞百出,这份逮捕令也会发出来。
真正让时亭意外的是,金吾卫作为大楚南衙之首,是负责除皇宫外帝都安防的主要宿卫机构,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在如今党争严重的局面下,金吾卫无法置身事外,所以过去的做法是各家分权,谁都能安插人,但谁都不能专权,从而达到制衡。
直到今天,身为金吾卫最高指挥,隶属纯臣之列的右将军徐世隆,站到了这里。
这就意味着,徐世隆是丁党的人,之前的葛院刺杀案和质子遇刺案,他应该都有过参与,但都没有被查出问题。
时亭不禁感慨,丁道华这只老狐狸,果真老谋深算。
何晰听完丁丞义的话,则是直接冷哼一声,抬手将赵宅的大门一指,道:
“既然牵涉这么广,为何不先呈报给陛下,让三司和青鸾卫共理?”
丁丞义道:“陛下身体抱恙,特许中书省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丞相大人有权先斩后奏,还望……”
何晰打断他:“老夫不管他有权没权,老夫只认死理,这等重要的案子,除了陛下亲自降旨特许谁单独查,就该交给三司和青鸾卫一起审理,这是当年曲丞相亲定的规矩!”
丁丞义袍袖里的手攥了攥,面上和和气气,道:“何指挥使说得自然在理,不过何指挥使误会丁某的意思了,丁某只是奉命抓人,并不负责全案,之后还得倚仗大家一起办案不是?”
“那就先抓吧。”
接话的是时亭。
不同于何晰的咄咄逼人,时亭甚至面带微笑,但越是这样,就越让人捉摸不透。
丁丞义意外地看向时亭,有种怀疑自己听岔了的错觉,问:“时将军的意思是,刑部照令抓人?”
时亭:“正是,逮捕令上写得清清楚楚,要抓的就是兵部侍郎赵普。”
“所以,请吧。”
此言一出,丁丞义完全看不懂时亭的用意,徐世隆和何晰也疑惑地看向时亭。
而时亭却是执缰策马,给金吾卫让道,甚至有种催促丁丞义快动手的感觉。
情形一下子扑朔迷离起来,在场的人谁都没动。
时亭淡淡笑了下,不急不慢地将马停住,道:“刑部奉命逮捕赵普,确实并非越矩之行。”
“只不过,既然是三司和青鸾卫四方共理此事,赵普本人交给刑部审理,那赵家涉案的家眷和家仆,自然就由大理寺和青鸾卫分开审理了。”
“你觉得呢,丁尚书?”
丁丞义这才明白时亭话外的意思,神色肉眼可见地变了。
时亭看出他的打算了!
而何晰也是一瞬间明白了时亭这般安排的背后之意,当即为老不尊地对丁丞义笑了下,算是挑衅。
槐安坊东南二百步,有座老茶楼,名为聚仙茶楼。
此时二楼雅间内,阿蒙勒正透过窗户缝隙,居高临下注视着赵宅前的动静。
“如殿下所料,丁家这次想用郭磊和沙脊声东击西,但被时将军识破,带青鸾卫过来了,不过……”
乌衡正坐在里面品茶,因茶不甚满意,喝了口便放下了,问:“不过什么?”
阿蒙勒皱眉:“不过眼下时将军主动让道,放刑部和金吾卫进赵宅抓人,这是为何?”
“是吗?”乌衡一挑眉头,沉吟片刻便笑了声,道,“看来帝都个个都是算计人心的高手啊。”
阿蒙勒疑惑:“这话怎么讲?”
乌衡道:“无论是时将军,还是丁家,都明白赵普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块硬骨头,不怕任何人,更不怕死,所以谁都威胁不到他。”
“但他的家人呢?一个连小女儿过生辰都会找借口向崇合帝告假的人,怕是将家人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阿蒙勒恍然大悟:“所以丁家是要抓的,不仅仅是赵普,而是整个赵家,他们是想利用赵家家眷威胁赵普。”
“如果末将猜得不错,时将军是打算让刑部缉拿赵普,然后其他三司审理赵家家眷吧?”
乌衡点头。
阿蒙勒自己也是有儿有女的人,感同身受地唏嘘了会儿,才道:“不过这么一看,葛老头留的东西的的确确是在赵普手里了。”
乌衡笑笑,手中把玩着金钱镖,道:“计划之中。”
计划之中?
莫非当初西大营的罪证落到赵普手里,也是乌衡的算计?
阿蒙勒细思极恐,还想问什么,但赵宅前的变故让他完全来不及多言。
就连方才气定神闲的乌衡,也是突然脸色大变,站了起来。
“是火药!所有人后撤!”
时亭在闻到空气中类似杏仁的味道时,当即做出判断,厉声发出警示。
在场的人无论是金吾卫还是青鸾卫,无论立场如何,心里对时亭的威严不减,当即一齐撤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