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之间,我看见一只硕大的黑猫从窗口一跃而下,看着是猫,却比正常的猫儿大了一倍,尾巴又长又大,两只瞳孔闪着火焰般鬼魅的光泽,在黑夜里悄无声息的游走。
是狐灵吗?那分明是狐狸的尾巴。
那一瞬间,我被一种强大的气场压制着,动不得也醒不来。
只见它在褒瑶的床前停了几秒,又径直走向我。
火焰色的瞳孔离我越来越近。那瞳孔由圆形变成方形,又不断来回变换着其他各式各样的形状,听祖母说过灵兽的瞳孔都是方形的,可这个东西的瞳孔怎么是随意变化的?
容不得我多想,脑子越来越昏沉同时也越来越清醒。
只见她对我说道:
“你个胆小鬼,被一个蠢人欺负成这个样子,你下一世还会不得善终的,你会依然做我的奴仆,无法超生的哈哈......”
我不甘心就这么被它嘲笑,回怼道:
“你如果真是狐灵,为什么不帮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只负责渡你转世,并不负责帮你报仇,你把自己的希望建立在别人身上不是很可笑吗?”
这话说的——也忒扎人了。
“......她家世好,地位高,我能怎么办......”
“怎么办?一个人不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有千万种理由,想做一件事强的时候也有千万种理由,不要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你明明就是怕她!”
那狸猫语气里尽是嘲笑,我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
“我不怕她,可如果我反抗她,她会让人杀了姨妈和祖母的,到时候......国公府的人也不会护我。”
嘴上不服输的我辩解着。
“为什么总指望别人保护你?这不就证明你的懦弱吗?你明明知道即便你杀了她,国公府也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美人进献,可你还由着她在你头上拉屎,如此胆小如鼠之人连做我的奴隶都不配!”
“可......万一跟她对立,入宫后她拿身份压我,那我岂不是更难做?”
“你现在还不是跟她对立吗?你长得比她漂亮就是跟她对立,这一点都不明白吗蠢货?!再说,”
她鄙夷的看我:
“谁告诉你入宫后绝对要在她之下的?是国公说的?是周王说的?还是我说的?如果以家世定尊卑,周王乃天下共主,后宫里各国进献的千金小姐不计其数,谁会看到一个小小褒国司马的女儿?你就是个被她两句诳语镇住了的蠢货,揣着自己的长度当短处,没有底线的让别人踩踏你,愚蠢至极!”
......是,醍醐灌顶。
“我......明白了,可,我以后要怎么召唤你呢?”
“你召唤我?你所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我想来自然会出来,不想来你能奈何?我的时间很宝贵的,哪有空天天管你这个蠢货。以后遇到事情自己多动脑子,总想让别人帮忙注定一事无成。”
狐灵说罢扭身走了。
我再睁开眼睛,天已微亮。
本以为是梦,可狐灵的话句句萦绕耳边:
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所以你听到的历史未必是事实,只是胜利者美化自己污化别人的手段罢了;
把自己的希望建立在别人身上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遇到事情总期待别人保护是一种懦弱的表现......
不服不行,句句在理。
趁着微微发亮的天色,见小芒捂着被子一直哆嗦,我觉得她跟那千金小姐睡的也必定难受。
白天学习功课的间隙,一直无话的小芒声音发颤的问了我一句:
“姐姐,昨天你和那个大狸猫说什么呢?”
原来......狐灵真的来了。
“狸猫?”
我故作狐疑。
“你......不会不知道吧?我昨天半夜明明看见一只硕大的狸猫在你床上,你们一直对视着不知道在说什么,我以为是见到了妖怪,但想喊又喊不出来......”
她心有余悸。
想想也是,大半夜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跟狸猫说话确实挺诡异的。
“狸猫?你肯定看错了,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这可是侯府,哪里会有狸猫作怪!小心我一会儿告诉嬷嬷说你妖言惑众,让你无法进宫入选!”
一旁的褒瑶十分不乐意小芒跟我说话。
不说就不说吧,我一心一意的学习规矩,不再理会她们。
那褒瑶处处显摆,招摇做作,让人无法忍受。她一会儿故意起身示范摆动衣裙搔首弄姿让嬷嬷单独指点,一会儿踩压我和小芒的动作不标准,登不得大雅之堂......
