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十年路 第1章 2015年·“北京初逢”

2015年，徐路第一次见到余仪，是她的十八岁。

十月中旬的北京天气已经转凉，徐路却仍不伦不类地穿着一件水泥灰的polo老头衫闷头往学校第三食堂赶。他今年29岁，8月份刚刚结束在M国的博后工作回校任职讲师，脚不沾地忙了一个多月，终于匀出一口气来跟自己教学生涯里带的第一批小白菜见面。

隔了大约三棵树远近的距离，徐路瞧见了蹲在台阶上的三颗“白菜”。瞅了一眼他就乐了，师门一派，竟然土到一窝去了！特别是那个撑着头的小姑娘，裹了个短的黑棉袄，套着条黑白格的长裙，脚上还蹬了双画满黄鸭子的靴子，人体结构切割的那叫一个泾渭分明。

那姑娘也看见了徐路，但又不太确定，站起身歪着头欲言又止。终于在他距离自己几步远的时候鼓起勇气开了口。

“徐老师？”

徐路是一个典型的北方中原男人：183的个子配上一张挑不出错却也谈不上帅的脸，体型匀称，看着憨厚、可靠的很。人长得板正穿衣服也板正，一年四季长的短的、厚的薄的全部厅局风一路走到黑，唯一的缺点就是黑了点，不过这点后来徐路本人怒辩，“你天天跑户外试试！”

“是，是我。”

徐路也有些局促，特意咧开嘴笑了笑表达亲近。三人见状，感觉徐路不是个严肃、难相处的老师，也渐渐松下那股紧绷劲儿来。

“老师好，我是余仪。”

那个黄鸭子女孩主动进行了自我介绍，徐路朝她点点头，又看向旁边的一男一女，问道：“你们呢？”

“徐老师好，我叫齐佳妙。”

“老师我是张扬，李苏杭还在路上，马上到。”

徐路又默念了一遍这四个名字。

他记得在学校东南边的老宿舍楼下有一棵活了很久的柳树，三个人合抱才能勉强环绕住树干，每每路过那里，他都觉得他会成为这个校园里又一棵扎根的树，授课、育人，长长久久地停留在这里。而他人来去聚散，他不会记得所有人的名字、故事，但这四个名字是他人生新篇章的见证，就像是树干上用小刀刻下的字迹，他也要把它们刻进脑海。

李苏杭匆忙赶到时，正碰上余仪端着餐盘往回走，上面的烤炉似乎有些重，他赶紧帮忙接过来，放到桌上。

“不好意思老师，我叫李苏杭，下课耽误了一会，来晚了。”

感觉到李苏杭有些心虚的视线，余仪意味深长地一笑，下课离开时，她明明看见高数老师把李苏杭揪到讲台上质问他为什么两个周不交作业。

徐路不明所以，也跟着一笑，接过余仪递过来的教师卡，又推到李苏杭面前。

“没事儿，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今天中午我请客。”

至此，第三食堂三楼大厅，长条不锈钢桌，四颗白菜整整齐齐地坐在了徐路对面，或抠手、或望天，双方相顾无言、面面相觑。徐路眼看着餐桌都要被他们盯出一个洞来，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开启一个话题。

“那个...”

他刚蹦出来两个字，对面四双八只眼睛瞬间齐刷刷盯了上来。

“大家都是草科的吗？”

“嗯嗯...是...”

这真是很无趣且废话的开场白，本科生导师制名单早已下发院系，基础信息大家都有过初步了解，甚至像同班的余仪和李苏杭，已经私下有过了交流接触。但徐路有点紧张，他还不太适应这种身份上的转变。

“我刚回国任教，今年也是第一年，咱们都是第一年。”

这话难接，大家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就又没了动静。眼见气氛愈发尴尬，徐路又开始胡思乱想下一个话题，还没抓住点头绪就听见那个黄鸭子女孩问他，“那徐老师，你之前也是学草科的吗？”

“哦，不是，我更偏植物那边多一点。”

“啊，那是不是要经常出去实地考察呀，感觉很好玩……”

“对，会去到很多地方野外考察…….”

徐路总算找到了“逃出口”，借着这个话题给他们讲了很多自己读书时候的趣事，穿插着一些大学期间自己认为比较重要的经验，大家有来有往地你问我答，一顿饭吃的很是愉快，气氛也没再冷场。

徐路也不由得注意到了这个叫余仪的女孩。大一是大部分少男少女能够真正独立探索、改变自身的开始，往往伴随着混乱的穿搭以及单纯的处事风格等等，以至于多数人身上都有一种青涩的土气或钝感，余仪也不例外。但接触下来，言行举止间，她身上却散发着一种与之相悖的强烈吸引力，让人注意到她，让人想要走近她。

特别是那一双眼睛，瞳孔是浅棕色的，在别人说话的时候会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水盈盈的，长睫如鸦羽，眨眼间就像两弯黑月亮间夹了一颗跃动的黑豆，等撞上视线又会迅速低头逃跑。

于是徐路后来总是第一眼就注意到她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