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花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她和的场静司口中“有趣”的孩子的初次会面,会成为她迄今为止乏善可陈的短暂人生中首屈一指的尴尬场面。
她手还扶着门扇,注视着明显被以非同寻常手段禁锢、还多半经受过些许皮肉之苦的俊秀少年,满心立时阖门走人装作无事发生的自欺欺人念头。
她一贯不愿抱怨既成之事,讨厌无谓之举,但此地次瞬,仍有一纵即逝的埋怨在脑中闪过——
好端端的短假,拥被补眠不香吗?她为什么脑抽心软答应帮助惯爱拖沓的同学跑来深山老林赶田野调查
“的场”之名难道不是最好的妖怪警报吗?她不赶快退避,为什么还听信了山中巧遇的俊美青年“不妨暂歇”和“稍后共研”的狡猾邀请,走进了很可能迎来大批妖怪集中光临的的场别院
最要命的是,的场家对客人也太过信任了吧?她是很懂分寸的客人没错,但哪里想得到好心放走急务在身的接待人员并依其所言打算随意打开一间和室休整,就撞上了主人家疑似非法拘禁的现行呢
现·第一世家·的场家,如此松懈,不要紧吗
不。
下一秒,她就反应过来了。
的场家不该这么不谨慎。
他们应该对误入可能作出了防范。
然而,他们的防范措施是针对“普通人”的。
她确实还过着他人眼中普通人的日子,但这些措施对她……
凛花想到这里,正好对上了少年惊茫转来的视线,不由绷紧了心里的弦。
这一眼,彻底抹消了她神不知鬼不觉原状逃离的念头。
须臾,凛花与解除了部分束缚的少年相对而坐。
“总之,我按照约定帮助你挣脱并逃走,也请你按照约定隐瞒我见过和帮过你的事,没被发现就算了;被发现了,也请想好妥善的借口——说我误打误撞听到你的求救也好,说你藏了底牌突破禁制也好,就当作我不曾存在吧。”
名为夏目的少年迟疑片刻,很快点了头。
凛花在他面前举动小心,他看起来是把凛花想成畏惧的场势力的荏弱女客了。
倒也不算错。
果然是善解人意的善良孩子呢。
凛花不爱多管闲事,也忍不住劝了一句。
“的场先生手段欠妥,却未必不是好心。”
就算不是好心,偏居小城的少年学生也拧不过根深叶茂的望族大家。
正要冲出门外的夏目看了她一眼,不期想起自己也总在那个美貌男人眼前脸红的样子,恍然笑了一下:“我不会向外传言的场先生的不是,冰室小姐尽可放心。”然后破门而出。
凛花觉得他似乎误解了什么,不过这不重要,结果对了就好。
她仔细查看了周围,确定四下无人,很快离开了这间和室,远远另挑了一间,所幸这一间一切正常。
一番树倒枝折、乌烟瘴气后,尘埃落定。
的场静司寻了过来。
“的场先生事繁,不必拨冗作陪,我于此安待亦可。”
“我很信赖七濑的能力,倒不如说,我不在场更方便他们施展才能才对。”
凛花有些惊讶,的场静司的遣词似乎于前不同,她试探着用“我知道你就是在偷懒”的玩笑语气道:“真是理智得可靠的主公啊。”
可她未能防备,闲姿艳逸、略带倦意又若有所思地靠坐一边的绮丽男子眸色流转,直看向她,突然半认真不认真地问道:
“凛花也认为我是不择手段的人吗?”
凛花怔了一瞬。
不管是称呼,还是问题本身,都让她无所适从了一瞬。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之后,依然无法立时判断,只好作为难思索状谨慎观察他的情态。
他等了片刻,语声柔滑地追问:“很难回答么?”
难不难回答,你自己没数吗?
——凛花当然不能这么直说。
她只是避重就轻:
“不,我只是在奇怪……突然脱离御伽草子式的谶言体对话,不太习惯呢。”
“以凛花与我的交情,这般繁琐的敬语大可略去了。”
自矜判断的年轻家主一言作结,无视了她“我还是希望恪守礼节但你非要如此我也不反抗”的客套笑容,不罢休地追问着:
“你的想法是什么呢”
避无可避了。
凛花在心里叹气。
她不知道的场静司在他的“有趣”少年那里受了什么刺激——使唤惯了的手下不敢给他找事,等闲妖怪也不足以动摇他壁垒坚实的观感和准则,能让他骤然生出思考人生的闲情的,别无他选。
她斟酌着语气,小心掩藏着安抚的意味,问:
“静司先生认为,‘不择手段’是贬义的吗”
改换的称呼显而易见地取悦了小钻牛角的男人。
他感受到了她微妙的试探态度,好像被奶猫的爪子扒了一下心,柔软的掌垫已退回,残留的毛绒触感迁延不去。
他的眼神和笑意更温柔了一分,却略尖锐地反问了回去:
“凛花认为,‘不择手段’不是贬义的吗?”