真烦死了。
晚饭间隙,主公夫人过来检查功课,好在一切都有惊无险的过去了。本想好好歇息,可褒瑶又来作妖。
我晚上梳洗完回到屋子里时,发现被子又没了,那被子本是一早她怕人知道让小芒放回我床上了的,这会儿却又不见,不用多说,我转脸一看,好端端在她们床上铺着,两个人正没事儿似的坐在床边说话。
真她娘的过分啊......
我定定的站了片刻,转身走向她。
她却若无其事的跟小芒显摆着自己的首饰盒:
“你见过吗?这是琉璃珠,一般人难得一见,这是家母特意给我的,让我务必贴身佩戴。这两个玉佩都是用上等的玉石所制,价值连城!还有这珠串,是从极南之地而来,一颗就抵万金!还有这对鎏金手镯,你见过吗?这才是传世珍宝......”
她明明看见我了,却故意抬高声量不看我,视我做无物。
......啪!我打翻了她的首饰盒。
她大惊失色,抬手就要扇我的脸:
“你......贱人!”
我本就有防备,稍微一闪就躲过去了。
“我要禀告国公夫人将你即刻处死!”
她说罢就要往屋外走。
我无所谓的口气道:
“好啊!那这些玉佩琉璃什么的我可就全摔碎咯,既然是要治罪,我无所谓。”
“你敢!你个贱婢敢对本小姐如此无理,我......我定不饶你!”
“怎么个不饶法?让人处死我吗?你信不信,你再敢喊一声我立马划了你的脸?你脸花了,看谁还会让你进宫!”
方才在她气急败坏的时候,我已将她梳妆台上的簪子攥在手里,说话的瞬间就抓了她的衣领将簪子抵在她脸上。
她瞬间害怕,说话的声音也哆嗦起来:
“你......你有话好好说,我们都要入宫的人,将来还要相互扶持......”
“现在想起来要相互扶持了?不是说饶不了我吗?”
“我......我开玩笑的,你休要胡来。”
我冷笑一声:
“我胡来不胡来看你!昨夜我让了你,但只此一次!别以为你是司马家的长女就了不起,我且告诉你,我谁都不怕。你若欺辱我,我必鱼死网破!”
“你放下簪子......求你先放下簪子。”
她吓的哭声都出来了。
原来怂包一个,我以为多大本事呢。
“你说,这簪子这么好看,这么价值连城,用来画美人的脸它不好吗?”
我继续意犹未尽的逗她。
“我们同为姐妹......都是我不对,以前我就是和你玩笑的......”
“姐妹?姐妹难道想把人冻死吗?要不今天你尝尝坐一宿的滋味儿?”
“小芒......赶紧把这姐姐的被子送还给她,快啊......”
她扭着脖子,几近崩溃。
被子就这样放回去了。
我丢下簪子,无所谓上下扫了她几眼,她只顾哭,再嚣张不起来。
梁子算是这么结下了,我也不敢睡沉,又迷迷糊糊的等着天亮。
然后就是上路。
国公爷为了途中不出意外,动用骑兵护送进献队伍,那马车的轿子多么精美,绫罗装饰青铜点缀什么的就不说了,我此生算是第一次坐上了马车。
但是从此就和莫郎永别了......
临上车的前一刻,远远瞥了一眼人群,却见姨母在人群里可劲儿向我眺望着。
也不管许多,朝着姨母就奔了过去。
护送的士兵上来就把我俩从中间拦住了,姨母只管在人堆里喊:
“姒儿莫怕,姨母跟着你,姨母已经变卖了细软,定会好好护着你!”
我急道:
“阿婆呢?”
“你阿婆走了,追随上灵......咱们房子也烧没了,阿婆交代我必须护着你......”
什么?!什么叫阿婆找上灵了?
见姨母泣不成声,我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住,根本呼吸不出来。
“阿娘!路太远了,你别来,我能照顾自己......”
那些士兵和老妈子一个劲儿的拦我,无论怎样努力也拉不住阿娘的手。
该死的!明明那会儿临行前我看见司马夫妇来看过褒瑶,一家人还说了好一会儿话的!姨母没有钱打点人,就要被士兵拖走吗!真他娘的婊子养的!
“官爷别拖了,我不过去,我就远远儿的和闺女说句话,求官爷行行好......”
听见姨母这样说,那两个拖着她的士兵总算停了停。
“姒儿,你只管过去,阿娘认识路,阿娘跟得上!”
