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只是片刻,可该看清的人怎么也能看清了。
不免得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女娘?不是说科考只能是男子参加吗?这姓宋的是科考出身,我没记错啊!”
“你当然没记错,这可是欺君之罪。”
“不过到底是个女娘……”
方家小郎君一动未动,目睹了如此场面,哪里还敢动。
欺君之罪,对于天子亲信而言,是多大的罪过。
宋时书这头发一掉,让打起来的一帮人迅速散开,纷纷向后退去,她向九原客栈又走了两步,刚好对上裴邵生的眼神。
昨日顾离向她说,事情已经交给了裴邵生去办,可如今瞧这眼神,怕是都不知她的身份,更不知这里面还有她的缘故。
此时,那书生还是挺直脊背:“侍郎大人,既然这位郎君不肯道歉,此事便作罢吧!”
目的已经达成,自然没有争论下去的必要。
宋时书站在九原客栈前对这些即将参加科考最好能站在未来朝堂上的书生们道:“诸位,科考乃是我朝百年来的大事,容不得任何人造谣生事,今日所见我当禀明陛下以论惩处,还望诸位潜心读书,以待来日,他日立于朝堂,能让今日之事不再发生,天下学子当以家国立身,哪怕一介布衣,也应做君子,做忠臣。”
这话说完,当场还真是没人敢言,毕竟皇城卫常年名声在外,也实属正常。宋时书又撇头看向那位书生问:“敢问郎君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那书生道:“在下周凌之,渠州人士。”
渠州?宋时书心中猛然一颤,怎会这么巧?她仔细看着周凌之,江南人大多皮肤白,周凌之也不例外,不过这板正的样子,在如今秦家管理的南部算是罕见。
周凌之衣服宽大,却依稀能望见这身素衣之下的人是怎样的品行。
只不过这人知不知道自己在顾离的局中,可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是周郎君,既然郎君不再计较,那我也不再逗留。”说完,宋时书又走到方家小郎君身旁,“走吧!我送郎君回府?”
料想这姓方的也不敢不答应。
“是。”方家小郎君连忙低着头远离了九原客栈一帮人。
说罢,宋时书带着皇城卫的人还有方家小郎君离去,再待下去,还不知会引来什么人,若是禁军再来插一脚,事情可就不是那么容易收手。
只是一旁百姓议论纷纷,只怕这京师又要闹腾几日。
皇城卫都是她的人,她自是不担心,虽个个面露疑惑,却也没人敢上前询问。此后,就看李珩愿不愿意为救她赌上一把了。
宋时书一路将人送回了方府,那吏部尚书可不是个好惹的,且是个极其迂腐的人,想来顾离安排裴邵生找上方家也有这方面的缘故。
方府的人一看是自家郎君,迅速迎了上来,再一看旁边的皇城卫,又连忙拉着他们的小郎君往后退去。
宋时书看着方府偌大的牌子,她与吏部还是第一次打交道,不过都一样,满朝文武,反正大多都不是李珩的人。她对着方家小郎君道:“小郎君,我好歹送了你一程,也不说个‘谢’字?”
人怕是还没从九原客栈门口反应过来,听得此话后赶忙低头道:“多谢侍郎大人。”
“不谢。”宋时书还是应了声,随后转身离去,再不走,只怕吏部尚书就要出来了。
方家虽不是世家大族,却也在京师立足多年,算不上是谁的人,但也一直对李珩年幼无知不满。吏部尚书与秦亥亦有交集,不是完全依附,也算是秦家一党,以吏部尚书的为人,根本不可能与女子站在一处。
随着宋时书的离开,方府的人也赶忙将他家小郎君扶了进去,不过几步,吏部尚书就走了出来。
“郎主,是皇城卫的副使送小郎君回来。”
吏部尚书两鬓斑白,虽迂腐,却也是个疼爱儿女的人,自己扶着他儿子走了进去。
方家小郎君进去后坐在椅子上不敢说话,直到吏部尚书开口问:“你怎么回事?平日在京师给我惹麻烦也就罢了,怎么敢去惹皇城卫的人,你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吗?还让皇城卫的副使亲自送你回来,你……”
吏部尚书早知自己儿子顽劣,也早已不抱什么希望,却也不想儿子惹上麻烦。
“父亲,”方家小郎君缩着身子,颤颤巍巍道,“那皇城卫副使,是个女子!”