凛花隐约察觉了他逗弄的态度,此路不通,便不肯被诱引着原地转圈,一脸坦然:“字典上大概是这样的,但静司先生明显没有不择手段啊。”
“哦”
收敛了气势和气场、如大猫懒散高卧的男人并未为她的不受引诱不满,转而被话题的转折激起了新的兴味。
“在凛花眼里,我不是不择手段的人吗?”
“不是。”
她斩钉截铁。
“静司先生不过是总在择用最高效率的手段、显得过分不近人情而广受误解的人罢了。”
的场静司微怔,然后笑了出来,那情态,好像暗夜糜放的艳丽花朵。
“嗯,不近人情可比不择手段好听太多了。”
的场静司似乎颇有谈兴,为了从行止谨慎的凛花嘴里再撬出几句动听的实话,干脆抛出了香饵,“冰室凛花小姐在文科领域的才能真是令人侧目啊,请继续深造成为教授吧,的场家愿意在金钱和人脉上提供些许不值一提的支持。”
凛花很快警醒,但这糖衣炮弹太过甜美,她无法拒绝:“这才是冰室先生找上日比谷教授的真实目的吗?考察和培养合用的年轻学者,日后在学术领域为除妖世家张目”
“不错。凛花小姐也能够理解吧,普通人总是平庸甚至愚蠢的,依赖除妖师消除灾厄,却又畏惧连妖怪都不敌的非凡力量,不乏对我等的恶意。冰室老先生一生自困,未尝不是出于这样的忧虑。”
“我明白了,于理于情,我都对的场家的垂青和慷慨心怀感激。”
“那我们就此说定了。”
话音一转,刁钻的家主大人开始兑现提前伸出橄榄枝的目的,“依凛花之见,我想消除夏目的误解,该如何是好呢”
果然,凛花就知道,正常情况下,她的观察期不可能这么短,她不可能这么快就成为被的场家选中的人,精明的家主不会无端手松,一定另有所图,看,她上钩了,他就更无顾忌了。
而且,他果然知道,她遇到了那个少年……希望他没有对她起疑。
“恕我直言,不择手段也好,不近人情也好,在夏目那样的人的眼里,以静司先生的实际行为来看,并无区别吧……总之都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她迎着他如有实质的目光,镇定地回望。
“比起澄清误解之类的,静司先生希望的该是那个孩子对你的态度的改变吧?比起重利轻义的冷酷大人,还是负重艰行的强大前辈的形象,更容易得到敏感善良的少年的尊敬和信赖呢。”
拿人手短的凛花恬然而坐,眼神柔美,樱粉的唇吐露的语声泠如流水:
“在这方面,以静司先生的身份和行事,操作余地可是不大,你如真有意,令他自愿送上门来任你玩,不妨收敛一点恶趣,展露一些真意,或许成效更佳。不过,这样未免太过委屈了。”
这下,的场静司真的愣住了,片刻后,不禁大笑起来,前仰后合,待笑意渐歇,他已不知不觉挪坐到凛花近前。
他略侧过头,娆丽的眼尾沾着笑出的水光,潋滟看向她。
“听起来,凛花也对我颇有怨言呢。”
“不敢。”
前有对的场家涉嫌违法的粗暴行事的目击,后有对的场家许出的重利的不舍,自始至终无从选择的她,也就只能这样踩着家主大人兴致的界限小小地报复一下了。
“我对家主大人感佩不已。”
“这么疏离的客套话。”
他噙着笑,慢慢凑得更近。
“凛花也要因为我的…恶趣和假态,避我如蛇蝎了吗?”
这是怎样的死亡质问啊。
凛花睫毛颤动,对上近在咫尺的朱瞳,勉力克制着后逃的冲动。
“哪里,位卑质陋如我,怎敢妄言的场家主的所思所行呢何况,为高权重之人,其不可捉摸之处,才正是魅力所在吧。”
凛花本以为,他又要笑不可抑了。
不料,那红宝石色眸中积聚的笑意倏然闪作一抹亮光,她猝不及防被落在后背的推力撞入一个精瘦而坚实的怀抱。
有力的指掌上移,握住她线条纤雅的后脖颈迫使她抬头,一双形状优美的薄唇落下,吮咬住她娇嫩的唇瓣,含碾着逐渐深入。
她一直圆瞠着猫一般的杏眼,过近的距离让眼前绮丽的面容模糊起来,在舌尖被有力捕获的刹那,她恰与他错位对视。
那眼中,有着猎食者的凶光。
重写般的更新,等完结再修改语病之类的~不然又要拖啦→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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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恶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