她说着使劲儿朝我笑,摆手示意我回去。
那一刻,心都快碎了!
这一路少说也要半个月,山高路远,我们一路马车急行,阿娘可怎么跟得上?
“姒儿听话,快过去吧,阿娘定能跟得上,阿娘在城外等你们!”
我知道她是瞎说的!她把脚磨烂也跟不上马车的!
好恨啊!这该死的世道!该死的周王!该死的意侯!该死的一切!
若我得势,决不让你们好过!
队伍还是出发了,我远远看着姨母跟着马车奔走,她深色粗布衣裙在人群里那么的显眼,显眼到跟着泪水无限的放大,放大到再也看不见......
永别了褒国,虽然我对你没有任何留恋,可我留恋的人还都在这里。
一路上,我和小芒、褒瑶三人吃住全在一起,那褒瑶上次吃亏后倒也不敢太过分,偶尔抱怨两句赶路赶的她身子都快散架了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我俩无话,都只能小芒说两句,小芒在我俩之间唯唯诺诺,谁也不敢得罪。
我知道她肯定和她爹说了我的坏话,但家里已经没有人可以让她报复了,所以也并不担心什么。
只是没事儿就掀开纱帘朝队伍远处望,希望能看到姨母的身影。
心已死,不过是行将就木。
一天傍晚,行进的队伍经过驿站,大家都忙着安顿行囊,我身无分文,没什么可收拾的,就在车里发呆。
无意间听到护送人和驿站接待闲聊,才知道我们这些人和物必须日夜兼程尽快进献幽王的原因。
驿站接待的官员说:
“大人何不缓一缓再赶路,就算要献礼也不在这一天半日的,天寒地冻岂不太过受罪。”
“没有办法,我们这些人就是要给主公排忧解难的,这些美人和宝物不赶紧送往周宫,恐怕不日周王的大军就要压境了。”
“哦?此话怎样?”
“国公(褒国公)日前言语冲撞了周王,听说周王十分动怒,要号召列国来攻打褒国,国公为了一方黎民免遭涂炭,特此准备了美女与玉器,要赶在发兵之前进献周宫,只待周王见到国公诚意后网开一面啊!”
“原来如此,大人可知国公何错之有啊?”
“这个就不清楚了,这些事情原本也无需我们这些人知道,但小弟不才,只怕进献美人玉器之后,周王若还要怪罪,恐怕小人到时候也难免一死啊。”
那驿站的接待呐呐无话了许久才说出一句:
“大人吉人自有天相,相信此去定能逢凶化吉!”
“借兄长吉言。”
原来是褒国公言语惹出的祸端啊!
自己惹的祸自己扛不住,却说是为了保护一方黎民免遭劫难,呵呵,他可真是会说!
确切的说,这帮子有身份的都会道貌岸然的把黑的说成白的。意侯,国公,国公夫人,包括褒瑶,都是这路货色。
风烈,走过风,雪大,踏过雪,蛇蝎心肠的人,百无聊赖的岁月。
终于,周国的边境还是到了。
一到了周国,那褒瑶就像吃了糖豆一样兴奋,她开始不住的往外看,还时不时的招呼着小芒跟她一起眺望,仿佛这里街上的羊粪蛋子都是香的。
可我这十几天一次也没有望见过姨母......
进入周国后,又走了两天,护送的使官告诉我们已经快到国都。
早听说周国乃天下共主之所在,天下所有的国君必须服从周王的旨意,周国的宫城也是天下最大的宫城,富丽堂皇,金砖玉砌。
路上的确热闹起来,大路宽阔,人头涌动,各色服装不同地域的人都汇聚在这偌大的都城里,惹得褒瑶和小芒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日近傍晚,使官把我们安顿在驿站里,告诉我们不能乱跑,他要先去呈递公文,以备随时召见。
临走时还不忘吩咐两位随行的老妈子:
“给几位姑娘赶紧收拾好,随时都要预备着进宫,出了问题可是要杀头的!”
褒瑶激动的在驿馆里开箱倒柜,换装打扮,我没那个捯饬自己的闲心,一个人站在门口眺望,只想着在进宫前能否见着姨母一面。
眼看天色已暗,回到房间的我,竟发现自己的包袱不见了,那里面装着我唯一一套进宫候选的衣裙......