“你说什么?”吏部尚书大惊。
“父亲,我不会看错的,我亲眼所见,她头发散开,分明是个女娘,好多人都看见了。”方家小郎君站了起来,深知自己见了自己不该见的,但在自己父亲面前,那些害怕一下子消散了许多。
然而,这对吏部尚书而言,却是自己不想知道却偏偏知道的事情,就是他装作不知,事情也是瞒不住的,这麻烦显然是躲不过去的。
吏部尚书对自己儿子道:“看见就看见了,这几日你先不要出去,等事情解决,你再出门。”
他看着眼前这不成器的人,实在是无可奈何。
“可是父亲……这,是不是就是欺君之罪,那副使,可是会被杀头?”方家小郎君一边害怕一边问。
吏部尚书当即怒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父亲,孩儿只是想替父亲分忧。”
“一个女子,敢扮男装参加科考入朝堂,欺骗天子,枉顾律法,此罪,百年未有,明日早朝我自会禀明陛下,以降刑罚,”吏部尚书转过身,“而你,给我好好在府里待着。”
说罢,吏部尚书便出了房间,向府外走去。
留下人在房间里缠着自己的手,一脸害怕和担心。
“不过女扮男装,就是这么重的罪?”
他从房间出去,望向天空,不知为何,竟觉得这天如此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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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市歌坊贵人至,百花楼里百花齐。
这京师权贵最喜欢的地方之一便是百花楼,乐人舞姬齐聚在此,为了满足世家子弟的爱好,更是从各州府寻人,无论是江南,还是境北,皆能如愿,除了这些,最吸引这些人的地方,当属花高价买来的阿颜乞人。
燕国与阿颜乞战乱不休,京师对阿颜乞人更少嗤之以鼻,虽说连境北都没去过,却喜欢将阿颜乞人踩在脚下,这种风气更少遍布整个京师。
藤罗从百花楼内走去,台上舞姬摇曳生姿,乐人摆弄乐器,他从一旁的楼梯上快步上去,直奔雅阁。
“这境北王府的人怎么也来这儿了?”二楼一处角落,洛三娘坐在一边,刚好能俯瞰整个百花楼,她当即招手,唤了位小厮过来。
“三娘子。”那小厮低着头道。
“你去查查,今日都来了哪些客人。”洛三娘皱着的眉头瞬间松开,眼底含笑,随手拿起一块银子塞进了小厮手中。
“是。”那小厮离开。
洛三娘自顾自倒了酒后一饮而尽,她来这京师十年,想当年孤苦无依,只能来这百花楼里卖艺为生,如今一朝做了主人三年,却也是日日不能松懈。
藤罗不顾耳畔歌声笑语,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了顾离。
“小王爷,今日宋娘子在人前松了头发,只怕身份是要藏不住了,我来时还看见吏部尚书去了秦府,只怕明日早朝宋娘子要被为难。”藤罗坐在一旁,一口气说完后才给自己倒了茶。
然而,顾离撑着脑袋,丝毫不慌。
藤罗道:“小王爷,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顾离放下胳膊抬起脑袋点了点头:“是我让邵生去办的。”
“也是,”藤罗握着茶杯想了想道,“这样也好,您和宋娘子总不能一直偷偷摸摸的,是得光明正大些才行,不然,总归是宋娘子吃亏。”
顾离一巴掌拍在了藤罗脑袋上:“吃什么亏,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秦亥有没有盯住?”
藤罗向后退了退身子,顾离出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疼痛,他摸了摸脑袋道:“盯着呢!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小王爷你让宋娘子露了身份,秦家会不会出手?”
“世家门阀打压寒门子弟数年,这一次,只怕秦亥不得不出手,届时定有破绽,”顾离道,“境北才是我们来京师最重要的事。”
藤罗不免神伤,还是接着道:“属下明白,小王爷放心。”
话音落下,顾离又敲了敲桌子:“看这个。”
藤罗顺着顾离的手过去,桌子上摆着一张纸,他拿起一看,当即大惊:“这……意思是我们的人手又得分出一部分去棽都?”
“先不急,”顾离摇了摇头,“照他所说,棽都的人不日便会回京师,此时我们的确无暇顾及,还是先将眼前事办妥为好,在人回来之前,必须确保军中无恙,棽都那边,人虽不多,却也不至于一无所知,我们先不要插手。”
藤罗应声:“听你的。”
“走吧,”顾离说罢从椅子上起来,“我们去外面看看,这百花楼能在京师立足,想必是有过人之处。”
推开雅阁,外面的声音一下子就入了耳。
顾离四下瞧了瞧,那角落里还是能瞧见有个人影,想来就是这百花楼的主人,也是当年宋时书为之打抱不平的洛三娘,没想到三年过去,会是这般光景。
他从楼上向下望去。
一眼就瞧到了赵侦。
台上的舞女裸露肌肤,赵侦衣衫半开,手中提着酒壶,红衣散在地上,酒香溢满整个百花楼。
赵侦披着头发,嘴上笑意盈盈,与当初身在肃州城的赵侦截然不同,唯有一样,还是那张脸,只是此刻的赵侦,俨然是一个留恋花丛的风流浪荡子,而非为百姓施粥的赵郎君。
有舞女扑在赵侦身上,接连几位一同被赵侦带进了里面,一时不见踪影。
这时,藤罗走上前来:“郎君,有人过来。”
下一瞬,那洛三娘便从台阶上上来,走到顾离身旁:“这位郎君可是眼生。”
顾离侧过头看了眼,此人的确与他记忆里的洛三娘一般模样,只是三年过去,洛三娘身上显然多了份从容,而不是当年那般不敢言语。
“娘子,可是这座花楼的主人?”顾离还是瞧着下面。
那洛三娘也不挠,而是站在旁边道:“郎君好眼力。”
顾离又道:“听闻百花楼新来了一批好货,不知我能否瞧上一瞧?”
洛三娘不经意间愣了下神,随后又道:“郎君这话,倒让奴家听不明白了,百花楼近日可没有新的小娘子来。”
“呵,”顾离轻笑出声,“我还以为娘子你是个爽快人,没想到也喜欢与人打哑谜。”
洛三娘瞧着顾离从身上掏出一沓银票,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若是她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还真不好对付了。她当即将银两接到手中:“郎君请随我来。”
台下歌舞升平,顾离跟在后面,洛三娘是生意人,若他掏了钱,这人都不应,反而可疑。
不得不说,这洛三娘是个有本事的人,凡事不喜形于色,对于突发事件,也是把握得刚刚好。
下了楼梯后,又是进了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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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金銮殿。
“陛下,臣有本要奏。”吏部尚书一袭紫色官袍,毫不意外地从人群中站出。
李珩道:“何事?”
“陛下,臣要参刑部侍郎兼皇城卫副使,宋时书。”
此话一出,只有李珩捏住了衣角,当堂哪有人不知昨日九原客栈外发生的事,只不过此事,由吏部挑了头。
“此人女扮男装参加科考,混入朝堂只恐图谋不轨,我燕国律法只许男子参加科考,此为一罪,以女子之身扮作男子欺君,此为二罪,两罪并罚,请陛下下旨,当严惩不贷。”
吏部尚书一把年纪却振振有词。
底下的的人对事情的发展心知肚明,可坐在龙椅上的李珩却是刚刚知道。他紧着喉咙,有些许不敢相信,额头上竟一下子生了汗。
他这半生,能信任的可就只有宋时书一人,而此刻却有人告诉他,宋时书犯了欺君之罪。
同时,他心中竟也有一丝窃喜。
他双拳紧握,看向站在人群中垂眼的宋时书,站直了身子,没有丝毫晃动。
他唤道:“宋卿,你可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